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手關上了門,夏繁錦雙手背在身後,還搭着門把,背靠着門板。
七點鐘的光景,外面彤紅的夕陽不遺餘力地撲向書房的深棕色木質地板。
這間書房自從她剛懷孕那段時間來過幾次後,因爲她喜歡光着腳踩在地板上,怕她受涼,唐斂特意買了白色的羊毛地毯來鋪上,到了夏天,室內溫度也調得低,所以地毯一直沒有撤走,倒也剛好合適。
今天她沒有扎頭髮,一頭黑色長髮柔軟披垂在肩上,微微蓬鬆,跟一身寬鬆的米白色韓版直筒裙相稱,顯得她整個人都柔軟溫婉了不少。
四個月的身子,夏繁錦也不顯得臃腫,只是比以前看起來稍微圓潤了一些,反倒多了女人的味道,但因爲這幾天的事,臉色不太好。
夏繁錦沒有開燈,即便還有夕陽的餘暉層層疊透進來,但也接近暮色了,書房裡的光線逐漸昏暗,彷彿一張暗色織成的網,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她穿着鞋踩在地毯上,繞過書桌,走到後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拉開了書桌上那盞復古檯燈,暖黃色的光瞬間縈繞了整間書房。
輕輕倚在寬大的椅子裡,夏繁錦手扶在肚子上,然後蜷縮了腿,拿起書桌上還未看完的一本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以前她對這些哲學書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書買回來大多也只是當擺設,翻出來看看,只是想讓自己安靜、平靜下來。
然而今天心裡裝着另外的事,她終究還是沒怎麼看進去書。
乾脆合上了書本找了一部電影來看。
夜越深,她心中越忐忑,電影其實也沒有怎麼看進去,夜華濃重,a市夏天的夜晚是最能體現出華燈初上夜色繁華之類詞語的。
隨着手機上的時間跳到十點鐘,她才關了電腦和檯燈回臥室洗漱。
當整個房間陷入黑暗的時候,夏繁錦一側臉龐沉入柔軟的枕頭裡,眼睛一眨不眨,仿若黑曜曜的星光,心還撲通撲通的似乎有人一鬆一緊的掐捏。
盯着從窗簾縫隙裡一瀉而入的月光,她晃了晃神,其實對於她期待和懷疑的事,並沒有十分的把握唐斂晚上回來過。
但她只是在睡夢中覺得唐斂回來了,每天晚上,替她揉着太陽穴,抱着她入睡。
迷迷糊糊,如夢似真。
雖然早上醒來,旁邊的位置一如她入睡時平整,沒有半分被人動過的痕跡,可她的感覺卻很強烈。
如果……如果這是真的,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與之相悖了嗎?
這麼久以來,她覺得她懂他,可他不想讓她懂的時候,她也真的什麼都猜不透,比如說現在。
不信任,發怒,不顧她的意願強她,關着她不讓她出門,甚至切斷了信號……
夏繁錦正是想清醒地等他回來,探探之前幾晚到底是她這幾日太過壓抑出現的臆想,還是真有其事。
所以,她纔會時間越晚,越緊張,如果他真的回來了,她一定要好好把話問清楚。
凌晨十二點左右,正是這座城市漸漸歸於平靜的時候,唐斂洗了澡之後,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深藍色襯衫,黑西褲。
他站在落地窗邊,俯瞰着整個a市的夜景,一派繁華喧囂,霓虹燈的顏色點簇在迥異的建築物上。
就這麼看着,他想到了在拉斯維加斯的那晚,他洗完澡出來,夏繁錦也是這樣站在落地窗邊,抱着胸,看着在他眼裡並沒有什麼趣味的夜景。
她說拉斯維加斯是她心目中蜜月聖地top3,感覺跟第一次到拉斯維加斯就跟他領了證,她還挺不樂意的。
那個時候,她估計沒有想過會有今天,所以在領完證出來,她站在登記所前的臺階上雖然怔愣了半晌,但也很快便恢復了常態,換成了那副淡然的姿態,刀槍不入的笑容。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薄脣邊的淺弧。
看了一眼腕錶,他轉身剛從茶几上拎起鑰匙,就有電話打進來。
是林澤秦。
一接通那邊就傳來嘈雜的聲音,他應該是選了個安靜的地方,聲音纔不算太大。
“唐二,你把你家孕婦放出來了?”
唐斂揣鑰匙的動作一頓,眸色深了幾分,“什麼意思?”
“我剛纔在‘皇廷’酒吧好像看見夏繁錦了,你怎麼讓她懷孕了還穿着一身小黑裙,還抹了口紅化了妝,我正想過去叫她,結果轉眼就沒人了。等一下……”他意識到好像有點不對勁,“你沒在‘皇廷’,沒跟她在一起?”
他以爲夏繁錦是跟唐斂一起去“皇廷”的,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兒啊……
唐斂臉色變得有些複雜,“你看錯了。”
“真是夏繁錦,我絕對沒看錯。”林澤秦一再篤定,雖然隔得遠,光線暗了點,可那張臉不是夏繁錦他打自己的臉。
夏繁錦的臉很有辨識度好不好,側面都一眼就能認出來,況且唐斂他兒子的媽他會認錯?
“一會兒打給你。”
唐斂掛了電話,一邊開門出了房間,一邊撥了銀灘手下的電話。
響了兩聲,很快的被接起。
唐斂不做停頓,直接問:“夏繁錦呢?”
“在……在家裡啊。”
唐斂薄脣緊抿,不是很相信,“把電話給張嬸。”
很快的換了張嬸接電話,唐斂問了同樣的問題,張嬸也是很疑惑,說夏繁錦就在家,吃了晚飯就上書房了,待到十點鐘之後回了主臥洗漱睡覺。
唐斂良久嗯了一聲掛了電話,掛電話之前淡淡的叮囑有什麼情況要立刻向他彙報。
他目光冷冽,半眯着眸子看了一眼落地窗,眉頭緊皺,更像是在思考什麼事。
片刻,他猛地大步往外走去。
在車上,他重新打電話給林澤秦,讓他找到剛纔看到的那個女人。
一路疾馳,唐斂到“皇廷”的時候,才十二點過二十。
一下車,他沉凜的表情眉頭蹙得更緊,撥通林澤秦的電話,剛響了一聲就被接起,林澤秦的聲音像見了鬼一般,有些支吾,又有些不敢置信,說話都不順溜了,“喂……那個……你……”
唐斂沒有乘電梯,直接走了安全通道,剛踩上臺階,他腳下頓了一頓,也只是一秒鐘的功夫,他繼續拾級而上。
“找到人了?”
“……找到了。”
二樓“皇廷”酒吧,空間差不多是一般酒吧的三四倍大,更別說包廂之類,格調也自然高大上許多,會員制的會所,來這裡的人自然不是龍蛇混雜的小地方可比擬的。
這時候,大好青年各方纔俊的夜生活纔剛開始,裡面各處穿梭的盡是衣着光鮮的男人,身材姣好極力展露的女人。
他穿過人羣,徑直走到靠近角落的沙發區。
林澤秦這幾個人有個怪癖,到酒吧心情好就喜歡坐角落的沙發區,心情不好就找個安安靜靜的包廂。
明顯,一開始他心情是極好的。
可現在卻是如坐鍼氈,皺着一張臉,看着那名穿小黑裙的女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目光一揚,越過沙發和人羣,看見了遠遠走來的唐斂,微沉的臉色,步子邁得很大,男人腿又長,幾步便走到這邊了。
這段時間形勢複雜,杜逸笙也暫時留在了a市,兩人今晚約了幾個哥們兒出來放鬆放鬆,結果……卻遇見了她。
唐斂讓他找人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讓其與幾人散了。
現下,這邊相對的兩張弧形沙發圍成的空間裡,就只剩三個人。
唐斂站在沙發後面,坐在沙發上交疊着長腿的女人,本來脣角微揚,晃着手中的烈酒,這時感受到背後拿到灼灼目光,她的手頓住,微不可覺的抖了抖。
片刻,平靜下來之後,她才悠然轉過頭,嬌媚一笑,“來了?”
唐斂看向她的目光頓時變了變,眉頭皺得更深。
他這反映,無異於林澤秦和杜逸笙第一眼正視她時那見了鬼的表情。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咬了咬脣,笑容還是那般豔絕,“怎麼都這麼看着我?”
唐斂許久才鬆開眉頭,視線一直沒有從她的臉上移開,聲線微凝,磁實的嗓音沉鬱了幾分,“你怎麼來了,餘音媤?”
可她聽出了那幾份猶疑。
被稱作餘音媤的女人,一頭黑色及腰捲髮,紅脣媚眼,右眼臥蠶下的那顆鮮紅色的細小淚痣,多了幾分嬌幾分媚,更有幾分我見猶憐。
她食指縮了縮,眼神閃爍,低低地垂下眼睫,眉心蹙了蹙又舒展開,輕笑了一聲,這才擡眼看他,直直地看進他眼底,“我離婚了。”
那雙眼睛黑色瞳仁想被霧色籠罩,黝黑明亮,又霧靄重重,難以看清。
唐斂無奈的抹了抹下巴,薄脣抿得又直又緊,看着她的臉,喉結微微滾動
七年前,她最後的一句話是:我結婚了,再也不需費你心了。
這一次毫無預兆的出現,寥寥兩句之後,她說她離婚了。
這時跟她對坐着十來分鐘,但卻各自沉默無話的兩個男人,神色複雜的看着唐斂。
林澤秦首先開腔,問出了自己憋在心裡十幾分鐘的疑問,“音媤,你的臉……”
他們以前雖然跟餘音媤見得少,可她的臉,絕不是這樣的,這……除了那顆淚痣,五官,分明就是夏繁錦的翻版,像足了個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