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蔣總管錯愕的擡頭,簡直不相信他聽到的這番卑鄙無恥的話竟然是出自他最崇敬的侯爺之口。
那些話讓老侯爺自己都臉頰滾燙,面紅耳赤,他繃着臉瞪眼道:“你吼什麼吼,二小子沒用,我這不是替他着急嗎?你瞧瞧他那把火燒的,脣角都起大炮了,再這麼下去,指不定哪天面聖的時候,就流鼻血了……”
“老奴這就去,定不辱侯爺之命。”蔣總管聽着都臊的不行,虛抹了腦門的汗,腳步凌亂的去了。
子熙小小的一個人兒,獨自端坐在那裡,小身板挺的筆直,不聽碗筷聲,不聞咀嚼響,用餐的動作很是矜貴優雅,比府上的兩位小主子都教養良好,看的一旁佈菜的小婢女暗自驚奇,出去後就跟一衆小姐妹咬耳朵。
於是,不出片刻功夫,整個府上都知道了老侯爺帶回了二爺遺落外面的小少爺,那孩子生的粉雕如玉,很有教養,老侯爺心肝寶貝的親自帶着,連老夫人那裡都捨不得丟手,引得一衆僕婦紛紛到練功房的路口探頭探腦的偷窺子熙。
周閆寧正很用心的繡一條薑黃色祥雲壽鬆抹額,她手頭日益拮据,抹額的料子是從三奶奶吳氏那裡尋來的尺頭,據說是貢緞。
吳氏的孃家父兄平庸,外祖家卻是皇商,因此吳氏通身的置辦很是不凡,出手向來也極大方,雖只是一方尺頭,拿到市面上也是值好幾兩銀子的。
吳氏還很熱心的提醒周閆寧抹額正中嵌一顆紅寶石或拇指大的南珠一定能搏個頭籌讓老夫人喜歡。
周閆寧手上哪還有什麼寶石南珠,除非將及笈時老夫人給她插的那支釵上摳下來一顆,如今那是她壓箱底最珍貴的一件首飾,哪裡捨得。
周閆寧咬了咬脣,還是決定從紋樣和針腳上下功夫。
她的貼身大丫頭蝶翠匆匆從外面進來,"姑娘,老侯爺將那個孩子帶到府裡來了……"
蝶翠的聲音很是急迫,周閆寧給她驚的差點戳破手指,戳破手指不怕,萬一有血漬沾到抹額上就慘了,三奶奶待她早由巴結變成了面子情,不可能再送她一塊尺頭的。
說來說去,這吳氏也是個勢力眼的,見她嫁不了蔣項墨,便轉了態度。
周閆寧將火發到蝶翠身上,捏着手裡的針往蝶翠身上扎去,"你作死,咋呼個什麼,什麼孩子?"
蝶翠被扎的亂跳,忍着眼底的委屈和厭惡退開兩步道:"老侯爺將蘇子熙帶回府裡了,姑娘快想想辦法吧。"
這陰毒的姑奶奶快點和蘇娘子對上吧,總好過憋的一腔怨毒無處發泄都灑到她頭上。
"什麼?"因爲吃驚,周閆寧險些將手中的針頭捏斷了。
雖然知道那野種早晚會認祖歸宗,可她沒想到這般快。
大太太小產虧了身子下不了牀,老夫人從蘇晗那裡回來就心悸的厲害,大奶奶嫁進門就一直伺候蔣項霽不問它事,內宅亂成一鍋粥,連個能理事的人都沒有,老侯爺就發話讓三太太曹氏暫時打理中饋。
老夫人這才萬分不甘的將大權暫時交給了三太太,卻是讓周閆寧從旁協同主持。
到底名不正言不順,老夫人幫她找了個理由堵住府上人的嘴,說周閆寧年紀大了,又沒有生母在一旁,她現在是有心無力,只好讓三太太暫時教她,免得以後嫁出去綴了蔣侯府的名聲,在外人眼中總歸是蔣侯府裡出去的表姑娘。
衆人只當老夫人擡舉周閆寧,鐵了心要和老侯爺槓上了,卻不知老夫人不過是不放心大權落在三太太手上,將周閆寧當成眼線,盯着三太太罷了。
三太太平素看着脾氣溫和軟懦,接起大權卻是毫不怯場,處理的幾樁子事情,比老夫人和大太太那個時候還要雷厲風行有手段,已經威懾了不少下人,周閆寧有心想顯示一下存在感和能力,根本插不上手腳。
她這才知道,真真人心不可測,老鼠有了野心,那也是能咬貓一口的。
在她眼中,三太太就是那隻貪得無厭自不量力的老鼠,老夫人周氏是一隻失了威風的病貓,卻獨獨忘了她自己更是個四不像,蔣侯府最尷尬可笑的存在。
她才摸了蔣侯府中饋的邊,萬一蘇晗回來,有老侯爺撐腰,她這點邊都別想了,周閆寧登時坐不住了,將抹額丟到繡筐裡,捏着帕子垂目沉了片刻,決定去見老夫人。
"什麼,熙哥兒進府了?"怎麼沒人來告訴她?
老夫人吃驚的掙扎着就要從炕上坐起來,口內厲聲道:"迎福,捧壽,偷懶的小蹄子,都死了不成,快,快去將熙哥兒接到我這裡來……"
周閆寧恨的差點將手心的帕子撕爛了。
姑祖母腦子被驢踢了嗎,孩子在那裡,又不會跑了,現在不是應該考慮中饋大權的事,不是應該想個法子阻止那女人進府嗎?
"姑祖母……"她咬着脣開口。
周氏似想到什麼,對周閆寧擺手道:"閆寧吶,熙哥兒很怕你,你先回自己院裡去吧。"
周閆寧險些一口血噴了出來。
什麼叫熙哥兒怕她?分明是她在那小畜牲手裡吃了大虧,姑祖母腦子壞了,眼睛也瞎了嗎,怎麼能黑白顛倒是非不分?
她有心想述下委屈,周氏已經轉臉吩咐人置小孩子喜歡吃的精緻點心,找奇巧玩具,把準備的衣裳佩飾拿來……整個院裡剛纔還死氣沉沉,眨眼就大動了起來。
周閆寧離開周氏的福煕堂的時候,差點掰斷了指甲咬爛了脣,她想了想,轉身往三太太的院子裡去了。
等周閆寧從三太太這裡離開的時候,面上的表情已然輕快了許多,脣角還噙了一抹陰沉的笑意,看的身旁的蝶翠一陣心驚肉跳。
見周閆寧的身影消失不見了,三奶奶吳氏收回不屑的目光,忍不住問三太太,"母親,她這上竄下跳的分明還不死心?"
三太太畢竟比三奶奶長了二十年的閱歷,比兒媳婦淡定的多,一邊核算手中的賬目,一邊扯脣輕笑道:"死不死心的又如何?"
礙於親戚情面,大家給她一個笑臉,尊一聲表姑娘,實則衆人眼中就是個打秋風的,鹹魚都能翻身,她卻是不能了,老老實實的認命還能借着蔣侯府的名頭高嫁一二,將來的日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怕就怕她看不清自個兒的身份,妄想那不該得的。
三奶奶見婆婆這不願多談的表情,頓時覺得周閆寧上竄下跳的很不給力,想到周閆寧跟婆婆借二百兩銀子的事,忍不住道:"老夫人不是一向喜愛她,好東西可沒少賞她,怎的這般拮据,竟好意思跟母親開口借銀子?她真是用這銀子給父母做法事?"
二百兩銀子在一般人家不是小數目,對在老夫人跟前很得寵的周閆寧來說,就很不算什麼了,可週閆寧說的可憐兮兮,細看身上的衣裙倒還鮮麗,佩飾卻是寒磣的連府上有臉面的婢女都不如,真不知道她從老夫人那裡哄去的好物件都哪裡去了。
周閆寧打的名頭是到寺廟給父母做法事,三太太很爽快的應下了,卻不是用的自己的私房銀子,而是走的公中賬目。
看着三奶奶一雙水汪大眼忽閃個不停,三太太暗歎了一聲,這兒媳婦白長了一副機靈相,實則中看不中用,又是自小在外祖家那種商賈環境里長大,手底下雖大方,到底眼皮子淺,處事格局太小,只盯着眼前三分利,不懂長遠大局考慮。
她合了賬目,對着兒媳婦肅正了神色道:"聽說侯爺帶那孩子回府了,你怎麼想的?"
三奶奶立刻表現出一副意興闌珊的酸溜溜模樣,"媳婦還能怎麼想,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的孩子,老祖宗偏心,愣是覺得外面野生的好,媳婦只能替浩哥兒感到委屈唄。"
本來府上就浩哥兒一個孫子,三房是庶出,不是從老夫人肚子裡爬出來,老夫人自然不會真心疼愛。可老侯爺不一樣,那是老侯爺親生的骨血,第四代重孫,一根獨苗,老侯爺嘴上不說,心底是十分看中浩哥兒的,私下裡也很關心,還將自己相公叫去問了舉業學問,特別叮囑要好好教養浩哥兒。
那時蔣項墨征戰韃靼,一去四五年,她就想戰場上刀劍無眼,說不定二房這門人就絕了。大房是個病秧子,這麼多年也只生了一個嫣姐兒,加之老侯爺很不喜大房,簡直到了漠視的地步。三房雖是庶出,弄不好這振興蔣侯府的重任就要交到三房頭上,這蔣侯府就要指着三房,指望着她的男人、她的兒子。
這心底的小小期許才發了芽,一切就變了,蔣項墨凱旋大歸,位高權重,一個棄婦竟然能翻身懷了蔣家的嫡親骨血,還比她的浩哥兒大一歲,佔長又佔嫡,要是沒讓她看到錦繡前程便罷了,偏那觸手可及的東西差一點就屬於她,到了手邊又被搶了回去,這三奶奶萬分的不甘心。
既然周閆寧想折騰,那她就索性借給她一把力氣好了,想到這裡,三奶奶壓低聲對三太太道:"母親,老夫人真能阻止那女人回來嗎?她一回來,侯爺會不會將這中饋大權交到她手中去?那對母親也太不公平了,不如就慫恿着周閆寧去跟那女人撕扯去,最好大房也按耐不住,倒時她們三敗俱傷,咱們正好……"
三奶奶說的正心潮澎湃,三太太已經沉聲呵斥道:"糊塗!"
"啊?"三奶奶嚇了一跳,她這婆婆素來好脾氣,可從沒有這般疾嚴厲色對過她,她不由懵道:"母親?"
三太太怎不知道這媳婦的算計,可當今聖上最注重嫡庶的規矩。
聖上沒登基之前是皇后嫡出的幼子,溢王爺是先皇最得寵的貴妃所生,聖上一母同胞的嫡出太子哥哥被貴妃攛掇着先皇將其廢黜幽閉而死,改立溢王爺爲儲君,當今聖上才一怒之下奪宮造反,又將溢王爺逼迫的無容身之地,不得已遠避西域,這樣的皇上,怎麼可能將一等爵位傳給他們庶出的三房。
三太太揉着眉心看了吳氏一眼,緩了聲道:"娘跟你交個實話,不管那對母子進不進府,咱們三房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事,等老夫人和大太太身子骨好了,管家的事我就交出去,你可聽明白了?"
三太太的野心並不大,只想藉着蔣侯府的名頭給小兒子蔣項濤尋一門好親事,等老夫人和侯爺百年駕鶴歸西后,順順當當的分了家,得了三房應得的家產,過自己的舒心小日子去,這些年她真是受夠了老夫人的刻薄壓迫。
"娘?"吳氏驚的將母親改成了娘。
這是多好的機會,她這婆婆爲什麼不爭?因着她婆婆管家,她回孃家或者出門應酬都被人高看了一眼。
京城裡庶子承爵的也不是沒有,李家的公爺就是庶出,不過後來承爵的時候被記在了嫡母名下,只要老侯爺的心偏着三房,一樣可以將公爹記在老夫人名下。
要怪就怪蔣項墨大命,中了那種毒都能化險爲夷,又有了孩子。
可他擔的是兇險的差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仇人,躲的了這一次,還能躲過下一次,難到次次都能好運氣?
吳氏很不甘心。
退一步,即便承不了爵,也不能讓那個外面出生的野種壓過她的浩哥兒一頭去,她偏不相信她悉心教養的浩哥兒還比不過一個無知女人養大的野種。
吳氏心魔一起,哪裡還聽的進三太太的話,她面上乖順了應了,轉頭就將兒子叫到跟前,教了浩哥兒一通討好老侯爺的乖巧話,又讓貼身的婢女給周閆寧送去了二百兩銀子,還特別交代三太太管着家照應不過來,有什麼困難跟她吱一聲也是一樣的。
周閆寧沒想到吳氏對她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熱情了起來,只當吳氏妒恨子熙比浩哥兒得了老侯爺的喜愛,也不待見蘇晗進門,私下裡與吳氏日益親密起來,對蘇晗的不滿和憎怨也不再避諱吳氏。
吳氏自然少不得架火潑油說些周閆寧愛聽的話,周閆寧愈發的將吳氏當成了知己,倆人彷彿同仇敵愾,好的掰不開。
卻說周氏準備了一通吃食和玩具,巴巴盼着子熙過來,卻被告知老侯爺帶着子熙去了練功場,連完功後帶着子熙去拜訪老友,就不進內院了。
這也是她嫡親的曾孫,難道將她當成活死人了嗎?周氏頓時氣的兩眼一翻差點昏死過去,哭天搶地的着人去給蔣項墨送信。
大房蔣項霽也得了子熙進府的信兒,到嘴的藥陡然喝不下去了,他臉色難看的沉凝在那裡。
大奶奶端着藥碗柔聲勸道:"母親已經大好,大爺也別憂思多慮了,按時喝藥才能養好身子……"
蔣項霽早已厭煩了她這番話,困難的咳嗽了一息,仰頭將藥一飲而盡,又是一番劇烈的咳嗽之後,才啞着聲道:"父親在哪裡,讓他過來我有話說。"
大奶奶立刻吩咐了蔣項霽的乳母去請大老爺,片刻後那乳母一臉臊紅的過來,與大奶奶吱唔了半天才說明白,大奶奶的臉色不由的也是漲紅一片。
原來,自大太太小產,大老爺傷心過後猛然意識到一件事,大太太已經是徐娘已老沒有指望,可他不一樣,六十歲的男子也能讓二八的女子受孕,既然他能讓大太太這老河蚌懷了珠胎,那年輕的女子更能懷上啊。
想通了這茬,大老爺也不傷心了,整天的就做一件事,吩咐小廚房補藥不斷,他一碗一碗的喝後,便拽了身邊伺候的顛鸞倒鳳,簡直走火入魔,心心念唸的再生個健康的兒子。
院裡的丫頭有那份心思的,自是喜之不禁,反倒沒那份心思的,對大老爺避若蛇蠍,推託了不敢上前伺候,這更激起大老爺的興致,專逮着那不情願的來。
一時間他這院子裡烏煙瘴氣好不淫?亂,蔣項霽的乳孃去給大老爺傳話,險些被喝的暈乎乎的大老爺給攔腰抱住拖到牀上去。
雖然大奶奶生怕把蔣項霽氣出個好歹,話說的含含糊糊,蔣項霽的頭腦一向精明,一下子就猜了個**不離十,不由氣的一口鮮血噴出老遠,仰面倒了下去。
這廂蘇晗聽了蔣總管的傳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侯爺竟然直接帶話給她,蔣二鬼迷心竅,爲了討好她,全家老小的死活都不顧了,一門心思的要跟皇后娘娘鬥給穆家翻案,要麼她回蔣家,要麼將蔣項墨逐出家門,讓她看着選擇吧。
這到底是什麼老人家,怎麼這麼無賴呢?
蔣總管臊的老臉通紅,生怕蘇晗面子薄着腦,剛要開口說句轉圜的話,卻聽蘇晗道:"蔣總管,子熙跟在老侯爺身邊,不會長歪了吧?"
跟着這樣無賴的長輩,孩子能學好嗎?
"啊?"蘇晗說的含蓄,蔣總管一時沒明白過來,待理解透長歪的意思,好些沒一個踉蹌栽倒,侯爺啊,你這張老臉徹底被二?奶奶這話給打腫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