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蘭的聲音很好聽,很乾淨清脆,她後來還說了很多話,陸子琛也聽出了她對自己的怨怪,可是他腦子裡縈繞的都是那句,“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總是溫溫的笑着,會糯糯的叫他一聲“子琛”的女孩,再也不會回來了…禾…
他掛了電話,頹然的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的環顧自己的家,偌大的房子裡寂寥的讓他心驚。
曾經也有那麼一個女孩,在他勞累了一天會顛顛的跑來給他開門,笑靨如花的接過他的外套,遞上一杯自己新調的酒。
可是現在都沒有了,一切的一切,都被他自己扼殺了。
同樣失去的,還有他們的孩子妲。
陸子琛把臉埋在掌心,有了從未有過的心疼和難過。
最開始的時候,他是懷疑過的,懷疑是陶一璇的父母不想讓他見到她,所以故意說了她離開的話。
他在下班的時候等過陶虔風,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儒雅中正,不久之前還在開會的時候和大家開玩笑打趣,此時臉上卻是一片憔悴和無奈。
陶虔風擡眼看了看面前的年輕人,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的到來,淡淡的說:“那就去坐坐吧。”
兩個人去了不遠處的茶館,陶虔風只要了一壺信陽毛尖,“香高,味濃,湯色綠”是信陽毛尖最貼切的形容,陶虔風也不管對面的人,顧自的倒出一杯,放在鼻下輕輕的嗅了嗅。
只可惜再好的毛尖,也喝不出熟悉的味道。
陸子琛看着面前一臉肅色的院長,放在桌下的手絞成了一團,有些緊張和手足無措的樣子,原本堆了滿腹的話,現在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小璇一直是個敏感的孩子,她的味覺很敏感,性格也很敏感,雖然總是風風火火的,但其實是細膩的很。”
陶虔風輕輕地啜了一口,放下茶杯看向面前的陸子琛,“我這個女兒,她有一手好手藝,會茶道,懂調酒,一直都是我的驕傲。我做的最不該的事,就是逼着她去學醫,如果當初她不去讀醫科大,或許她之後的路也會走得順一些。一璇和她二叔的關係好,也是她二叔告訴我的,這孩子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是不是?”
陸子琛垂下眼,嚥了咽口水,艱難地回答:“是……”
他負了她的感情,她的心意,在很早以前就是一個混蛋。
“她當初放棄學業跑出國,也是因爲你,是不是?”
陸子琛吸了口氣,點點頭道:“也是因爲我……”
陶虔風無力的嘆了口氣,手指在砂壺上輕輕的摩挲,“她上大學的時候,衛生局副局長的兒子一直很喜歡她,我希望她能找一個有能力照顧她一輩子的男人,所以給她介紹過不少有門第的男孩子,可是她一直都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不久前我聽她二叔說,大學的時候,小璇帶着他去看你做實驗,還翻出了你的報告和論文,寫的都非常好,所以他才準備把名額留給你。小璇說,你很在意那個名額,她看着你開心,自己也會很高興,你出國了,她才能安心的去見那些男孩子。”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茶水也滋潤不了他乾澀的嗓子,陶虔風偏過頭看了看陸子琛,“因爲她知道,你對她沒感情,你有一個好的前途,她才能安心的看你離開。”
陸子琛放在桌下的手緊收在一起,牙根死死地咬着,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她爲了他的未來一直在奔走,而他卻毀了她飽含期待的感情。
“老實說,小璇走後,我有一度一直很想把你從醫院趕出去。”陶虔風的目光掃向陸子琛,有了一絲狠戾,“你這樣的人,不配我女兒喜歡你,也不配在我的醫院工作,行醫需要有醫德,做人需要有道德,你的資質再好,可是你做不到一個醫生和一個男人該有的風度!”
陸子琛咬了咬牙,緩緩的擡眼看向陶虔風,緩慢而愧疚地開口,“院長,您可以聽我說一句嗎?”
陶虔風的視線投向窗外,隨意的對他揮揮手,示意他說下去。
“我的家境很普通,家鄉在北方的一個小縣城裡,父母都是很平實的工人,我一直都很努力的學習考試,後來遇上了小璇,她很單純,也很率真,或許是因爲我們的身份懸殊,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我一直期待的那種榮耀,我承認我很狹隘,狹隘到用這些來當做欺負她時候最常說的話。”陸子琛有些哽咽,平復了一下繼續道:“我知道自己和她沒有未來,在她面前,我也一直都有些自卑,因爲我知道
,我給不了她要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陶虔風一掌拍在桌上,厲聲道:“你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嗎?她要的不過是你的感情,不是名牌的包,也不是奢侈的化妝品,她要的只是在難過的時候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在高興的時候有一個可以和她分享喜悅的人!這些你不是給不了,而是你不想給!是,我們家比起你來說,可能確實要優渥一些,可是我們從來沒想過拿女兒去攀附權勢,我們只希望她能找一個對她好的人,那個人不需要有多少錢,只要有一顆真心就足夠!”
陶虔風的一番怒斥讓陸子琛頓時無地自容,不禁垂低了頭。
“小陸,你還記得你應聘我們醫院的時候,我對你說過什麼話嗎?”
陸子琛咬咬脣,“記得!您和所有的男醫生說過,男人不一定要有錢,但一定要有前途。”
“你覺得你現在還像有前途的男人嗎?”
他像嗎……他一直在追尋的前途到底是什麼?衆人的認可,領導的讚揚,高薪的工資?
可是他要的,就只有這些嗎?
陶虔風請輕輕敲了敲桌面,拉回了他的思緒,“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醫院方面,我也不會公報私仇的辭退你,畢竟你的醫術精湛,是難得的外科精英,不過我也希望你好好的爲自己考慮一下,你主任的位置本來就坐的不穩固,你的職位我會暫時叫別人來代替你,醫院最近要新招聘一批人才,現在本科碩士遍地都是,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陸子琛點點頭,“謝謝院長,我明白了。”
“這個……是我在小璇的衣櫃裡發現的,應該是給你的。”陶虔風把一個手提袋推到他面前,復又站起身準備離開。
“院長!”陸子琛倏地站起來,“小璇她,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陶虔風側頭撇了他一眼,“不會回來了,所以我才勸你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將來,套你們年輕人的一句話,有些人,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該說的都說完了,陶虔風拉了拉自己的外套,轉身離開了茶樓。
陸子琛慢慢的坐回椅子上,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桌子上還放着那個手提袋,他拿過來看了看,原來都是當年他準備出國時,陶一璇買給他的衣服鞋子,還有一封信。
時隔多年,帶着香味的信紙變得有些泛黃,淡淡的清香也變得有些枯涸,然而陶一璇娟秀的筆記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晰,她將她的心意和愛戀都表達在了這封信上,帶着羞澀和怯懦寫下了人生之中的第一句,“我喜歡你。”
可是他是怎麼回報的?將她連人帶物扔了出去……
眼角漸漸的有些溼潤,他擡頭看了看窗外湛藍的天空,忽然覺得,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了。
在陸子琛的記憶裡,他從來沒有受過那麼大的衝擊。
陶一璇離開後,很多真相才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所有人都以爲鬱歡死了,甚至連沈亦晨也這麼認爲,那麼強勢堅韌的男人,忽然就頹敗了下去,陸子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或許是相同的經歷,讓兩個原本是情敵的男人變得惺惺相惜,常常坐在一起喝酒,直到有一天陸子琛喝多了,不知道是調笑還是炫耀的對沈亦晨說,你驕傲了那麼久,可是歡歡還是和我發生過關係。
他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心口悶悶的疼,還隱約有些心虛,彷彿是對誰不忠一樣。
沈亦晨的眼睛忽然就紅了,攥緊了他的衣襟,怒吼着問他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不知道嗎?”他醉醺醺的嬉笑,“就是歡歡出院的那個晚上啊,她和一璇去接我,第二天早晨還給我做了早餐……”
沈亦晨困惑地看着他,慢慢的鬆了自己的手,“陸子琛,你不會是喝多了吧?她出院的那天晚上是我去接她的,第二天也是她告訴我的,陶一璇說你還有臺手術,讓歡歡去給你做早飯。”
原本麻痹了神經的酒精,忽然在一瞬間清醒了一半,陸子琛愕然的盯着沈亦晨,聲線都顫抖起來,“你說什麼?是一璇讓歡歡去我那裡的?”
沈亦晨將手裡的龍舌蘭仰頭喝淨,冷冷的嗤笑了一聲,“你不會是喝多了誤會了什麼吧?”
陸子琛的身子忽然就垮了下來。
是,他誤會了,誤會的太多了……
那之後不久,他在家裡做大掃除的時候,在衣櫃的最底層發現了一條染了血跡的牀單。
陶一璇揪着他衣服的情景又重現於眼前,她斷斷續續的說,第一次,也是和你……
陸子琛緊緊地攥着那條牀單,心尖都在打顫,久久不能平復。
他竟然拿一個女子最珍貴的東西,當做傷害她的利器,並且利用了那麼久……
紀晨也要離開璟城了,他將精心經營的夜吟盤給了一個小酒保,決定要回老家結婚,陸子琛心裡忽然覺得空落落的,璟城也成了一座空城。
新娘是夜吟的一個小服務生,個子不高,臉上有些嬰兒肥,笑起來有淺淺的梨窩,很溫和的一個姑娘,她從夜吟開張那天就在這個酒吧裡做服務生,轉眼間竟是十年了。
陸子琛坐在吧檯邊,紀晨把一杯琴酒推給他,笑着說:“這是沈少他們經常喝的酒,你也試試。”
“爲什麼要走?你不等她回來嗎?”他的手指撫摸着酒杯,擡眼看向紀晨。
“等誰?小璇嗎?”紀晨溫溫的笑,復又搖搖頭,“這個跟等不等無關的,我就是等她一輩子,她最終也不是我的,小璇是個死心眼的姑娘,認定了就會一直堅持着。況且,我也不能負了別人的感情,人家一等我就是那麼多年,我也該停下腳步看看了。”
紀晨的目光在人羣中穿梭,很快就找到了那個瘦小的身影,像是有心電感應一樣,那姑娘也回過頭,四目相對,陸子琛在紀晨的眼底看到了溫柔,也看到了傷感。
爲什麼誰都會停下腳步看看別人的情感,沈亦晨是,紀晨亦是,但是隻有他一直在鑽牛角尖。
紀晨離開了,夜吟被新老闆裝修的面目全非,起初他還會去找一些熟悉的感覺,可是他慢慢也就認清了,他所有想要的熟悉感,都在陶一璇離開的那一夜被帶走了。
他不再買醉,也不再頹喪,而是強打起精神來工作,努力。
套沈亦晨一句話,我相信她還好好的,所以我要讓自己更好,讓她從來都不後悔愛我。
他依然是外科的那個陸醫生,傅巖和他面對面走過來的時候,會有意無意的撞他一下,他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是從來都不說破,也不動怒。
陶虔風的話給了他很大的啓示,他開始心無旁騖的讀博,狠狠的努力了一年後,成功的拿上了北京的一所軍醫大學的博士研究生的畢業證。
陶一璇已經離開了三年了,他變得沉穩了許多,可是他依然相信她會回來。
他成了腫瘤外科最年輕的專家,在沈亦晨的打理下sunnie也漸漸的強大起來,成了亞洲首屈一指的珠寶公司。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沒有一蹶不振,還有力氣爬起來打自己的江山,贏自己的美人。
陸子琛雖然不再買醉,可是卻形成了一個習慣,他走遍了璟城大大小小的酒吧,希望能找到一個熟悉的味道,可是卻再也沒找到過。
他一直相信陶一璇會回來,也都一直這麼堅信着,直到有一天,他做完一臺手術,疲累的趕回家,卻在途中看到了一家新開的酒吧。
那酒吧的門面不大,裝修的也不是很奢華,但是卻給人一種很清新淡雅的感覺,陸子琛鬼使神差的熄火下車,走了進去。
酒吧裡面倒是別有一番洞天,可是卻不吵鬧,反而讓人的身心都放鬆下來,陸子琛隨便找了一個靠窗的地方坐下,點了一杯雞尾酒。
大約是連着幾天又是門診又是急診的,還有一些有門路的病人專找他做手術,搞得他疲憊不堪,就着酒吧駐唱歌手沙啞的歌聲,竟然就那麼睡着了。
“先生,這是您點的酒。”服務生給他端上來,他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卻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了。
這酒的味道太熟了,根本就是印刻在他心底的味道。
陸子琛一把拉住了那服務生,激動而澎湃的顫聲問道:“你們這裡的調酒師叫什麼?”
服務生愣了愣,“gary,就是吧檯裡面那位。”
陸子琛急忙看過去,卻只看到一個穿着黑色馬甲的調酒師。
不是她…
…
方纔激動地心情陡然墜落,陸子琛的手慢慢的滑落下去,苦笑了一下,他大約是忙昏頭了,她怎麼會突然回來呢。
服務生撇撇嘴離開了,陸子琛看着那杯幽藍色的雞尾酒,舉起杯子一飲而盡,付了錢離開了。
就在他轉身的一刻,吧檯後面走出來一位女子,調酒師看到她怔了一下,笑着叫她,“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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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讓陸醫生知道所有的真相才能開虐,表示介個得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