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沒有說他是誰?”我問。這斯斯文文的概念, 挺模糊的哇。
小余想了想,答道:“好像……好像叫上官拓。”
上官拓?!
我猶豫了。按理說,這上官家是不怎麼待見踏雪門的, 更是儘量避免和踏雪門有任何門面上的來往;暗地裡那些交易即使有也是很少, 或者是迫不得已, 上官樞老往這裡跑這事兒那是他們控制不了, 可這上官拓怎麼地無緣無故跑這兒來了呢?還挑着個這麼敏感的時間。
劍鬼這時又說話了:“讓他進來吧, 解鈴還須繫鈴人。”
繫鈴人?難道劍鬼的意思是這陣的變動和上官拓有關?這不可能的,要是踏雪宮這麼進出自如那還有什麼意義?!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劍鬼,他只是擺給我一副高深莫測的——面具。
我對霜說:“去把人領進來吧。”
霜領了命便一臉焦急地出去, 我打發了小余走,和雪一起繼續觀察着崔維書那邊的情況。
“先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崔維書死不了的。”劍鬼在我身後, 聲音散漫。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 企圖讓他說點什麼。他倒也大方地讓我盯,順便回盯, 我倆就這樣沉默着互盯了好一會兒。
期間雪回過一次頭,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頭來,我放棄了盯劍鬼後側身去看她,她背對着我們,背脊骨挺得筆直。
嘿, 這姑娘有意思。
我對劍鬼說:“你是看得懂這個陣法的。”陳述句。
“是。”他似乎懶得開口, 緩緩地吐了個音節出來。
我的怨念又開始往天靈蓋上衝, 劍鬼你是故意的對吧?!
他卻自顧自地往旁邊長石椅上一坐, 轉頭看向亭外, 一副什麼都與我無關的樣子。
我也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默默地腹誹他一百遍啊一百遍。
他往我這邊看了看, 不做聲地站起來走幾步,然後在我旁邊坐下。
我看了看他,剛好和他的視線對個正着,他立馬又看向別處。
真是莫名其妙,老孃不愛和你坐一塊兒!我又站起來坐到另一邊的長椅上去,順便白他一眼。
他又坐過來,低低地喊了一句:“小若。”
我轉過頭去看亭外,那啥,看星星,雖然早了點。
一陣怪異的沉默。
算了,還是轉過頭去吧,得看看霜把人帶來了沒。
誰知劍鬼竟然是貼着我坐下的,我一轉過去,雙脣相觸,我頓時大腦一片空白。
柔軟的觸覺,鼻間全是劍鬼的呼吸。
我十分尷尬地想要退開,劍鬼卻在這時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向他,雙脣相觸轉而成了一個吻。
我紅着臉強硬地退開,結果就石化了。
因爲我看到在場石化了的衆人。
剛好轉過頭來的雪,剛好把人帶到亭外的霜,還有在霜旁邊那個一身靛藍衣衫的男子,和他邊上拿着個小球的上官樞。
我連忙站起來,劍鬼也跟着我站起來在我身後,我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是什麼表情,我只知道我這時只想跟他說——可不可以借你的面具來先戴一會兒?
真是恨啊,平時要是有客人來,我都是戴上面紗的,可恨今天情況特殊,不然戴上面紗遮去半張臉就用不着這麼僵硬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在下上官拓,門主有禮。”靛藍衣衫的男子最先打破沉默。
我也回了禮,然後問:“敢問上官公子到訪,所爲何事?”
他走進亭內,看着崔維書的方向,眼神尖銳,帶着殺意,道:“來取回我妻子的骨灰。”
骨灰?
我懞了,轉過頭看了看劍鬼,希望他能給點有用的信息,想着他剛纔說了那麼多,應該是知道點內情的人吧!誰知他也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再看雪和霜,她們卻都變了臉色。
我沉着氣再問:“上官公子的妻子是?”這裡面肯定大有文章。怎麼跑來這兒要骨灰?
他輕輕地念了個名字,卻把我震得差點兒站不穩。
他說:“程冰露。”
他念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神柔和了下來,彷彿名字的主人正站在他面前,於是他眼裡話間,溫柔如輕風。
程冰露。
是冰!
我的冰護法!那個早前服毒自殺的冰!
我只讓她們處理冰的後事,自己忙着其他事情就一直沒詳細地問清楚!
我知道踏雪門的幾個護法背景都不簡單,只是沒想到冰是上官拓的妻子!他在江湖上和官場上都有不少人脈,是個交際能力頗強的人物。
他笑着說:“門主不會忘了她的吧?”
我虛笑着:“沒忘。”總覺得他那笑裡話裡,全是一把把粹過毒的刀,鋪天蓋地地向我砍來!
他突然又冷下臉,變臉速度之快可謂空前絕後。
他皮笑肉不笑地問:“門主可想崔總管安全出陣?”
終於說到點上了。
我認真而且誠懇地回答:“當然。”
他又道:“那就請門主把冰露的骨灰交出來。”
我語塞,看着旁邊的雪和霜,她們兩人被我這麼一看,迅速交換了眼神就低下頭去。
“骨灰不在我手上。”我沒有騙他,的確不在我手上,但我敢肯定雪和霜知道。
上官拓在石桌旁的其中一張小石椅上坐了下來,挺沉靜的樣子:“我知道。骨灰在崔維書手上,我讓小樞問過他幾次。他不肯給,有勞門主幫個忙,讓他交出來。”
我氣結,這人說話太過強勢,還總是唯我獨尊的樣子,實在是令人討厭致極!不過看他說話的口氣,我倒是明白了一點事。
這陣大概就是他動的手腳了吧,崔維書那變態扣着人家老婆的骨灰,於是他就報復了,現在把人困在裡面來和我談條件的。
我說:“上官公子能保崔總管安全出陣?”
他看了我一眼,道:“當然,但門主要隨我入陣中,親口說服崔維書應允交出骨灰方可。”
我點了點頭說:“可以。”
他立刻站起來,道:“請門主緊隨我身後。”
我剛要踏出亭外,就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拉回亭裡去。
我轉頭一看,是劍鬼。
“我去。”他對着上官拓道,只是簡單的兩個字,語氣卻是十分之堅定。
“你幹什麼?”我有點怒了。
他卻是雙手扶着我的的肩膀,把我按在長椅上坐好,高大的身軀遮住了我眼前的天空,道:“裡面危險,你坐着就好。”
他站在我面前,說的話雖然依然沒什麼語調,可是卻是那般的不容反駁。
而這一刻,我潛意識裡是鬆了一口氣的。
他的雙手用力地在我肩上按了按,像是讓我心安般,我也很神奇地覺得,他能解決,我不用擔心。
其實我一直以來,就想有個人對我說,你坐着就好。在我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在我陷入恐慌又不能表露出來的時候,有個人來跟我說,別擔心,我來。
聽到的時候,心裡輕輕的一顫,淡淡的暖意在四肢八骸滲了開去。
我擡頭看着他,他回以一個微笑。
上官拓看着劍鬼道:“你可以說服崔維書?”
劍鬼道:“盡力而爲。”
上官拓又道:“那儘快入陣吧,天快入黑了。”
劍鬼便快步跟在他身後。
我想了想,待他們走出十步之外後,終是沒忍住,對着劍鬼的背影喊:“劍鬼,記住小心點!”
那兩人都停了下來,劍鬼轉過身來,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跟着上官拓沒入左邊的假山小路中去,離開了我的視線範圍。
我提心吊膽地看着,直到他們出現在崔維書身邊我才又安心一點。
他們三個人站着,應該是在協商着骨灰的事,離得太遠,我完全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便想起骨灰這事來。
我說:“你們準備隱瞞我到什麼時候?”
雪和霜只是低着頭,不出聲。
“不要逼我。”我又說。
良久,霜才猶猶豫豫地開口:“……我們把冰的遺體火化的時候,崔總管就一直在一旁看着……後來他便把冰的骨灰要了去……其實我們知道,崔總管是對冰有情的,冰和上官拓早在她進踏雪門之前就分開了。所以骨灰由崔總管拿着,我們覺得也不是什麼壞事……”
我沉默,這的確是我沒留意到的。我以爲,崔維書一直只愛着洛妃,有點意外。
“崔總管對冰有情?”這關係,還真不是一般複雜。
雪道:“已經是很久的事了。”
我突然想起冰死的那晚崔維書痛苦的表情。
崔維書,是個謎。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我突然不恨他了,我可憐他。
人都死了,抱着一盅骨灰,又有什麼用呢?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後悔,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看着劍鬼的身影,心裡某個角落開始動搖。我和他,也許都不是懂得珍惜的人,到最後誰失去的更多呢?
我是看着那三個人突然拉扯起來的,我雙手握得死死的,全身的細胞都陷入極度緊張當中。
這時,假山竟突然移動起來,雪和霜同時大呼:“不妙!”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他們身邊的假山崩塌成一塊塊的碎石,把我視線所及之處的小路都埋了起來!那些石塊還像洪水一樣衝向我這邊,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雪和霜拉着向後退。
身後的上官樞哭着不停地喊“拓哥哥!書哥哥!”,喊着喊着還要衝回去,雪眼明手快地打橫抱起他往旁邊躲着不停砸來的山石……
我們提着一口氣出盡全力施展輕功避了也不知多久,那傾瀉而來的山石才停下來。
最後我們幾人都全身虛脫地癱坐在地上。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好久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着喉嚨對着亂石堆喊:“劍鬼——”
沒人迴應。
我心慌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着亂石堆爬過去。
雪和霜拉着我,喊着說“門主不要”,我完全聽不進去。
護衛們都聞聲趕了過來,雪朝他們喊道:“不要靠近,機關被觸動,危險!”
霜依然死死地拉着向前爬的我,嘴裡不停地朝身後的人喊:“快過來拉住門主!”
然後我便聽到小余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小姐”。
我停了下來,看着眼前高高地疊起來的亂石堆,心裡空空落落的,一如這被山石摧毀的南廂,耳邊只剩下那一聲巨響。
只是一瞬間的事,劍鬼的那個吻的熱度猶在脣邊還未散去。
他說的,裡面危險,你坐着就好。
劍鬼——
我一聲聲地喊着,可是他卻沒有應我。
我坐在石塊上,雪和霜一直守在我身邊。
我說:“你們回去休息吧。”
她們沒有說話,陪着我一起坐了下來。
我也無法再理她們,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個方向。
我要等劍鬼,也許下一秒,他就會站在我面前,用他慣有的,那種懶洋洋的語調輕聲地喚我的名字。
他會低低地說,小若。
劍鬼,你快點出來。我在這裡等你,等你再叫我一聲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