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繁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表露出來的擔憂,被唐斂一一收入那雙如同浸過墨色的眼裡。
着急着探身去看他傷口,夏繁錦往後退了退,扒着他的小臂,突然,發覺有些異樣,頭頂的目光正灼熱的炙烤着她。
夏繁錦捏着唐斂的病服袖子,手一頓,她無可奈何的閉了閉眼睛。
過了好幾秒,睜開眼,已是水過無痕的靜然。
她望向唐斂,唐斂也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嘴角的弧度似乎在說:看來時間也無法讓你忘了我。
夏繁錦已經有些惱怒,被他三番兩次不顧意願的強吻,把她的話當成什麼了?
她冷冷的瞟了一眼他的傷口,有些嘲諷。
唐斂看她真的生氣了,纔不以爲然的勾了勾脣角,“傷口真的崩開了。”
夏繁錦似信非信的看去,本以爲他是騙她的,結果,果真讓她看見了有淡淡的紅色開始浸透淺色的病服。
她倒吸一口涼氣,剛纔他竟然一直用左手墊在自己的腰後,承受她肚子的重量,雖然她身子骨偏瘦,可畢竟也是懷孕的身子,怎麼可能壓不壞他的傷臂。
夏繁錦用手蓋了蓋眼睛,她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直接廢了他。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等着,我去找醫生。”
下去的時候,她撐着唐斂的大腿,故意使勁的掐了一把。不過唐斂腿部肌理結實勻稱,她根本就無法弄痛他,還被唐斂嘲笑了一把。
下了牀,夏繁錦聽着身後低沉醇厚的笑聲,加快了腳步。
剛拉開病房的門,突然撞上了一具高大的身體,入目的是一身稱身的白大褂,身上還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夏繁錦擡眼看去,是個長得俊朗斯文的男人,戴着金絲邊框眼鏡。
低頭看着她,有些好奇,那雙茶色的瞳仁盯着她打量了幾番,用手指擡了擡眼睛,“夏繁錦?”
“……你認識我?”夏繁錦搜尋了一下記憶儲存庫,對這個人的確是沒有任何印象。
“你不是唐斂的老婆嗎?”他眉心往上一翹,側着身往裡面走去了。
唐斂看了一眼迎面走來的堯上雲,臉色不怎麼好的撩了撩被子。
堯上雲看了看桌上已經空了的飯盒,眼神鄙夷,“聽護士說你不吃飯,也不讓打點滴,不過……”他欲言又止,看了看站在後方的夏繁錦一眼,又瞧着唐斂,冷哼了醫生,“多大的人了。”
他一數落,唐斂就覺得飯,厲眸掃了他一眼,堯上雲聳了聳肩膀,閉嘴。
堯上雲眼尖,看見了唐斂手臂上浸出的血跡,又轉念一想起剛纔夏繁錦正要開門出去做什麼,估計是唐斂自己又作死了,居然連苦肉計都用上了。
“爲了不讓他的手廢了,你先看着他一下,我等下過來給他處理傷口堯上雲轉頭對夏繁錦說道。
夏繁錦蹙了蹙眉,“好。”
堯上雲本來都要出去了,卻又突然返身,朝夏繁錦友好的一笑,“堯上雲,唐斂的主治醫生加被他帶進坑裡的隊友。”
夏繁錦雲裡霧裡的,隊友?
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估計也是跟“北門”有點什麼牽扯的吧。
的確是,唐斂這種傷,一般醫院是不敢接的,就算是接了,也會立刻報警。如果有個人掩護,或者特別爲其治療,隱瞞消息,會省去很多麻煩。
夏繁錦走回去將食盒等東西收拾乾淨,又去洗手間洗乾淨了,出來的時候,碰見堯上雲正要給唐斂清洗傷口,唐斂赤着上身,每一塊肌肉都勻稱好看,腹部肌***壘分明,沒有一絲贅肉。
而他左手臂上纏着紗布,肩胸處的紗布正要被緩緩被褪去。
夏繁錦站在洗手間腳墊上,突然定住了腳步,無法移動,他盯着唐斂淡然慵懶的神色,緊抿的薄脣。
心中一緊,他不痛嗎?
昨晚,他痛得暈過去了,也只是皺了皺眉。
唐斂本來垂着眉,感受到她的目光之後,皺眉看向她,聲音低沉溫柔的說:“出去等吧。”
夏繁錦心中一“咯噔”,爲什麼要出去等?
那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堯上雲也讓她出去等,“此等血腥的場面孕婦還是不看爲好。”
唐斂冷冷橫了他一眼,夏繁錦本來是會出去的,他這麼一說就不一定了。
唐斂後背肩胛處的傷是槍傷,是隱瞞了醫院的,病例上也寫的是匕首誤傷,傷口發炎感染,所以,槍傷的處理都只有堯上雲一個人負責,身邊沒有護士,也沒有任何人。
他一個人站在醫用推車旁,上面擺放着各種消毒水,紗布等。
夏繁錦深吸了一口氣,動了動腳步,緩緩往門的方向移動。
她的背影有些僵硬,努力抑制着回頭的衝動,出去吧,什麼都不用看到,也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唐斂看着她走到門邊的纖弱身影,向堯上雲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誰知道,手都放在了門把上的夏繁錦,突然回過了身,唐斂眉頭擰得死死的,不是剛纔那般不明所以的不悅和憤怒,而確實是嚴肅和嚴厲。
他說:“乖,出去等。”
夏繁錦突然定定的看了一眼,眸光裡有異樣的神色流竄而過,柔膩白皙的皮膚在燈光下泛着陶瓷般的釉色。
她將頭髮撩在耳後,在唐斂的注視下走到了病牀旁邊,這次堯上雲也不解的看着她。
“我來給你打下手吧。”
堯上雲眉梢一挑,“你確定?”
他眼中有些遲疑的看了眼唐斂。
“你看他也沒用,外面板凳太硬,坐得不舒服,我不想出去,”夏繁錦眼瞼垂下,從醫用推車上拿了雙消毒手套戴上,“有什麼可以讓我做的?”
“你先等着,待會兒幫我綁紗布就行了。”
堯上雲說完開始解唐斂的肩胛上的紗布,而唐斂則是一動不動的盯着夏繁錦,那雙沉去了鉛華的黑眸裡,如同夜裡深海的海面,雖然曾經經常看見他這樣的眼神,夏繁錦依舊還承受不了其中的壓力。
夏繁錦不再去想其他的,將視線和精力都集中在了那越來越薄的紗布上,已經隱隱能看到網狀紗布下的淺麥色皮膚。
紗布揭開,堯上雲把紗布放在推車裡,雖然還沒有看到他背後的傷口,可紗布上赫然的一團猩紅色,讓夏繁錦眼眶驟縮。
昨晚他臉色青蒼,額頭細汗彌補的一幕再次從回憶裡衝撞而出。
“轉過去一點堯上雲手裡拿着夾了醫用棉花的鑷子,一手拿着消毒水。
唐斂最後沉沉的將目光聚在了夏繁錦的臉上,才轉過身去。
夏繁錦視線緩緩移到他背上,傷口處,呼吸瞬間一滯。
那是一處黏稠的血液與外翻的皮膚糅合在一起,血肉不分的槍傷,很明顯的那裡有一處窟窿狀的口子,傷口在被消毒水清洗之後,纔看清楚,外翻的皮肉已經在泛白,甚至因爲發炎感染,而有了些許的潰爛,還導致了傷口的面積擴大。
夏繁錦呼吸變得厚重,瘋子,果真是瘋子。
如果他不喝酒,不拒絕去醫院,何以至於演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夏繁錦看得心裡一陣驚顫,死死捏緊了手指,那消毒水灑在傷口上,必定是一番鬧心戳肺的折磨,唐斂連吭都沒有坑一聲,剛纔甚至連臉色都沒有變。
不知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又受過多少次這樣的傷。
堯上雲處理完傷口,才讓夏繁錦去幫忙包紮紗布。
夏繁錦手指將紗布按貼在他的肩膀處,一寸之下,便是她的傷口,她的指尖有些明顯的顫抖。
堯上雲看了她一眼,想要轉移她的注意力,所以戲謔道:“都說了孕婦最好別看這些。”
夏繁錦動了動喉嚨,發覺只能發出一聲喑啞的顫音。
“這麼緊張做什麼?反正是他自己自作孽,痛得是他。”
堯上雲這話說得夏繁錦很有同感,唐斂的確是自作孽,可她確實,確實,笑不出來。
背上的傷處理好了之後,堯上雲纔開始處理他手臂上的傷,而這兩處流彈的傷,卻不比背上的傷輕。
因爲剛出了血,一拆開紗布,看見的是一片血肉模糊。
太陽穴突突的跳着,夏繁錦神智有些茫然、出神,接下來做了什麼,她都只順着堯上雲的指揮和自己的本能。
“好了,”堯上雲戴着口罩說話,聲音有些翁,夏繁錦思緒拉回來一點,看去,堯上雲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出去,他臨走前囑咐夏繁錦,“好好照看他一下。”
夏繁錦順應本能的點了點頭。
她低頭,看着唐斂一隻手拿起衣服,朝她使了個眼色,夏繁錦動了動脣,最終什麼也沒說,接過衣服,幫他穿上。
唐斂眯了眯眸子,詫異於她的順從。
而夏繁錦此時有些怔愣的表情,他卻不如剛開始那般開心,夏繁錦生氣的時候,反抗他的時候,罵他的時候,他似乎也比現在的心情好。
莫名的,他心情瞬間跌入谷底,他做了錯誤的決定,纔會讓她留在這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