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軟的脣碰觸到泛着淡青色胡茬的下頷帶來的細膩又磨糲的感覺讓兩人的身子同時一僵,蘇晗反射性的要用手背去擦嘴,擡目看到蔣項墨深邃中閃爍着詭異光亮的眼神,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終是咬牙忍了,裝作毫不在意的扭頭直起身子道:"要,要換藥嗎,還是喊個大夫吧?"
所有的賬她都記着呢,且等見到外祖父後再清算。
蔣項墨搖頭,掙扎着坐了起來,他受傷的事除了季小三和幾個屬下,別人都不知情,連老侯爺都瞞着,就是怕耽誤了成親,也怕這傷勢讓老夫人擔心遷怒在蘇晗身上,這一次他打定主意要處理好蘇晗與老夫人之間的關係,就算不能慈愛孝悌,也不要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纔好。
蘇晗還算體貼的拿了一對紅雙喜的錦繡大迎枕給他嵌在了身後,這番情況肯定是不能出去陪酒了,可能是事先交代了,並沒有不識相的人再來鬧房,再說他們是吃回頭草,這洞房也沒什麼好鬧的,被人瞧熱鬧還差不多。
花草之前已經打聽過了,蔣項墨一直住外院,房裡都是小廝,沒有婢女,平時都是季小三伺候,這是內院季小三進不來,老夫人給配的一個婆子兩個丫頭被花草藉故吱使過去清點箱籠了。
蘇晗正要在衣櫃裡給蔣項墨找身**換了,蔣項墨卻制止她道:"別急,禮還沒成?"
什麼禮還沒成?蘇晗不解的看向蔣項墨。
蔣項墨指了指鋪着大紅絨布桌子上的合巹酒,臉色的神色有些窘又異常的鄭重。
蘇晗本就不是真心想嫁,能省的步驟恨不得都省了,這洞房花燭她都備好了小藥包,打算讓蔣項墨三個月不舉。
所以她直接道:"你都這樣了,喝什麼酒?"
聽着是關心他,實則對兩人的親事她一百個不願意,如今人都進門了,她還是不情不願,沒有絲毫喜悅,蔣項墨心中黯然,便執意要喝交杯酒。
見這人態度堅決,蘇晗給他倒了一杯親自端給他,自己卻是不喝。
合巹酒是兩個人喝的,一個人喝叫什麼合巹酒,蔣項墨被蘇晗氣的氣血翻涌,兩眼泛黑,恨不得掐死這女人。
蘇晗打定主意不喝,被他看的不自在,她累了一天,實在乏了,索性不理會這人了,隨便他怎麼彆扭吧,自己找出了家常衣服到了內間兀自洗漱,洗漱好了,往大牀上掃了一眼,直接爬上了臨窗的一張軟榻上,"你有沒有要幫忙的,沒有的話,我先歇下了。"
陡然和一個男人同處一室睡覺,蘇晗心中也是很不自在,可這一天折騰下來她實在太累了,以後這種情況也必是司空見慣,索性放開了不去亂想,當真倒頭睡了下去,不一會兒,呼吸便均勻了。
……
這女人就這樣睡了,她怎麼這樣,怎麼能這樣?蔣項墨氣的頭昏腦漲差點噴出一口血來,也不知是氣的狠了,還是傷口大痛,大半宿都沒閤眼,光瞪着軟榻上的背影磨牙了。
蘇晗沒想到她真能睡着,而且是一覺到天亮,骨碌爬起來就往大牀上看去,哪裡還有那個人。
急急忙忙下榻趿了繡鞋,就聽得內間咣噹一聲響,蘇晗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去看看,砰砰砰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二爺,**奶,該去給侯爺、老夫人敬茶了。"
那聲音很是陌生,門敲的很重,砰砰砰的,很是氣勢洶洶,蘇晗想了想沒理會,先快速把軟榻收拾了,又去了裡間。
這個時候,外面的人沒聽到應答聲,門板敲的更響了,簡直要破門而入的節奏,蘇晗不由的蹙了蹙眉。
蔣項墨正艱難的擦臉,銅盆架子倒在地上,一片水漬狼藉,見蘇晗看過去,他冷着臉將毛巾丟在架子上,不發一言的從蘇晗身邊走了出去。
小樣,脾氣還挺大,不搭理人正好,省的彼此彆扭,自己還要絞盡腦汁的迴避他。
蘇晗快速的洗漱完,回了臥房,蔣項墨正端坐在牀榻上擰眉,一張黑臉陰沉似水,還在氣昨夜的事。
好漢不吃眼前虧,蘇晗低眉順眼的走到窗下的榻上坐了。
氣氛一時冷凝無比。
那敲門聲也真是契而不捨,還在繼續,"二爺,**奶,新婦進門,今兒是頭一遭認親,有什麼事回來再辦也不遲,讓一衆長輩親戚等着,總歸丟的是**奶的臉面,請**奶好歹顧忌着些,快些給老夫人敬茶纔是正經……"
這婆子早已不耐煩,又自恃是老夫人派來的,得了老夫人的特別交代,說話便越發冷嘲熱諷的尖刻起來。
蘇晗也不生氣,挑眉看向蔣項墨,被迫嫁進來不代表她就要忍氣吞聲,像似對待原主那樣的隨意將她捏扁搓圓,那老太婆打錯了算盤。只是花草和小容去了哪裡,按理不會由着那婆子囂張纔對?
蘇晗心平氣和的聽着敲門聲,蔣項墨的火氣卻是越來越大。
相交於蘇晗的既來之則安之,周閆寧卻是百爪撓心,一夜心神不寧倍受煎熬,一方面腦海中不斷的臆想蔣項墨和蘇晗二人被翻紅浪的情景,那個妒火焚心,一方面又怕那壺合巹酒蘇晗沒有喝下去,那她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她掐着手心讓蝶翠時刻打探新房那邊的動靜,聽說並沒有要水,不由喜憂參半,就這樣眼睜睜的熬到天亮,匆忙洗漱了,濃粉撲面仍遮不住眼底的青黑,頂着兩個黑眼窩到了老夫人的福煕堂,比任何人都焦急的盼着第一眼看到蘇晗。
老侯爺破天荒的也一早到了福煕堂,他不是給老夫人周氏面子,而是給孫媳婦面子,雖說這二小子的媳婦茶是第二次喝,還是同一個媳婦,他還是很期待,他祖孫二人合力鬥智鬥勇的將蘇丫頭娶進門,這回媳婦茶得好好喝上兩口。
周閆寧沒想到老侯爺來這麼早,她素來對這彪悍威嚴的老頭子發怵,硬着頭皮上前給老侯爺見禮。
老侯爺一看到周閆寧,濃眉皺的能夾死兩隻大蒼蠅,臉色更嚴肅了。
他不是那嫌貧愛富墨守門戶之見的頑固老人,可這個周家的姑娘他實在喜歡不起來,特別是讓蔣總管略微調查了這姑娘近幾年的行事做派,老侯爺幾乎是滿心的厭惡。
他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的磕在大案上,對周閆寧的問安,眉眼不擡,周閆寧漲紅了臉僵硬在那裡。
三太太曹氏和三奶奶吳氏婆媳二人正好進來,三太太看了周閆寧一眼,先給老侯爺請了安,才淡淡的衝周閆寧一笑,"閆寧也過來了。"
態度不冷不熱,話中透的意思卻是暗示她不應該過來一般。
周閆寧差點咬碎了牙根。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相處不知道,這個三太太平素看着溫厚軟懦,內裡卻是個精明奸滑不好相與的,她和三奶奶已經無話不談,可這三太太多次明裡暗裡的告誡三奶奶不要與她交好。
哼,這個死女人,不就是欺負她孤苦伶仃沒有依靠嗎?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等她得了勢,且有這三太太好瞧。
周閆寧忍着肝火衝三太太擠出一抹笑來,"二哥哥大喜,姑祖母昨兒操勞過甚,閆寧實在不放心她老人家的身子,三舅母也挺早,可見也是記掛着姑祖母……"
周閆寧自以爲這馬屁拍的很好,對方卻不領情。
感情全府上下就你一個最孝順,三太太笑的意味深長,"真真是個孝順可心的伶俐孩子,也難怪老夫人獨獨喜歡你,時時刻刻離不開你,比嫡親的孫子孫女還疼寵幾分……"
三太太眼下很不喜歡周閆寧,倒不是捧高踩低,她直覺的不能再讓兒媳婦吳氏跟周閆寧攪和到一處了,總覺得這姑娘一日比一日陰沉,看人的時候眼皮一耷,時時刻刻一副算計的模樣,非搞出什麼事來不可。
老侯爺在堂上,周閆寧也無心分辨三太太這話是褒是貶,她露出一個羞澀的表情,往三奶奶吳氏身邊走去,熟稔的喚了一聲,"三表嫂。"
吳氏雖然私下裡和周閆寧交好,到底不是真心,更怕惹老侯爺不喜,便對周閆寧保持了距離,略一點頭,便轉頭看向外面的一大羣來人。
老侯爺是叔嬸帶大的,叔嬸不仁義也早已過世,餘下幾個堂兄,本不親厚,可老侯爺這枝發跡了,那邊的人如何肯放棄這跟着升官發財光宗耀祖的好機會,巴巴的粘着老侯爺這枝,就是不肯分宗,還要老侯爺給子侄謀官職。
老侯爺知道幾個堂兄都是粗人,教出的子女只知道自私鑽營,做官除了危禍百姓違紀亂法,哪有什麼真本事,就將他們給扔進軍營,還特意安排在衝鋒陷陣的前鋒,那時候蔣項墨的父親剛戰死不久,這幾個都是惜命的主,再不敢求到老侯爺跟前,專心的上蔣侯府打秋風,這些年蔣侯府沒少接應他們。老一輩堂兄弟幾個除了老侯爺都過世了,侄子輩人丁雖不少,都是庸才,倒是孫子輩裡有兩個出息的,一箇中了舉人,一箇中了秀才,是老侯爺五堂弟的兩個孫子,這五老太爺過世的最早,去了幾十年了,其寡妻倒是身子骨健朗,精於算計,像是把五老太爺的壽命一起活了似的,老一輩的人,活着的也就老侯爺夫婦和這五老太太了。
老侯爺念及好歹是同一個老祖宗,五老太太孤兒寡母的把孫子教養成人也實屬不易,便有心提攜,素日也讓蔣項墨多加照拂那兩個年輕人,兩家的來往便比頭些年親近了一些,今日領頭來的就是這五老太太,還有老一輩大房三房四房的子侄媳婦等,浩浩蕩蕩的一大幫子人,老侯爺在族中排二。
眼下這打狼般涌過來的架勢讓三奶奶吳氏微挑了眼角。
雖然吳氏內心對這些人很是厭煩,五老太太的輩分擺在那裡,還有幾個伯孃嬸孃也都是尖牙利嘴很不好對付,仗着輩分就能給她扣一頂忤逆不孝不守婦德的帽子,將她宣揚的滿京城聞名,那她這些年努力維持的形象可就是白費了,心底的那個念想更是別想了。她忍着心底的膈應親近的上前扶了五老太太的胳膊,又對着五老太太身後的大隊伍含笑見禮,行事很是賢惠得體。
周閆寧豈能感覺不到吳氏的疏淡,她只微微垂目扯了下脣角,便仰起乖巧溫順的笑臉上前扶住了五老太太的另一隻胳膊。
五老太太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往堂裡掃了一眼,沒看到老夫人周氏,也沒看到要敬茶的新婦,不由的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這個時辰她害怕錯過了認親的點,緊趕慢敢的過來,這該在的都不在,是怎麼回事,難道鬧上了?
五老太太內心一下子激動起來。
鬧了好啊,這樣她孃家侄孫女就有希望進門了,她一直就想將孃家侄孫女嫁給蔣項墨,到底有幾分自知之明沒敢開口,哪知道蔣項墨要求那麼低,竟然還願意把那個粗潑的休婦娶進門,五老太太恨的捶地,早知道就豁出老臉開口了,說不定老侯爺就應了呢,這個休婦進門就是得了老侯爺的許可,二小子纔不敢忤逆吧,內心裡未必多稀罕那女人。
如此一想,五老太太心中翻滾,雖然正妻現在不行了,一個妾室姨娘還是可以勉力一爭的,只要二小子的心向着她,正妻就是個擺設。
這樣一想,看到身旁的周閆寧,一張臉雖然塗抹的精緻,卻難掩密密麻麻的暗色痤疤,五老太太眼內就有了得意之色,人算不如天算,都以爲這周閆寧會嫁進來,誰想竟是毀了臉,可見是個沒有造化的,又一想周閆寧儼然把蔣侯府當成了自己的家,蔣項墨親都成了,周閆寧還事事往前湊,難道也想給蔣項墨做妾?
五老太太立刻把周閆寧當成了她侄孫女最大的競爭對手,再看向周閆寧,那眼神便是赤果果的挑剔打量,正巧老夫人由迎福扶着胳膊走出來,五老太太雖然仰蔣侯府的鼻息,可知道老侯爺不將周氏這當家主母當一回事,她便對周氏少了幾分敬畏捧奉,一看見老夫人就意有所指道:"二嫂吶,這閆寧也不小了,二嫂再捨不得,可也不能耽誤了孩子呀,姑娘家最禁不得蹉跎,閆寧也有十八了吧,不對,好像已經過了十八了,倒是我們妍姐兒剛剛及笈……"妍姐兒就是這五老太太想塞給蔣項墨的孃家侄孫女。
她轉首看向周閆寧,一副很爲周閆寧操心焦急的模樣,"閆寧,你多大了?想找個什麼樣的婆家,別害臊,說給我老婆子聽聽,保證給你找個滿意的,我這裡沒有,不是還有你幾個伯孃嬸子嗎,她們很有人脈,經常東家李家的有人宴請,認識好些上勁有爲的大青年,趁着這府裡的喜氣場面,正好把你一併嫁了……"
這話多麼不客氣和粗俗,哪有直接面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說的,比直接打臉還讓周閆寧難受,她氣的目眥欲裂渾身哆嗦,死死忍了纔沒有尖刻的頂回去。
五老太太以前和蘇晗身體的原主有很大的矛盾,周閆寧還等着瞧好戲,沒想到這老太太不知道抽的哪門子瘋,先逮着她發作了。
周閆寧牙根都咬出了血,死虔婆,抽的哪根筋不留着力氣對付蘇晗那賤人,卻找我的茬,且等着……
老夫人看到周閆寧又羞又窘,身子骨更瘦了,一副逆來順受的柔順模樣,難得的生出幾分憐惜之情,對五老太太沒好氣道:"閆寧的事就不勞五弟妹掛心了,我自有打算。"
然後就陰沉着臉對三太太喝道:"這都什麼時辰了,還沒過來,還有沒有規矩,眼裡還有沒有長輩,到底是狗改不了吃屎,真真是想讓人喜歡都難。你也是,這個家是怎麼當的,難道要我們一屋子人等她個二進門的貨色不成,我看這撈什子茶再喝還是原來那個味,傳話下去,讓她不要過來了,來了我也不喝------"
老夫人話音還未落盡,老侯爺一拍桌子,霍的站了起來,"你的確不用再喝了,真真是一把年紀活到狗肚子裡去了,那茶讓你喝都是糟蹋!"
老夫人把蘇晗說的難聽,老侯爺火氣上來也完全不給這老太太留臉了,當着一屋子的侄媳和小輩就罵開了。
老侯爺發怒,滿屋子的人嚇的大氣不敢喘。
老侯爺火越發越大,"是我讓他們晚些過來的,誰在亂說,亂棍打死!三媳婦,讓人傳話,不要讓二小子夫妻倆過來了,直接去我的鳴鶴堂。"鳴鶴堂是老侯爺外院的居所,吩咐完,這怒目金剛倒揹着手大步走了,威氣十足。
老夫人張目結舌的對着老侯爺的背影,半晌後,纔想起來放聲哭罵,捶胸頓足嚎道:"天吶,我活不了了,氣死我了,生生氣死我了……"
五老太太差點大笑出聲來,當着一衆小輩,沒臉成這樣,確實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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