吳德權的書房裡還是坐着三個人,只是之前安靜坐着的那把椅子上換成了吳駿珂。
吳駿珂濃密的眉毛像受了潮的海苔一樣,全都團在了一起。
“媽,我知道你喜歡安靜,但沒必要做那麼大的排場吧?”
吳駿珂明明知道他和安靜已經是縹緲了,但卻總還是抱着奢望。這要是他父母一旦認了安靜做乾女兒,老婆變妹妹,以後不好處理啊!
“就這點排場對我們來說,算大嗎?再說,就你上次在醫院對小安這樣的態度,早晚她連我都不願意見了!”
喬芳音把吳駿珂的話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吳駿珂的反駁不了,並且也不想和喬芳音氣爭執,悶悶的不說話。
“芳音,你讓阿琴給我煮些東西吃,我餓了。”
“我知道了。”
吳德權是要和吳駿珂單獨談,喬芳音明白他的意思。
聽着喬芳音的關門聲,吳德權對吳駿珂說:“你對小安還沒放棄念想,所以對我們要公開認她做乾女兒才反應那麼大是嗎?”
吳駿珂看看吳德權嘴上沒作聲,心裡卻想:到底是親老子,心裡和明鏡一樣。
“不回答?那就是被我說對了。”
吳德權把菸斗按滅,擱在一邊。“我和你媽何嘗不想你們兩個能破鏡重圓,可是小安的脾氣,你應該比我們更瞭解。”
吳駿珂和安靜分手後,吳德權幾乎沒有和他談過這事情。他覺得吳駿珂已經夠傷心了,他也不原意再拉扯兒子的傷口。
“她又沒結婚。”吳駿珂還是倔強的不想接受現實。
“你自己認爲這話有說服力嗎?駿珂,你不是個自欺欺人的人啊!”
吳德權極少用這樣的口吻和吳駿珂說話。
吳德權站了起來,走到吳駿珂身邊,拍着他的肩膀。“兒子,我們也希望擺的是喜宴,但我們都知道,小安的心回不來了。”
這個事實,吳駿珂當然明白,但現在就連他的父親也給他判了死刑。
“爸,不必談這些了。”
“許多事就是因爲不談,不說,你一個人憋着……”
吳駿珂怒火中燒的站了起來,他幾乎是吼叫着。“是啊!我做錯了,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你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和我商量了。”吳駿珂轉身要走。
“你給我站住!”吳德權在後面叫住吳駿珂的腳步。
吳德權和喬芳音,是慈父慈母,吳駿珂是孝子,他們之間別說是衝突連大聲頂撞也沒有過。
“你叫住我幹什麼?你們說我錯了,我認錯!你說我對安靜癡心妄想,我認了!你們要大操大辦,我沒意見了,你還要我怎麼樣?”
“爸,我的心是肉長的。你以爲我不會痛的嗎?”
吳駿珂轉過身。“你就當我做個夢可以嗎?你一定要把我叫醒,叫透嗎?”
吳德權眼前的吳駿珂突然間變得軟弱了起來。
“安靜怪我,離開我。你們也覺得我不該管子惠,也許每一個聽說這件事情的人,都會指責我錯了。可是,我有什麼辦法!當她“死而復生”的站在我的面前,講述着那麼多年非人的生活,我如何做得到不管不顧。”
吳駿珂像是被丟進了一口灌滿水的鍋裡,底下點着火,慢慢的加溫。
“長久以來,我不煎熬嗎?我沒處理好子惠的事情,沒權衡好如何對待安靜,但對我的懲罰是不是太大了。我對安靜的心從來都不假,我更沒有做過對不起我們之間感情的事,可是最終呢?”
“是時候放下了,駿珂。不該強求的事情別再想了。對於嚴子惠你也夠了,你盡到了責任。你肩上擔不了那麼多責任,會壓垮你的。”
“爸,現在再來和我說這些太晚了。我肩上第一個責任就是你壓在我肩膀上的。”
這一次的父子之間的交談,再也沒有以前的父慈子孝。
“是你當年的背叛造成了最後的慘劇,是你讓我意識到,我媽如果失去了丈夫,我就要承擔起保護她的責任。”
吳德權看着吳駿珂的眼神是那麼的複雜,悔恨,愧疚,心疼,黯然。面對兒子的指責,多種情緒裡唯獨沒有憤怒。
吳駿珂的多年的積怨被解禁,破牢而出。“這件事,最終以我妹妹的命賠上了結局。”
吳德權扶着桌子,走回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還沒開始讀書認字,爺爺奶奶就告訴我要好好唸書,以後億森是我的。外公也時常告訴我,他是疼愛我纔出手幫助了吳家。我還那麼小,你時常應酬回來,酒氣熏天的對我說,你在給我打江山,以後全都是我的。我揹着你們那麼多人的期望,我敢不優秀嗎,我敢不負責任嗎?”
吳駿珂貼着站在吳德權的桌前。“安靜和我分手的時候,說我對責任有迷戀,我當時不覺得,我不承認。可現在我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可這責任是誰給我的?”
“到了今天,這責任已經像我的身體髮膚一般,你們卻一個個的叫我放下,我怎麼放下,你教教我!”
吳駿珂知道,也許過不了幾個小時,他就會後悔他現在說過的話,可是這一時他什麼都不想再剋制了。
“如果當時,子惠跪在你的面前,哪怕不是放過他們,只要你暫緩,也許事情就不會像今天這樣!”
吳德權嘆着氣。“你到底還是說了這句話。沒有人不犯錯,我做錯過很多事……”
“你做過的錯事,爲什麼都要我來還?子惠的事情是這樣,現在安靜的事情也是這樣。”
吳駿珂雙手撐住桌面,探出一些身子。“你們的女人,我的妹妹沒了。我媽喜歡安靜,你就用她來賠給我媽!你就連最後一點念想也不留給我。”
門外的喬芳音一步也沒離開過,書房裡的對話,她聽的清清楚楚。
她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見到喬芳音進來,吳駿珂收起了一大半的怒氣,平靜了一些。“我先走了,公司還有事。”
“駿珂,你坐下。”
喬芳音拉着吳駿珂坐了下來,自己也在他身邊坐下。“你要是不喜歡,那安靜這事就當我們從來沒有提過吧。”
吳駿珂的眼睛不敢直視喬芳音。
“你從小就懂事。我和你爸也很少爲你操心什麼。我們總以爲你能把自己顧好,你知道自己要什麼,你把每件事都安排的妥當。”
喬芳音的眼睛早就浮腫了,站在門外眼淚一個勁的流。“兒子啊,是我們不好,忽略你了。只知道我們有個好兒子,卻忘記了你也會累。”
吳駿珂的後悔來的早了些,喬芳音才說了幾句,他就想拼命的收回剛纔說的話。“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安靜心氣高,給了她的股份一直說要還給我們,我是着急,你們倒是想一門心思的認她,她倒不給面子。”
吳駿珂知道這件事情,他要投降了,他根本沒辦法拒絕喬芳音。
“小安已經答應了,不過現在算了。”喬芳音雖然捨不得,但也只能說服自己改變心意。
吳駿珂覺得自己聽錯了吧,安靜難道轉性了?那麼高調的事情,她居然答應了?他再想了想,估計安靜和他一樣,都輸在了抗拒不了喬芳音的這一關。
“她真的答應了?”
“好了,我們不談這事了。我和小安以後就看緣分吧。”喬芳音不是有意說這樣的話。
不過說着無意聽者有心,在吳駿珂聽起來,喬芳音的話是煽情的,是委曲求全的。
他見不得喬芳音這樣,因爲他從小就在心裡發過誓,他會一輩子保護喬芳音。況且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責任感如同他的身體髮膚。
吳駿珂捏了捏眉骨。“既然她答應了,那就這樣辦吧。”
“不,不辦了。”喬芳音的口氣肯定,但似乎又少了點堅定。
“我……我剛剛都是氣話,我真的就是擔心安靜不答應。你是熱臉……”
吳駿珂覺得這角色轉變的太快,現在倒變成他求着喬芳音答應了。
“還是留一份念想給你吧。”喬芳音還是沒同意。
“認乾女兒,又不是真的就是女兒了。”
吳駿珂的臉色越來越尷尬。“也剛剛沒弄明白而已,現在想通了,也就一個名頭罷了。”
“你真的那麼想?”喬芳音還要在確認一下,畢竟前後變化之大,時間之快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嗯。我真心的想法。”吳駿珂真像抽自己幾巴掌,早知道現在他對着喬芳音只能認慫,還不如剛纔是就答應了。這下好了,還和自己的老父親鬧上了一出。
吳德權不參與他們母子的談話,點着了菸斗,一個勁的抽了起來。直到吳駿珂離開,父子倆也再沒說過話。
喬芳音送走了吳駿珂,回到書房。
吳德權還是坐在他的椅子上,外面的天色漸暗,書房沒開燈。
喬芳音打開燈,走到吳德權身邊。
“駿珂走了?”吳德權剛開口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嗓子啞了,後來才意識到,應該是乾的發澀了。
“嗯,走了。你氣壞了吧?”
吳德權垂頭喪氣的搖着頭。“我氣我自己。駿珂說的沒錯,他的那些壓力,那些責任感,都是我給他的。原來他可以活的很自在,可我一直在灌輸他要負責,要優秀,要有擔當。到今天才醒過來,我從來想過他的極限在哪裡。”
喬芳音陪着吳德權坐在書房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