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到了,兩人一前
唐斂還是站在她左後方的位置,但是一直沉默不語的看着她的頭頂。
微微垂着的頭顱,一身幾乎遮住了全身曲線的籠統病服,袖子太長,幾乎將她的手指都要遮蓋完。一頭烏黑的長髮將她兩側臉龐掩蓋,看不到她白皙的脖頸和臉側的肌膚。
如今從背後看去,她就像是大寫的“落寞”,安安靜靜,摸不透的情緒,卻能感受到她的蒼白。
從竊聽器裡聽見的對話,又一遍遍的在他腦海裡清晰起來。特別是“產前抑鬱症”幾個字,就像是燙金名片上的金色字體一般,一寸一寸,嵌在他的皮肉骨血上。
一想起來,四肢百骸都在隱隱作痛。
本來他想了很多之後,他只想將她埋入懷裡,他不會離婚,不會放開她,就算死都要同衾而葬。一種近乎執念的想法在他腦海裡根深蒂固。
可到了醫院後,他的沸騰的血液,才慢慢恢復平靜。
夏繁錦突然的失蹤,才讓他徹底清醒過來,他已經在一步步將她拖入這場混戰。
上次是楚茉菁,今天是葉涼,那下一次呢?
慕家的人嗎?
他們下手可就不會那麼輕了。
唐斂薄脣緊抿,冷硬的五官,遍佈了一層冷雋的青灰,垂在兩側的雙手握緊,猶可見突兀的青筋暴起。
現如今,他身邊的是,是他的妻兒,而她只想逃離他,帶着他們的孩子。
電梯停了,“叮”的提示音響起,夏繁錦已經率先踏出了電梯。唐斂掀眸瞥了一眼樓層,是一樓,她是打算走這裡出去搭出租車嗎?
他眼色微沉,長臂一伸,將她拉了回來。
“我送你回去。”
電梯門緩緩合上,夏繁錦本來想說去搭出租車的話也從脣邊吞回了肚子裡。她不動聲色的想要將手抽回來。
唐斂手一緊,往後一拉,將她整個人都環進了懷裡。
夏繁錦早已精神不濟,語氣都染上了一絲疲憊,“放開我。”
“不準掙開。”唐斂低沉的嗓音,淡淡的,徐徐的,卻仿若泰山壓頂般帶着命令的口吻,教人不得抗拒。
夏繁錦脣角有些微揚,“我覺得這樣沒意思。”
“我還覺得有意思就夠了,我會讓你覺得有意思的。”唐斂抱着她的手鬆了鬆,又立刻抱緊,語氣喃喃,卻縈滿了怒意。
夏繁錦覺得好笑,僅僅是好笑而已。
他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當發現曾經所有的一切,可能都是她自己爲是的溫暖時,那種空洞,那種一墜到底的絕望。
明明那天還掐着她質問餘音媤的傷是不是她弄的,這時候卻跟她上演好一齣深情的戲碼。
唐斂把她抱得很近,可她全身有些僵硬,只剩那種無法忽視的排斥。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面上笑着,卻說服不了自己,去接受這種親密,難道真的如同醫生說的那樣,她只是在自己告訴自己很正常,所以表現得很正常嗎?
電梯到了負一層,唐斂改拉着她的手出去,牢牢的,她根本掙不開。
一直到了他停車的位置,他解鎖,幫她拉開車門,夏繁錦在車邊頓了頓腳步,看了一眼自己的造型,錢包也沒帶,想打車也不行。
她用手順了順自己的頭髮,上了車。
唐斂嘴角難得勾起一抹稍微滿意的弧度,雖然她安靜得異乎尋常,至少能讓她還在他身邊。
上了車,夏繁錦坐在副駕駛,看着唐斂步步靠近駕駛座,拉開車門上來,他的氣息瞬間充斥了鼻尖,夏繁錦死死壓制住想要逃離的衝動,只是將臉別向了一邊,看着昏暗難辨的停車場車道。
唐斂上車,還未啓動車子,手機就響了。
“嗯……沒睡……在外面……出了點事……”他說着,卻看了夏繁錦一眼,只看到了她半張側臉,他漆黑如墨的瞳孔如同映進了月光,增添了幾分深邃的冷意,不知道他此時是如何心境。
唐斂一邊緊盯着夏繁錦的臉,一邊回答對方,“明天吧,我現在要帶她回去……嗯,過幾天就回去……嗯,早點休息。”
掛了電話,車子逐漸駛離地下停車場。
直到到了地面,車子逐漸匯入稀少的車流,唐斂看着前面的路況,狀似無意提起,“舅舅說外公好轉了些,半夜醒來說想要見你。”
夏繁錦看着不斷退後的景色,霓虹在她的瞳仁裡倒映出五彩斑斕的顏色,聽見唐斂的話,她手指一顫,人也怔了怔,彷彿剛回過神來。
“明天打個電話回去吧,過幾天等你好點了回一趟b市。”
夏繁錦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出於本能的也沒有拒絕,怎麼說外公和舅舅也是長輩,華老爺子還住着院,之前也答應了唐斂要回去看看的。
唐斂有一晌的沉默,“過幾天出院,回銀灘住。”
夏繁錦淺淺的笑了笑,“如果我回去,那你會答應離婚嗎?”
“……這件事等你好起來再說。”唐斂的態度很隱晦。
夏繁錦知道他不會輕易答應,她重新轉開了實現。
若真的要考慮全面的話,其實回銀灘,對目前的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她的身體狀況容不得她再一個人生活,在銀灘有張嬸照顧,而且,她知道唐斂會安插更多人手,銀灘的人口流動也不像醫院這麼紛亂,是個人基本都可以進來,所以那裡相對來說安全得多。
至於離婚,她自然是希望可以和平離婚,說服唐斂。
回到醫院,夏繁錦精神有一種不堪重負的疲倦,她拉開被子躺在牀上。
唐斂本來想要留在這裡陪她一起,夏繁錦半眯着眼睛,背對着他,“你回去吧,我想好好休息。”
言外之意就是你在這裡我會睡不着的。
唐斂薄脣緊抿,眸光越來越深。
夏繁錦閉着眼睛,背後腳步聲在走遠,然後是病房門關上的聲音,她閉上了眼睛,全身才真正的鬆懈下來了一般。
第二天唐斂剛到辦公室就接到了唐晉的電話。
唐晉連連冷笑,到最後止不住的咳嗽了兩聲,“呵,逆子!是不是你跟葉涼暗中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腳?!”
“哦,我怎麼聽不懂你說的?”唐斂走到皮椅上坐下,靠着椅背,眼角都是凌厲的冷笑。
“聽不懂?做了不敢承認嗎?!我竟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若不是你動了手,葉涼怎麼會……”他說到這兒陡然停住,胸膛劇烈的起伏,呼出了一口老氣。
“葉涼怎麼了?怎麼不說下去了?我本來以爲你老爺子夠聰明,沒想到果然是年紀大了,你以爲你那點小錢葉涼會在乎?肖恩你沒抓到,而我把人給了他,葉涼一開始就沒把你當回事,你怎麼就那麼天真?”唐斂拿起鋼筆,有一下沒一下的轉着,“說到底,怪你給出的條件不夠吸引人,你那些小把戲我十七八歲的時候就見過了,我之前就告訴過你,少把歪心思打在夏繁錦的身上,你偏不聽,呵,找死呢。”
“你!”唐晉氣得不輕,緊咬的牙齒都在打顫似的,根本不敢相信唐斂會對自己說‘找死’兩個字,“唐斂,我是你爸!”
“爸?那是什麼東西?能吃還是能剁碎了喂守門的狗?別在這時候想起什麼父子血緣了,從小我跟你之間就沒那玩意兒。”唐斂沉聲的緩緩說着,將手中的鋼筆往辦公桌上一派,筆尖觸到桌面,被震裂成了兩瓣。
唐晉半天沒說話,想來是氣得,到最後才喘着老氣說:“唐斂,你到現在還因爲你媽跟我的事恨我吧?”
“是又怎麼樣,你不也是因爲我媽恨了我大半輩子嗎,無所謂,反正我們都是相同的心理。”細看,竟然能發現唐斂嘴角那抹殘戾,就像血紅的罌粟。
“哦,口口聲聲說你是爲了你媽,那你跟喬影暗度陳倉,交接股份,別忘了喬影對你媽做過什麼!”唐晉怒及,只想着這逆子就不該讓他出生!
“你也真是腆着一張老臉說得出口,我怎麼記得是你當年瞞着我媽說你單身,跟她在一起之後,卻又跟你髮妻有了孩子,到最後孩子難產,你將一切責任暗中推給我媽,讓喬影對我媽恨之入骨,”唐斂的聲音陰沉得仿若即將落雨的天際,烏壓壓的,讓人難以喘息,“不要忘了毀了兩個女人的,是你。”
“我現在並不是很有心情跟你講話,你只需要看着你手中的股份是怎麼一點點寫在我的名字下就夠了,你一無所有的時候,我會給我媽上墳,讓她可以安心了。”
的一聲,對面的牆上被砸中一隻手機,瞬間撞擊得粉碎。
唐晉此時站在大平層的董事長辦公室裡,俯瞰着川流不息的街道,車輛人羣皆如滄海一粟,他卻感到一種恐懼,被人掠奪的深深的恐懼。
他拄着手杖,恨不得用其擊碎那逆子的頭!
哈,笑話,想奪走他的一切,想得美!做夢!
手機傳來震動,他沒看一眼,直接接通放在耳邊,聲音蒼勁渾厚,“喂。”
電話那頭是一道年輕卻沉冷磁實的聲音,有些瘮人的陰森,“你好,唐老先生,我姓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