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不管我怎麼追問,劍鬼就是不肯跟我說他的辦法是什麼。
“爲什麼你不肯告訴我?”坐在一棵榕樹下休息的時候,我不依不撓地再次發問。
“時機未成熟。”他答。
“那什麼時候時機才成熟?”這個回答也太模糊了, 劍鬼你這是想忽悠我麼?
“該成熟的時候自然便會成熟。”
“……”
“你昏迷了多久, 你知道嗎?”劍鬼突然說。
“多久了?七天?八天?”我粗略地估計一下, 大概也就那麼幾天吧。其實自己也沒有個準數, 再離譜也不會像在崔家第一次醒來那樣昏了兩年多不是?
劍鬼沉默着搖搖頭。
“那……半個月?”怎麼昏了這麼久?
他把我拉進他懷裡, 雙脣貼上我的額角。
好一會兒,他才啞着聲道:“一個月了。小若,我以爲你再也不會醒來。”他的聲音微微顫着, 像榕樹垂下的,在微風裡搖曳的褐色的樹須。
“一個月?!”我差點沒跳起來, 險些撞到身後的樹幹上去, 還是劍鬼用力地抱着我我纔沒以頭搶樹。
他把下巴枕在我的肩上:“小若, 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我低下頭去,他半閉着眼, 面容疲倦,濃密的睫毛也遮不住眼下那一圈烏青,脣邊也多了很多青黑的胡碴。
“劍鬼……”叫了他的名字,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他到底是怎樣帶着昏迷中的我逃亡的?我只消看看這四周都是山崖的荒野,就不敢再想下去。我紅着眼圈縮進他懷裡, 雙手圈上他的背, 緊緊地回抱他。“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 劍鬼, 我不要當什麼門主了……”說完我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或許寧願在那次被洛妃和崔維書困在地宮裡的時候, 餓死自己算了……我不要變成什麼殺人如麻的女魔頭……人人都怕我、都怕我……劍鬼你不怕我麼……可是、可是那樣的話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去,我瀕臨歇斯底里地哭喊。
他輕輕地撫着我的背,輕笑道:“你忘了我也是個殺手麼?你是女魔頭,我是殺手,我們是絕配。”
我被這句話噎了一下,忍不住苦笑。
這時,劍鬼突然一把抱起我,一運氣就順着樹幹飛身到樹上去,示意我別說話。
我配合地噤聲,他很快便斂去自己的內息,我沒辦法做到他那樣,只好儘量把自己的內息減弱。
這樣做是迫不得己,練武的人內息都比普通人強,武動越高內息就越強。雖然不知道這回來追我們的是什麼人,但萬一是禁衛軍,他們就有可能感應到我們的內息而發現我們。
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才從茂密的枝葉間隙中,看到一個穿着淡煙紫衣服的女子從樹下路過,她身形嬌小,右手執着捲起來的長鞭,背上還揹着一個長形的布包。看起來應該是一把劍。
我和劍鬼對看了一眼——楚月?
她在樹下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向前繼續走去。
我正準備說要下去的時候,她又折了回來。這次,她站在樹下,繞了樹幹走幾圈,然後纔開口道:“門主,是你麼?”
我看了劍鬼一眼,劍鬼朝我直搖頭。
她又道:“門主,是你吧,可以出來嗎?我帶了很重要的東西給你。”
劍鬼抱緊了我,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着楚月背上的長布包。
這時楚月盤腿在樹下坐下。
劍鬼的手輕輕按到我背後,用嘴形跟我說:“運功。”
我便依言運起功來。這時,奇怪的事發生了——我感到樹下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牽引着我,驚詫地看向樹下時,才發覺得楚月背上的長布包在劇烈地顫動着。
楚月“蹭”地站起來:“門主,請出來一見,有急事!”
劍鬼示意我看楚月的背,我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他,滿腦子的問號。他再次用嘴型說:“‘繾’在她背上。”
我瞪大了眼睛!她是怎麼把那把劍弄出來的?!
最後還是劍鬼抱着我下去。
楚月大概是沒想到下來了兩個人,愣了愣,然後才正色地跪下來:“暗衛月,見過家主。”
我愣住。
劍鬼淡淡地道:“起來吧。”
這一什麼畫面?忒詭異了!暗士?!楚月?這個連甩鞭也控制不好的楚月是慕容家的暗士?
大概是察覺到我在打量她,她朝我甜甜一笑,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訕笑一下,轉過去看劍鬼。他也是帶着懷疑的目光打量着楚月,並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楚月開口解釋:“我爹是鸞鶴門門主,自幼便練鸞鶴門的功夫,所以可以以男子的身份出現。可惜楚月學藝不精,以男子身份出現時,體內的罡氣控制得不太好……鞭子也甩得不太好……”
大姐,你那也叫“控制”?甩得不太好?那根本就是鞭子在甩你……
“但我以女子身份出現的時候,是絕對可以控制好的!”她看到我們都默不作聲,連忙從腰間掏出一個牌子出來。
劍鬼看完,摟着我的手才鬆了鬆,點點頭。
我還沒看清楚牌子的樣子她又收回腰間,把背上的長布包卸下來。
我被雷得語言失調,默了好久才問:“楚月,你究竟是男是女?”
她似乎是被嗆了一下,在包袱找東西的手滯了下來,才認真地回答:“我是女子。”
……
她在包袱裡又掏了一會,拿出另一個布包,連着長布包一起雙手遞給我。我猶豫地接過,小心地解開長布包。
一層、兩層、三層……解到第六層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哀怨地看向楚月。
她嘿嘿地笑了幾聲,道:“這把劍劍氣太重,我不包多幾層會被劍氣吞了的。”
我無語。
劍鬼接過我手中的劍,默默地解起來。
最後我數了數,她足足包了三十層……
“不重麼?”我有點無力地看着那一地零零散散的布條。
“嘿嘿,還好,我吃東西比較多,力氣不小。”她說。
我再次無語,解開她後來拿的那個小布包,沒想到竟然是《繾綣心訣》!
我吃驚地看着她:“這……”我不都放好在密盒裡了麼?!
“其實,這些是嫺姨讓我拿給你們的。”她冷靜地答。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附近?”敢情我和劍鬼身上還被裝了追蹤器不成?
她看了一眼劍鬼,然後才道:“我自有辦法。”
我突然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有沒有看到那幾本整理好的暗士名冊?”
劍鬼正在拭劍的手也停了下來,看着她。
楚月刷白了一張臉,道:“那幾本名冊,你門下的護法早就交給洛妃了。而洛妃……意圖謀反,被關進天牢了。那幾千暗士的調度權,全數被皇上收回。”
劍鬼猛地將劍入鞘:“全數被皇上收回?”
楚月沉重地點點頭:“是的。我雖然是暗士,但不在名冊中,現在仍聽命於慕容家。和洛妃一起被關進天牢的,還有左相。”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說,“現在不只禁衛軍在找你們,連御林軍也出動了,而且聽說皇上有令,要活捉門主……”說到這裡,她又停了下來,然後像是有些艱難地道,“若是捉到家主您……可先斬後奏。”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劍鬼也瞪大了眼。
三個人都同時沉默,只剩下四周樹葉摩挲的沙沙聲。
我無意識地抓住劍鬼的手,大腦一片空白,內心的恐懼仿若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隨時都可以把我吞噬得屍骨無存。劍鬼的手心也是冰涼一片……先斬後奏,我們都很清楚那意味着什麼。
只是一瞬間,樹葉的沙沙聲越來越大,緊接着四周便出現了穿着墨綠勁裝手持弓箭的禁衛軍!他們的箭頭形狀是三叉散射狀的,我記得很清楚!
楚月和劍鬼同時撥出劍來護在我身前。我只能無措地看着這些突然冒出來禁衛軍,全身一震,連呼吸裡也滲着恐懼!
“家主,用您的心訣加上‘繾’,或許我們還有可能殺出重圍……”
劍鬼帶着絕望的聲音傳來:“沒辦法了,心訣的最後一式,我看不懂……”
楚月住了聲,兩個人都背對着我,我不知道他們此刻是什麼表情。可是我卻能透過他們挎下的雙肩,嗅到濃濃的無力。
心訣的最後一式?我手忙腳亂地翻到最後,一看到上面的字就頓感絕處逢生!
“劍鬼!我看得懂,我念給你聽!”那是簡體字啊!怪不得他聽不懂!
劍鬼轉過頭,臉帶驚喜:“快!”
禁衛軍開始步步逼近,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我強迫自己冷靜,逐字逐字地念出來。直到我念完,劍鬼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了?”我焦急地問。
劍鬼低低地道:“完全無招式可言。”
不是吧?!!!怎麼開這個玩笑?!我再仔細地順着從頭到尾看一遍——
“這裡還有一句!可是這回我看不懂了!”我急得額頭冒汗,把心訣舉到他們面前。
劍鬼看完,怔了怔。
楚月也看到了,整個人立刻就僵了,顫着聲開口:“家主,最後一式我看不練也罷,我們盡全力殺出去吧!”
“怎麼了?最後一句說什麼……”
我還沒說完,舉着弓箭的禁衛軍身後又涌出一批人,相同的裝束,只是手裡拿的是劍,一出現就全數舉劍向我們涌過來。
我也顧不得那麼多,在掌心運氣,一有人接近就舉掌拍過去。劍鬼和楚月也是歇力抵擋着四周的劍……漸漸地,我開始力不從心,劍鬼和楚月似乎也不比我好多少。而那些人應該是忌憚於“要活捉”這個命令,一直有所顧忌地出招,並沒有趕盡殺絕。到後來我才發覺,他們好像刻意把我和劍鬼隔開!每當劍鬼和我距離遠了點,那些弓箭就鋪天蓋地地朝劍鬼射去。如果我一靠近劍鬼,那些弓箭就停了下來。
意識到這點之後,我就儘量讓自己緊貼着劍鬼。
突然,劍鬼往前一個踉蹌,我連忙扶着他。一扭頭,我赫然看到一支箭正插在他右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