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都過在極度恐慌中度過, 總想着會不會下一秒踏雪宮就被官兵重重包圍了之類雜七雜八的……
雖然聽說朝中翻鬧了天,但這裡的一切依然很平靜。
中午的時候,冰拿了一封信來, 洛妃的。她給我讀了信, 信中只有三個字——做得好。
做得好?
什麼做得好?處理行宮那樁子事?
我聽完信沉默了很久。
也是那一瞬間的事, 就像某個困擾了你很久的不解之謎, 突然有人跟你說出了謎底的那種感覺。
我讓冰在我房裡的前廳等着, 我入到內室找到洛妃幾日前給我的信。本來洛妃給我的信我等冰讀完之後都會燒掉,可是前幾日實在是太多事了,放進櫃子裡就忘了拿去燒……還好我這個櫃是裝有機關的, 也就相當於是保險箱那類的東西。
我把信拿了出來,遞給冰:“你把這個讀一下。”
冰接過, 只掃了一眼就臉色大變, 連握着信紙的手也抖個不停, 眼睜得老大地盯着某行字。
“讀。”我說。
冰開始小聲地讀了起來,讀着讀着卻停了下來。
“繼續讀下去。”怎麼讀這封信的人都喜歡停頓一下?!
冰又把聲音壓低了, 念道:“今夜,除右相……”
“行了,不用念下去了。你記住,你沒有看到這封信,知道嗎?”我笑着以冰說。
冰的臉更顯慘白, 跪下來道:“屬下緊記門主的說話。”
我扶她起來:“不用那麼嚴重, 呵呵, 記住哦。”
她的眼神卻顯得有點呆滯, 整個人神不守舍的樣子走出了我的房門。
合上門之前, 她突然跪下來道:“請門主善待崔總管,他是好人。”說完慎重地一磕頭。
我被也弄得一頭霧水, 好端端的說這個幹什麼啊?崔維書是不是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覺得他是個好人!但是我依然會善待他,因爲他有人在背後罩着,我想虐待他也不行啊!
我也不說話,看着跪在我面前的白衣女子。她的眼神真誠而無畏,有一股豁出去的決然。
我不想對她這個問題作出迴應,揮手就讓她走了。
然後她也不知怎的,像個沒有靈魂只剩軀殼的行屍走肉般飄走了。
真是用飄的!要是大半夜說不準還能把人給嚇死!
我走過去關上門。真是,平時她都會記得把門關上的,今個兒倒是糊塗了,門也不關就雙腳不沾地地消失,改天得好好地教育教育她。
不順手關門關窗啊那些什麼的,最討厭了!
我把信燒燬,再次陷入了沉默當中。
那句“今夜,除右相”,是劍鬼那天沒有讀出來的……我想起了他那句“要殺人,我也幫你殺罷……”心裡涌起一股酸酸的感覺,像是某種東西再也盛載不下了,即將噴薄而出。
劍鬼,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你到底在想什麼?
會因爲我說要糖葫蘆就給我買糖人的你,會在木書上給我穿一條紫金色小繩的你,把九成內力耗在我身上替我療傷的你,誤會我的你,生我氣的我,還有……替我殺人的你……
哪個纔是你?
哪個纔是真的你?
信已成灰,我看着最後一點火星消失,突然就覺得很冷。右相,本該是我去殺的……憑我這一點小小的實力,殺個什麼小角色綽綽有餘,可是到守衛深嚴的右相府裡殺右相,只恐怕是有去無回。
我從藥箱裡翻了些治刀傷的藥出來,都是洛妃從宮裡拿來給我的上好的藥。我捧着那些瓶瓶罐罐就這麼撞開了劍鬼的房門衝進去……
剛好碰到裸露了着上半身替自己換紗布的劍鬼。
我怔了怔才轉過身。
真是的!不敲門就闖進別人房裡那些什麼的,最討厭了!
劍鬼輕咳一聲,道:“找我什麼事?”
我吸了一口氣,說:“我……這裡有些沒用的,我嫌它……佔地方,就想放你這裡擱着。”
他輕笑道:“謝謝。”
我突然心情又沉重起來:“不,劍鬼,我謝謝你。”
他那邊頓時沒了聲響,我背對着他,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表情。
良久,他的聲音像是帶着笑意傳到我耳裡:“小若,我說了,不想讓你一個人撐的。”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心裡像堵了一大團綿,澀澀的,潮潮的。
“你可以轉過身了。”他道。
我轉身,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就覺得,有些很不真實的感覺。
他走過來,接過我手中的那些藥罐,在大圓桌上一一擺好。
我喃喃地問他:“劍鬼,你知道你那件事,會有什麼後果嗎?”
他知道我在問什麼,卻笑得雲淡風輕。
“你知道嗎?我也曾試有過身上中了毒然後被人追殺的時候……就是和你分開的那一年。那時,我曾想過死,我既不服解藥也不療傷,任身上的傷口潰爛。後來南宮緋不知道怎麼找到我的,告訴了我你的消息。那時我就想,我就真的這樣了結我的一生嗎?每當我腦中一冒出‘以後再也不要看見你’這種想法,我就像被人生生地撕開兩半地痛。最終,我決定了振作起來。”他簡單地敘述着,彷彿說着別人的故事般。
我卻深切地感受到那種絕望,那種想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的念頭,我也曾有過。
也許,我這個劍鬼錯過了這一年裡隨時受着生命的威脅的崔淽若,錯過了幾年來一直受着生命威脅的凌劍。
我不由感慨:“劍鬼,也許我們都沒有錯,我們只是……錯過了。”
他搖頭:“我不想走我爹孃的老路,他們便是這樣。”
我苦笑:“如果可以回到過去,那就好了。”
“其實也不必回到過去,重新開始也可以。”他說完,特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重新開始?我又何嘗不想?只是,可能嗎?
劍鬼正要說什麼,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聲,緊接着敲門聲便響起。門外的人道:“劍護法,不好了!有個叫楚越的來搗亂!您出來看看吧……”
劍鬼沉聲道:“你先去穩着,我就到。”
聽聲音應該是大門的守衛。
楚越……聽到這個名字我第一反應就是頭痛!纔沒過幾天,怎麼就跑上門來砸館子……
我按住劍鬼:“你身上的傷……”
他拍拍我的手:“對付這個人不礙事。”
“我和你一起出去看看。”我走在他前頭開門,結果門又被他關上了。
“你先回房裡換塊厚點的面紗再出去。”劍鬼很堅持。
“……”
~ ~ ~
果然,我和劍鬼還沒趕到大門口,老遠就聽見“噼裡啪啦”的甩鞭聲……
結果劍鬼一看到他就來一句:“換新鞭子了?”就成功地引發一場毫無邏輯的打鬥。
到最後,這場從一開始明顯看清結局的“比武”以楚越的鞭子被劈成兩段告終。
這次楚越一聲不吭就走了,沒有像上一次那樣雷我一通……誒,我說你該不會是專程來找劍鬼的吧……
衆圍觀羣衆看着這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打鬥,都摸不着頭腦,這演的是哪出?
最後大家都是一頭霧水地散了。
這簡直像一場鬧劇!
晚上我本來想着吃個安心的晚飯,填飽了肚子再去應付各種突發情況,誰知飯才吃到一半,竹意就青着臉跑來跟我說冰死了。
我放下筷子,有點意外地問:“怎麼一回事兒?
“聽蘭意說冰護法中午回房之後神情就不太妥了,還讓她提前把午膳送進房裡,還特意讓蘭意給她拿了烈酒。她剛纔送晚膳到冰護法房裡的時候就發現、就發現……冰護法全身泛紫地倒在地上……斷了氣了……”竹意哆嗦着說完就跪了下來。
“你跪什麼?起來跟我過去。”我連忙往冰的房間趕過去。
全身泛紫……烈酒……難道是“紫檀”?!
我趕到的時候劍鬼、崔維書和雪霜也在了,大概是有人通知了他們。
地上的冰平躺着閉着眼睛,全身泛着淡淡的紫色。
霜道:“門主,是‘紫檀’……看來,應該是冰服毒自盡。”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此刻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紫檀”,劇毒,踏雪門中專門用來清理門戶的毒藥,若加上烈酒會立刻發作,無解藥。
我應該察覺到她的異常的啊!當她眼神空洞地跪下來要我善待崔維書的時候,我就應該察覺到!我怎麼這麼遲鈍呢!
在我身旁的崔維書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緊緊地握着冰的手,眼神沒有像他發作時那個病態的癡迷,乾淨澄徹。
他就那樣一直握着冰的手不放。
我們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站在周圍。
她是不是誤會了我那番話的意思?我心裡很難受,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是我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屬下!她是我的得力助手啊!我怎麼就這麼糊塗呢?如果我早點發現,說不定能阻止……
雪和霜一臉悲色,跟着跪了下去。
我想跪,劍鬼卻拉住我,對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於是我又站得筆直,理了理情緒,就讓人先把冰的遺體安置好,再找個好點的地方安葬。
雪和霜同時顫着聲說:“我去吧。”
我讓她們兩個一起去了。
在迴廊上,崔維書突然開口道:“門主,那次在幽冥宮,是我求她不要綁住我的……所以那次發作我跑出來驚擾門主,並不全是她的錯。”
“嗯,我知道了。”我的聲音有點澀,“崔維書,這些話你爲什麼等冰死了再說呢?你知不知道,真相也是有期限的,期限過了再說出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的。”
他聽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沒有呼出來。
我心情沉重地向大廳那邊走去,身後的劍鬼低低地問:“小若,剛纔那話,是想說給我聽的是嗎?”
我不作迴應。
說給誰聽,不都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