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晨的目光緊緊地盯着臺上的人,四年不見,曾維亞除了臉上變得滄桑了一些,還有一些微小的疤痕,其他地方沒有任何改變。
“亦晨,你認識這個人?!”鬱歡猛地轉過頭,聲音顫抖的問他丫。
沈亦晨看着她瞪大的眼睛,咬了咬脣,沉聲說:“他曾是sunnie的一位設計師,名叫曾維亞……”
鬱歡的手緊緊地拽着自己的裙子,驚愕的看着大銀幕上那個三維立體的戒指模型,腦子裡滿是方纔他說的那句話。
“我的設計案,名叫oriental·Flower,東方之花。媲”
不可能!這不可能!東方之花是她設計的,也是她命名的,臺上這個名叫喬乾的設計師分明就是抄襲!赤果果的抄襲!
鬱歡一把反扣住沈亦晨的手,眼裡滿是驚痛和慌亂,帶着哭腔的聲音,語無倫次的說着:“亦晨,這不可能,這是我設計的東西,你雖然沒有看過成稿,但是初稿你是見過的,這是我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她一邊說,眼淚就已經難以抑制的滾滾而落,她的手緊緊地抓着他的手,沈亦晨甚至能感到她的指甲都摳進了他的皮肉,有些疼,可是他腦子裡已經完全意識不到了。
沈亦晨心疼的爲她擦掉眼淚,聲音裡有了一絲焦急,“歡歡,你別急,你先聽他說,看看他的設計理念……”
他的話讓鬱歡鎮定了一些,匆匆的擦掉淚,目光緊緊地鎖着臺上的男人,屏住呼吸,認真聽着。
“我的設計靈感,來源於亞洲的四個國家的國花,中國的牡丹,朝鮮的金達來,韓國的木槿,日本的櫻花。她們各有各的特色,卻不會爭奇鬥豔,就如同亞洲的女子,素雅,淡泊,可是她們又有自己的靈氣,嬌而不豔,媚而不俗。一如我設計的這四個戒指,鑽石好似她們的花蕊,戒圈則是她們的靈魂支撐,以靈魂,才能托起心的高雅。正如此次大賽的主題‘東方風範’,便是這樣純粹,而又不造作的設計風格和理念。”
那個名叫喬乾的設計師,手裡拿着激光筆,對着臺下的評論員和其他的設計師們,將“自己”的設計思路娓娓道來,面帶微笑,沉着自如。
“不可能的……這是我的設計理念,是我的思路……是我的……”
鬱歡的聲音裡滿是顫抖,幾乎連不成線,瞪大的瞳孔裡全是那些三維圖的倒影,她的指甲在木製的扶手上劃出一道道的痕跡,卻完全感覺不到疼。
就連沈亦晨也愣住了,國花的構思是他親自想出來給鬱歡的,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巧到這種程度,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鬱歡的設計被人抄襲了。
即便團隊設計是成員們都知道的,可是個人設計是除了鬱歡本人,再不可能有其他人接觸得到的。
“我的解說完畢,謝謝各位。”喬乾拉了拉自己的衣襟,雙手交疊,面帶微笑的對着臺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幾個亞洲評論員的臉上紛紛露出了驚豔的神情,不約而同的點頭讚歎,坐在最前面的主賽區的主考覈官也回過頭對他們微微頷首。雷鳴般的掌聲在圓形的會展廳裡迴盪起來,震得鬱歡的耳朵轟鳴般的疼,她的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心彷彿都不會跳了一樣。
鬱歡擡起頭,卻見坐在第一排的David正回過頭,臉上滿是詫異和置疑的表情,越過她的臉,直直的看向沈亦晨。
又一位泰國的設計師上去了,一個引導人員走到他們身邊,對鬱歡低聲說,輪到她了。
她的臉上已是一片慘白,就連嘴脣上都喪失了血色,鬱歡緊緊地咬着自己的脣,眼淚在眼底不停地打轉,沈亦晨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卻已是一片冰涼。
沈亦晨轉頭,對着引導員低聲道:“她懷孕了,麻煩你扶着她上臺。”
引導員點點頭,拉着鬱歡,慢慢的走向後臺,可是她卻像丟了魂似的跟在她身後,任由引導員拉着她,眼裡完全找不到焦距,腳下也是一片虛無。
“下一位設計師,鬱歡。”
主持人朗潤的聲音透過話筒傳播到會展廳的每一個角落,鬱歡咬着自己的脣,緊緊地攥着拳,緩緩地走到那個木製的話筒臺前。
聽到熟悉的名字,坐在下面的向錦笙也緩緩地擡起頭,她看着鬱歡慢慢走上臺,臉上卻是一片驚慌,他以爲她是在緊張,還投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雖然不知道鬱歡有沒有看到。
“我……”鬱歡剛開了口,聲音就已經哽咽的無法繼續,她擡起頭,對着臺下的衆人們掃視了一遍,最後終於找到了沈亦晨。
“我叫鬱歡……我是……我是中國人……我的設計案……叫做……”她閉了閉眼,眼前卻是一片暈眩,無論怎樣都連不成句。
她甚至無法開口,說出那個設計名稱。
直到她背後的銀幕放出了她的三維設計圖,臺下忽然像是炸了鍋一樣,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詫異,不可思議的看着臺上的鬱歡和她的背後。
向錦笙驚詫的看着鬱歡的背後,臉上佈滿了難以置信。
沈亦晨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甚至不忍心去看鬱歡此時的表情。
同樣是四個戒指,四條項鍊。除了鬱歡在定稿上加入了愛情元素的理念,讓戒指變成了對戒或婚戒的樣式,與喬乾的女戒有所不同外。鑽石的鑲嵌位置和切割角度,還有那一個個如花瓣和花蕊的樣式,都和喬乾基本一致,並且能輕易就看出兩人構思的出發點是一致的。
臺下的評論員臉上都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交頭接耳的說着什麼,擡眼看了看鬱歡,紛紛的搖了搖頭,既有惋惜,也有鄙棄。
鬱歡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甚至沒有勇氣回頭去看一眼背後的設計圖。
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攥着激光筆,鬱歡僵硬的轉過身子,紅外線的點指在銀幕上的戒指上,可她的喉嚨裡像是卡了魚刺一樣,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我的設計靈感……來源於……”鬱歡看着臺下一個個目光灼灼的眼神,心裡慌亂的接不上話。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外籍的設計師,被人在orland上陷害抄襲,從此被冠上了惡名,再也無法翻身,以至於就此自殺。
鬱歡看了看腳下的高臺,足足有兩米高,如果她從這裡一躍而下,是不是所有的誣陷就會戛然而止了?
沈亦晨在臺下看着她眼裡漸漸消退的神采,轉而變成了一副死灰,心裡忽然像是被人緊緊地揪住了一樣,心口悶悶的發疼,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握緊的拳和擰起得眉,早已將他此時的心疼表現的一清二楚。
臺下的人們還等着她開口,不知道是在看她笑話,亦或是想看看她要怎麼爲自己辯解。
鬱歡看到主考官和監理員低聲說了些什麼,一分鐘後,便有人上來請她下臺。
沈亦晨知道穿那件衣服的人上臺意味着什麼,急忙從坐席上站起來,快步向外走着,在後臺出口的地方迎着她。
鬱歡只覺得自己每一步都踩在了棉花上一樣,腳底一片空寂,完全使不上力,在下最後一個臺階的時候,引導員鬆了手,要不是沈亦晨眼疾手快,她早已從那臺階上一腳踩空掉下來了。
“歡歡……”沈亦晨皺着眉,緊緊地攥着她的手。
鬱歡的手很冰,指尖冷淡的溫度讓他心驚。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自己的設計莫名其妙的被人抄襲,她甚至連原因和渠道都不知道,就這樣承受了下來。而她方纔在臺上的慌亂,似乎已經讓所有的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抄襲的人才會驚慌,不是嗎?
鬱歡知道,自己的設計生涯,就這樣完了。
沈亦晨把她扶回了坐席上,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orland設計賽都是與歐洲主賽區現場實況直播,由兩方的主考官在視頻會議結束的兩個小時之後就出結果的。
鬱歡聽着一襲莊重的黑色西服的主考官,拿着那張鑲金的名單,舉着話筒宣佈名單。
她聽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一個一個的傳出來,臉上平靜的甚至沒有一絲表情,她聽到主考官說,美籍華人喬乾名爲oriental·Flower的設計案,榮獲亞洲賽區金獎。心裡卻是一片空洞。
那是她的設計……
“最後,我們組委會在於歐洲主賽區做了認真比對之後,對來自中國的設計師鬱歡的設計,做出如下判定。”
“其一,設計師鬱歡提交的設計案,名爲‘oriental·Flower’與設計師喬乾的設計案同名,這在法律上不能判定抄襲;其二,設計師鬱歡提交的設計案在中心思想基本一致,在構圖和思路上,與喬乾先生的設計有極大地相同之處,法律上判定爲抄襲;其三,設計師鬱歡提交的設計案,與喬乾先生的設計在初稿上基本相似,鬱歡的定稿上雖然有所修改,但這並不排除她有避嫌的嫌疑。綜上三條,經orland大賽組委會判定,設計師鬱歡涉嫌抄襲,取消其今後參加orland設計賽的一切資格……”
鬱歡在後面的話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她看到沈亦晨越過人羣走到主考官面前,和他們爭執着什麼,可是她卻聽不到周圍的喧囂。
“哎,那個孕婦流血了……”
“快來人,快來人啊,有人流血了……”
她聽到周圍有人吵嚷起來,小腹上是絞鑽一般的疼。鬱歡捂住自己的肚子,慢慢的扶住椅背,無力的跪在了地上。
鬱歡的臉上已經是一片慘白,額頭上不停地滲着冷汗,小腹上的痛感太過尖銳,她覺得自己的意識漸漸有些消散,下體有什麼黏黏膩膩的東西緩緩的流了出來,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迴盪在耳邊。
沈亦晨從前面飛奔而來,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焦急而驚痛的喊着:“歡歡!”
“好痛……”鬱歡緊緊地抓着他的手,氣息奄奄的喚着他的名,“亦晨,好痛……”
有個有經驗的婦女在一旁驚聲喊道:“羊水破了,都流血了!快送醫院吧!”
沈亦晨這才憶起,向她的下身去看了看,她的裙子早已被透明的液體浸溼,此時正緩緩地流出了鮮血。
記憶與那場火災重合,沈亦晨的瞳孔緊縮,手指顫抖的撫上她的臉。
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慌亂過,鬱歡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現在羊水破了,應該是代表要生了,可是還沒有到月份,也沒有到預產期,這是不是所謂的早產?
沈亦晨慌亂的將鬱歡抱起來,大步的跑了出去,人羣都自覺地爲他們讓開一條路,向錦笙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沈亦晨抱着她出去,直到助理過來叫他,趁着sunnie的人不在,一定要先下手聘到喬乾。
外面還在下着雨,空氣中都是刺骨的冷氣,沈亦晨用力的抱着鬱歡,將她緊緊地窩在自己的懷裡,希望能給她一些溫暖,然而她一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就已經開始止不住的打顫。Vincent已經跟着從展廳裡面跑了出來,撐開了雨傘遮在鬱歡的頭上,沈亦晨一路大步,他也只好快步的跟上。
從會展廳到醫院,沈亦晨一路都是單手開車,一手緊緊地抓着鬱歡的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裡啪啦的砸在車窗上,沈亦晨看着她捂着肚子痛苦的呻吟,和外面的雨聲混成一片,讓他的心慌亂到極點。鬱歡的臉上冷汗直流,臉色白的有些發青,他知道她的神智已經漸漸有些渙散,心裡飛快的加速跳着,也顧不了那麼多,一路超車闖紅燈,恨不得把車開到爆表。
沈亦晨看到鬱歡閉上了眼睛,只是緩緩地喘息着心裡愈加的慌亂,緊緊地抓着她的手,看一眼前面的路,趕忙看着她,顫抖的喊着:“歡歡,你聽我說,抄襲的事,我一定會還你清白,你跟我說說話,嗯?跟我說話,不要睡過去……”
他想起當初母親出車禍時,也是這樣的情形,他拉着母親的手,按照醫生的話,一直的和母親說話,努力不讓母親睡着,可是母親最後還是離開了。
“亦晨……”鬱歡費力的睜開眼,喘息的喚他。
有了她的迴應,沈亦晨心裡的驚慌總算放下了一些,更用力的握着她的手,繼續找話題分散她的注意力,“歡歡,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好……”她的腦子已經漸漸迷糊起來了,甚至連聽沈亦晨說話都那麼費勁,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歡歡,不要睡……”沈亦晨緊張的看着她,繼續道:“還記得孩子的名字嗎?你說說看,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那是他想的名字,他怎麼會想不起來,可是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要讓鬱歡清醒一些,他怕悲劇重演,怕鬱歡和母親一樣,任由他說話,也終歸喚不回來。
“女孩……叫含煙,男孩……叫含羽……”鬱歡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她的髮絲混着汗水黏在額頭上,整個人看起來都那麼的憔悴而無力,彷彿馬上就要從他的身邊離開。
Vincent已經提前打好了電話,早已有醫生在醫院門口停好了病牀,沈亦晨打開車門把她抱下來的時候,鬱歡忽然睜開了眼睛,氣若游絲地說:“亦晨……如果……我出事了……一定要……救孩子……”
“胡說什麼!”沈亦晨聲音顫抖的打斷她,儘量輕柔的將她抱出來放在牀上,跟着醫生們把她推進產房。
直到一切平靜下來,沈亦晨才靠着牆,身子無力的向下滑去,跌坐在地上,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渾身顫抖得厲害,手上甚至用不上力。
沈亦晨閉上眼,仰頭靠在牆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再低頭,便看到自己手上滿是血跡。
鬱正國還在璉城出差,沈世平已經趕在了來的路上,第一次,他的周圍沒有一個人,所有的一切,都要他一個人來承擔。
沈亦晨彷彿都能聽到時間一分一秒滴答而過的聲音,渾身都顫抖的提不起力氣,他急促的呼吸着,像是一條瀕臨死亡的魚。
“沈亦晨,給我一年的時間,讓你對我改觀,然後愛上我。”
“我用這一千萬包養你,你做我的小弟怎麼樣?”
“我們以後……會幸福的吧……”
鬱歡的話一遍一遍的迴盪在他的耳邊,這一刻,沈亦晨發現自己的腦子裡已經完全被她的音容笑貌所佔據了。她的堅持,她的俏皮,還有她的不自信,像是海水一樣涌進了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一年的時間還沒有到,她還沒有拿到那一千萬,她還沒有看到幸福……
他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
“鬱歡的家屬是哪一位?”
再一次,熟悉的聲音響起,沈亦晨連忙從地上站起來,快步跑到醫生面前,神情緊張地問道:“我是,我妻子怎麼樣?”
她是他的妻子,怎麼可以出事?
醫生摘下口罩,滿眼遺憾的看着他,聲音低沉的道:“先生,請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沈亦晨已經一把拽起他的衣領,顫抖着聲音嘶吼道:“你說什麼?什麼意思?”
那醫生看着他滿臉的驚痛,這樣的情況他也見多了,任由沈亦晨拽着他的衣領,痛惜的說:“孕婦之前的情緒太過激動,誘發妊娠高血壓病,已經……導致腹中胎兒流產。”
“你說什麼?”沈亦晨的聲音嘶啞,眼裡滿是難以置信。
怎麼可能……
鬱歡的身體一直都保持的很好,之前做產檢的時候,醫生都說沒有問題,安心待產就好了,怎麼可能流產?
她都懷孕七個月了,流產的話,太危險了……
“產婦在被送來的時候,腹中的胎兒就已經缺氧窒息而亡,現在需要立即做引產手術,將孩子取出來,否則大人也會有生命危險……”醫生講手術同意書遞給他,聲音裡滿含沉痛:“請你簽字,我們立即進行手術。”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他的聲音已是一片嘶啞,沈亦晨看着那張同意書,始終不願接過來。
他的孩子,含煙,或是含羽……都沒有了……
鬱歡曾對這個孩子那麼期待,她在那場火災裡,冒着生命危險保住他,可是到最後,還是留不住嗎?
他在那麼嚴重的事故中都能堅強的活下來,爲什麼這一次就要離開了呢?
他甚至不敢想象,鬱歡醒來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辦……
有汗水順着他俊秀的額頭滑下來,沈亦晨緊緊握着拳,胸口疼的窒息,他一遍一遍的大口呼吸着,卻始終無法平靜自己劇烈起伏的情緒。
“先生,請您馬上簽字,產婦現在急需手術!”醫生看着他震痛的模樣,又開口低聲重重的提醒了一遍。
沈亦晨看着那張手術同意書,彷彿是看着一張死亡通知單。
許久之後,沈亦晨才緩緩地接過,拿起醫生給他的筆,在下方迅速的簽上自己的名字,龍飛鳳舞,張揚狂肆,卻掩不住他心裡的悲慟。
從沒有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簽名如此沉重,他簽過許多文件,很多都是洋洋灑灑,無所畏懼的簽下,只有這一次,他籤的這麼猶豫。
醫生接過同意書,帶着助手回到了產房。
沈亦晨看着他們離去,直到那扇門重重的關上,巨大的聲音震得他猛地一抖,心都爲之一顫。
從此之後,他們的孩子,就沒有了。
沈世平跟着秘書蔣煜匆匆趕來,隔着老遠,他就看到沈亦晨頎長的身影直直的矗立在產房的門口,像是一座千年不倒的豐碑。
“亦晨!”
沈世平提高聲音叫了兒子一聲,沈亦晨緩緩的轉過身,卻讓沈世平猛地一怔。
他還從未看到自己的兒子這幅模樣,滿臉的懊悔和痛楚,他的兒子是驕傲的,甚至有些不可一世和目空一切,他是聰明的,也是孤傲的。沈世平與榮家、童家、還有孟家的老爺子都是過去的老戰友,而沈亦晨在這幾個男孩子中可以算是最桀驁不馴的。
即便是當初他不同意他和喬安娜在一起,也曾未見過他這幅樣子,有挫敗,還有抱歉。
“亦晨,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歡歡怎麼會進醫院的?”沈世平握住兒子的小臂,語氣焦急地問。
“爸……”沈亦晨喑啞着嗓音叫了一聲,下一秒已然有些哽咽,“歡歡她……流產了……”
“什麼?!”沈世平拔高了聲音,話音剛落,腦子便是一陣暈眩,猛地向後踉蹌了兩步。要不是有蔣煜和沈亦晨扶着,他一定得摔到地上。
沈世平按着太陽穴,有些艱難的喘着氣,“怎麼會這樣?”
“歡歡在orland大賽上被告抄襲,因爲情緒激動,引發了妊娠高血壓,孩子……沒能保住……”
沈亦晨緊緊地攥着拳,只覺得說每一句話都那麼艱難,
他就知道他不該給鬱歡報這個名,否則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蔣煜扶着沈世平坐下,他看了看產房,有些恍惚的問:“那現在呢?”
沈亦晨低了低頭,“還在做引產手術……”
父子倆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不多時,孟靖謙、榮凌便聞訊趕來了,同一所醫院的陶一璇和陸子琛也從樓上跑了下來。
樓道里擠了許多人,紛紛擾擾,又吵又鬧,沈亦晨的腦子裡卻很清淨。他看到孟靖謙和榮凌過來拍着他的肩膀安撫他,又去找了醫生詢問,陶一璇則去找父親爲鬱歡找最好的婦產科醫生,爲她安排了最好的病房。
就連陸子琛,這一次也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
沈亦晨的手上還有血跡,也沒想到要洗,只是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
只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鬱歡就喪失了自己最重要的兩樣東西,她的名譽,還有她的孩子。
-
鬱歡的病房是陶一璇特地安排給她的,不大,卻很乾淨,並且設備齊全,來蘇水的味道不是很重,是鬱歡很喜歡的整潔。
她們果然是最好的朋友,陶一璇知道鬱歡的心思,怕她在一醒來第一眼就被滿目的蒼白刺痛,所以特意找了這一間看上去還比較溫馨的病房,窗簾是淺色的淡黃,早晨日出時,太陽隔着窗簾照進來,有些暖洋洋的感覺。
沈亦晨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一手握着她纖細的手,另一隻手則緊緊地貼在她的小腹上。
曾經在這裡,孕育過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
手術結束後,醫生出來說,這個孩子是個女孩。
是他們的含煙。
七個月的胎兒,五官已經清晰起來,小手小腳都能看的很清楚,醫生說是個雙眼皮的小姑娘,如果能活下來,一定是和鬱歡一樣的大眼睛。
如果不是因爲孩子已經窒息,其實做剖腹產,孩子作爲一個早產兒,也是可以存活下來的。
只可惜,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一切又來的太晚。
已經是第三天了,鬱歡早已過了麻醉期,卻一直昏迷着,遲遲不肯醒來。
醫生說這是她心中有一塊鬱結,所以纔不願醒來。沈亦晨知道,她受的傷太重了,她最看重的設計師的名譽,還有她一直滿含期待的孩子,就這樣一起失去了。
陶一璇每天都會來幫鬱歡擦身,她和沈亦晨一句話都不說,她來了,他就去天台上吸菸,第二次,他這樣猛烈地吸菸,他還記得上一次,是因爲他和喬安娜有了“一夜情”。
陶一璇看着鬱歡沉着的睡容,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在她身上。鬱歡懷孕的時候,因爲忙設計稿,她只見過她幾次,每一次都是在咖啡館裡匆匆坐一坐,她是鬱歡欽定的乾媽,甚至連寶寶的衣服都貼心的買好了,男女各一套,最終卻沒能看到她穿上。
她知道鬱歡有多要強,上大學的時候,她曾被人誣告抄襲別人的作品,鬱歡當着全系同學的面撕了自己的作業,硬是連夜趕出了另外一張,並且仍然是第一名。
這是國際的賽事,她被人這樣誣陷,甚至沒有反駁的餘地。
陶一璇握着她的手,緊緊地咬着自己的脣,努力不讓自己哭,卻還是有淚落在了鬱歡的手上。
“別哭了……”
陸子琛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擡手放在陶一璇的肩上,陶一璇鬆開鬱歡的手,轉頭抱住了他,這一次,陸子琛沒有拒絕,將她攬在自己的懷裡,無聲的安慰她。
直到沈亦晨回來,兩人才退了出去。
鬱歡吃不下飯,每天只能掛一些營養水,沈亦晨看着她日漸消瘦又憔悴的臉龐,心疼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她喚醒。
他聽過孟靖謙的話,在她的耳邊儘量的說一些柔情蜜語,可是卻沒有任何效果。
他也聽從了孟靖謙的妹妹靜言的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一樣,需要一個王子去吻醒她,他也照做了,在她的脣上輕輕地吻着,可是她還是沒有醒來。
他甚至聽了榮凌母親無意間提起的迷信話,去廟裡幫她求了一根紅繩,系在她的手腕上,可是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鬱歡抄襲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sunnie的股價和信譽度直線下降,她還在醫院躺着,董事局那幫唯恐天下不亂的老頭子就已經拍桌踢蹬的要求罷免鬱歡,收回她手上百分之十的股權,並且要求公開與鬱歡撇清關係,她抄襲系屬個人事件,與sunnie無關。
沈亦晨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世態炎涼,人心不古,索性扔下一切公司事務,天天埋在鬱歡的病房裡陪着她,所有的一切,都交與沈世平去做。
鬱正國仍然在璉城出差,所有的人都瞞下了鬱歡流產的事,深怕他受不了。
幾個兄弟都怕沈亦晨忙不過來,他休息的時候,孟靖謙的妻子顏歆月,還有他妹妹孟靜言,童非的女朋友凌唯安,都在陶一璇工作忙的時候來照顧鬱歡。
一直到第五天,沈亦晨從外面打了熱水回來,推門卻見鬱歡躺在牀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眼角還有淚滾滾而落,她的手還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沈亦晨的腳步一頓,喉結劇烈的翻滾了一下,慢慢的關上門,把暖壺放下,拉開她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緊緊地握着,聲音哽咽道:“歡歡……”
他每天都這麼叫她,可是每天都沒有人迴應。
鬱歡緩緩地轉過頭,眼睛又紅又腫,眼淚跟着她的動作流出來,她看着沈亦晨,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孩子沒了,對不對?”
經過這幾天的昏睡,她的聲音又低又啞,一如當初那場火災過後,像是聲帶被撕裂了一樣。她的聲音在沈亦晨的心裡劃過,激起他陣陣的心疼,胸口像是被人猛地給了一拳一樣,喘不上來氣。
沈亦晨用力握住她的手,咬了咬脣,才沉聲說:“孩子沒了,以後還可以要……”
鬱歡微微的扯了扯嘴角,她想笑,眼淚卻流的更兇了,“是含煙,還是含羽?”
沈亦晨急忙別開自己的臉,用力呼吸了一下,纔對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擡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聲音溫柔成了一汪水,“你現在身體不好,不要去想那些……”
“是含煙,對不對?”鬱歡一把握住他的手,聲音有些哽咽,接着便哭泣起來,“其實我能感覺到的,她一定是個愛美的孩子,每一次我拿出化妝品或者漂亮衣服的時候,都能感覺到她踢了我一下,我好想給她買好多好多漂亮衣服,可是都沒有機會了……”
她越說就越覺得難過,眼淚怎麼也止不住,沈亦晨一下着了慌,急忙拿紙去給她擦,她剛流了產,現在還在月子裡,總是哭的話對眼睛不好。
“歡歡……”她這麼一說,沈亦晨的心裡也被揪了起來,掌心滿是她的眼淚,他知道,一定是又澀又鹹的味道。
鬱歡仰了仰頭,努力讓眼淚流了回去,她咬緊脣,許久之後,才緩緩道出一句,“就讓這個孩子,來祭奠我的設計生涯。”
———————————————————————————————————————————————————
這一章寫的小離傷着了,期間哭了幾次,好憂桑~歡歡總是經歷這麼多傷痛,才能強大。不過親們,這不是大轉折,也不是大高。潮,後面還有更大的深水炸彈……
我是鬱小歡的親媽,心裡默唸一百遍,頂鍋蓋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