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陣破

“他有沒有說他是誰?”我問。這斯斯文文的概念, 挺模糊的哇。

小余想了想,答道:“好像……好像叫上官拓。”

上官拓?!

我猶豫了。按理說,這上官家是不怎麼待見踏雪門的, 更是儘量避免和踏雪門有任何門面上的來往;暗地裡那些交易即使有也是很少, 或者是迫不得已, 上官樞老往這裡跑這事兒那是他們控制不了, 可這上官拓怎麼地無緣無故跑這兒來了呢?還挑着個這麼敏感的時間。

劍鬼這時又說話了:“讓他進來吧, 解鈴還須繫鈴人。”

繫鈴人?難道劍鬼的意思是這陣的變動和上官拓有關?這不可能的,要是踏雪宮這麼進出自如那還有什麼意義?!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劍鬼,他只是擺給我一副高深莫測的——面具。

我對霜說:“去把人領進來吧。”

霜領了命便一臉焦急地出去, 我打發了小余走,和雪一起繼續觀察着崔維書那邊的情況。

“先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崔維書死不了的。”劍鬼在我身後, 聲音散漫。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 企圖讓他說點什麼。他倒也大方地讓我盯,順便回盯, 我倆就這樣沉默着互盯了好一會兒。

期間雪回過一次頭,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頭來,我放棄了盯劍鬼後側身去看她,她背對着我們,背脊骨挺得筆直。

嘿, 這姑娘有意思。

我對劍鬼說:“你是看得懂這個陣法的。”陳述句。

“是。”他似乎懶得開口, 緩緩地吐了個音節出來。

我的怨念又開始往天靈蓋上衝, 劍鬼你是故意的對吧?!

他卻自顧自地往旁邊長石椅上一坐, 轉頭看向亭外, 一副什麼都與我無關的樣子。

我也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默默地腹誹他一百遍啊一百遍。

他往我這邊看了看, 不做聲地站起來走幾步,然後在我旁邊坐下。

我看了看他,剛好和他的視線對個正着,他立馬又看向別處。

真是莫名其妙,老孃不愛和你坐一塊兒!我又站起來坐到另一邊的長椅上去,順便白他一眼。

他又坐過來,低低地喊了一句:“小若。”

我轉過頭去看亭外,那啥,看星星,雖然早了點。

一陣怪異的沉默。

算了,還是轉過頭去吧,得看看霜把人帶來了沒。

誰知劍鬼竟然是貼着我坐下的,我一轉過去,雙脣相觸,我頓時大腦一片空白。

柔軟的觸覺,鼻間全是劍鬼的呼吸。

我十分尷尬地想要退開,劍鬼卻在這時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向他,雙脣相觸轉而成了一個吻。

我紅着臉強硬地退開,結果就石化了。

因爲我看到在場石化了的衆人。

剛好轉過頭來的雪,剛好把人帶到亭外的霜,還有在霜旁邊那個一身靛藍衣衫的男子,和他邊上拿着個小球的上官樞。

我連忙站起來,劍鬼也跟着我站起來在我身後,我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是什麼表情,我只知道我這時只想跟他說——可不可以借你的面具來先戴一會兒?

真是恨啊,平時要是有客人來,我都是戴上面紗的,可恨今天情況特殊,不然戴上面紗遮去半張臉就用不着這麼僵硬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在下上官拓,門主有禮。”靛藍衣衫的男子最先打破沉默。

我也回了禮,然後問:“敢問上官公子到訪,所爲何事?”

他走進亭內,看着崔維書的方向,眼神尖銳,帶着殺意,道:“來取回我妻子的骨灰。”

骨灰?

我懞了,轉過頭看了看劍鬼,希望他能給點有用的信息,想着他剛纔說了那麼多,應該是知道點內情的人吧!誰知他也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再看雪和霜,她們卻都變了臉色。

我沉着氣再問:“上官公子的妻子是?”這裡面肯定大有文章。怎麼跑來這兒要骨灰?

他輕輕地念了個名字,卻把我震得差點兒站不穩。

他說:“程冰露。”

他念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神柔和了下來,彷彿名字的主人正站在他面前,於是他眼裡話間,溫柔如輕風。

程冰露。

是冰!

我的冰護法!那個早前服毒自殺的冰!

我只讓她們處理冰的後事,自己忙着其他事情就一直沒詳細地問清楚!

我知道踏雪門的幾個護法背景都不簡單,只是沒想到冰是上官拓的妻子!他在江湖上和官場上都有不少人脈,是個交際能力頗強的人物。

他笑着說:“門主不會忘了她的吧?”

我虛笑着:“沒忘。”總覺得他那笑裡話裡,全是一把把粹過毒的刀,鋪天蓋地地向我砍來!

他突然又冷下臉,變臉速度之快可謂空前絕後。

他皮笑肉不笑地問:“門主可想崔總管安全出陣?”

終於說到點上了。

我認真而且誠懇地回答:“當然。”

他又道:“那就請門主把冰露的骨灰交出來。”

我語塞,看着旁邊的雪和霜,她們兩人被我這麼一看,迅速交換了眼神就低下頭去。

“骨灰不在我手上。”我沒有騙他,的確不在我手上,但我敢肯定雪和霜知道。

上官拓在石桌旁的其中一張小石椅上坐了下來,挺沉靜的樣子:“我知道。骨灰在崔維書手上,我讓小樞問過他幾次。他不肯給,有勞門主幫個忙,讓他交出來。”

我氣結,這人說話太過強勢,還總是唯我獨尊的樣子,實在是令人討厭致極!不過看他說話的口氣,我倒是明白了一點事。

這陣大概就是他動的手腳了吧,崔維書那變態扣着人家老婆的骨灰,於是他就報復了,現在把人困在裡面來和我談條件的。

我說:“上官公子能保崔總管安全出陣?”

他看了我一眼,道:“當然,但門主要隨我入陣中,親口說服崔維書應允交出骨灰方可。”

我點了點頭說:“可以。”

他立刻站起來,道:“請門主緊隨我身後。”

我剛要踏出亭外,就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拉回亭裡去。

我轉頭一看,是劍鬼。

“我去。”他對着上官拓道,只是簡單的兩個字,語氣卻是十分之堅定。

“你幹什麼?”我有點怒了。

他卻是雙手扶着我的的肩膀,把我按在長椅上坐好,高大的身軀遮住了我眼前的天空,道:“裡面危險,你坐着就好。”

他站在我面前,說的話雖然依然沒什麼語調,可是卻是那般的不容反駁。

而這一刻,我潛意識裡是鬆了一口氣的。

他的雙手用力地在我肩上按了按,像是讓我心安般,我也很神奇地覺得,他能解決,我不用擔心。

其實我一直以來,就想有個人對我說,你坐着就好。在我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在我陷入恐慌又不能表露出來的時候,有個人來跟我說,別擔心,我來。

聽到的時候,心裡輕輕的一顫,淡淡的暖意在四肢八骸滲了開去。

我擡頭看着他,他回以一個微笑。

上官拓看着劍鬼道:“你可以說服崔維書?”

劍鬼道:“盡力而爲。”

上官拓又道:“那儘快入陣吧,天快入黑了。”

劍鬼便快步跟在他身後。

我想了想,待他們走出十步之外後,終是沒忍住,對着劍鬼的背影喊:“劍鬼,記住小心點!”

那兩人都停了下來,劍鬼轉過身來,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跟着上官拓沒入左邊的假山小路中去,離開了我的視線範圍。

我提心吊膽地看着,直到他們出現在崔維書身邊我才又安心一點。

他們三個人站着,應該是在協商着骨灰的事,離得太遠,我完全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便想起骨灰這事來。

我說:“你們準備隱瞞我到什麼時候?”

雪和霜只是低着頭,不出聲。

“不要逼我。”我又說。

良久,霜才猶猶豫豫地開口:“……我們把冰的遺體火化的時候,崔總管就一直在一旁看着……後來他便把冰的骨灰要了去……其實我們知道,崔總管是對冰有情的,冰和上官拓早在她進踏雪門之前就分開了。所以骨灰由崔總管拿着,我們覺得也不是什麼壞事……”

我沉默,這的確是我沒留意到的。我以爲,崔維書一直只愛着洛妃,有點意外。

“崔總管對冰有情?”這關係,還真不是一般複雜。

雪道:“已經是很久的事了。”

我突然想起冰死的那晚崔維書痛苦的表情。

崔維書,是個謎。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我突然不恨他了,我可憐他。

人都死了,抱着一盅骨灰,又有什麼用呢?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後悔,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看着劍鬼的身影,心裡某個角落開始動搖。我和他,也許都不是懂得珍惜的人,到最後誰失去的更多呢?

我是看着那三個人突然拉扯起來的,我雙手握得死死的,全身的細胞都陷入極度緊張當中。

這時,假山竟突然移動起來,雪和霜同時大呼:“不妙!”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他們身邊的假山崩塌成一塊塊的碎石,把我視線所及之處的小路都埋了起來!那些石塊還像洪水一樣衝向我這邊,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雪和霜拉着向後退。

身後的上官樞哭着不停地喊“拓哥哥!書哥哥!”,喊着喊着還要衝回去,雪眼明手快地打橫抱起他往旁邊躲着不停砸來的山石……

我們提着一口氣出盡全力施展輕功避了也不知多久,那傾瀉而來的山石才停下來。

最後我們幾人都全身虛脫地癱坐在地上。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好久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着喉嚨對着亂石堆喊:“劍鬼——”

沒人迴應。

我心慌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着亂石堆爬過去。

雪和霜拉着我,喊着說“門主不要”,我完全聽不進去。

護衛們都聞聲趕了過來,雪朝他們喊道:“不要靠近,機關被觸動,危險!”

霜依然死死地拉着向前爬的我,嘴裡不停地朝身後的人喊:“快過來拉住門主!”

然後我便聽到小余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小姐”。

我停了下來,看着眼前高高地疊起來的亂石堆,心裡空空落落的,一如這被山石摧毀的南廂,耳邊只剩下那一聲巨響。

只是一瞬間的事,劍鬼的那個吻的熱度猶在脣邊還未散去。

他說的,裡面危險,你坐着就好。

劍鬼——

我一聲聲地喊着,可是他卻沒有應我。

我坐在石塊上,雪和霜一直守在我身邊。

我說:“你們回去休息吧。”

她們沒有說話,陪着我一起坐了下來。

我也無法再理她們,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個方向。

我要等劍鬼,也許下一秒,他就會站在我面前,用他慣有的,那種懶洋洋的語調輕聲地喚我的名字。

他會低低地說,小若。

劍鬼,你快點出來。我在這裡等你,等你再叫我一聲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