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了推穆子卿:“你說,我們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穆子卿挑眉看我:“你想過去打招呼?”
我想了想,猶豫道:“其實我並不是太想……”
“那就不去了。”穆子卿道。
“可是……”我略微的糾結,“我們繼續在這裡看的話有點不禮貌吧……”
穆子卿勾脣:“那回去?”
我的手指絞在一起,猶豫道:“然而我並不是很想回去……”
穆子卿點頭道:“那就不回去。”
“可是……”我看了看八角亭內,克清的身子已經快要完全的靠近車伕人的懷裡。媚眼如絲的看着車伕人,“有句古話叫做非禮勿視……”
穆子卿挑眉:“是啊,非禮勿視,我們回去吧。”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古人的有些觀念是陳腐的老舊的,我們在聽的時候要去其糟粕取其精華,這樣朝代才能進步,百姓才能安樂,我覺得這句非禮勿視就是有些過於陳腐老舊了,我們要進步,就要拋棄這句話才行。”
穆子卿笑着看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穆子卿臉上的笑容,專心致志的瞧着亭子裡的動靜。
那個叫克清的男人已經成功的拱進了車伕人的懷裡,俊美的像個女人的臉蛋在車伕人的懷中蹭來蹭去,一副迷醉的表情,車伕人臉上的笑容一頓。放下手裡的酒杯就要將他推開,只是手剛搭上克清小白臉的肩膀便停住了動作。
車伕人的手停頓在克清小白臉的肩膀上,雖然只不過短短一秒的間隔,我卻看得清清楚楚,一秒過後,車伕人的嘴邊又浮現出了之前的笑容,本來要將克清小白臉推開的動作微微一轉,變成了抓着他的肩膀,將他更加的拉向自己。
克清小白臉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但不過一瞬,他就放鬆下來,腦袋湊過去,不像剛剛只是試探的在車伕人的懷中磨蹭。而是大膽的往上移去,吻在車伕人的脖頸處。
車伕人的表情一頓,並沒有推開他。
我奇怪的皺皺鼻子,車伕人明明很抗拒克清小白臉的挑逗和親近,爲何卻不推開他,反而任他得寸進尺的輕薄自己呢?
我很快就發現了原因。
車伕人的臉龐上閃動着莫名的笑,眼神婉轉間飄到身後的某處,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我滴個婆婆媽媽啊,在車伕人身後不遠處,同我們對着的那條小路上,站着雙目噴火的車丞相。
他後頭跟着劉管家和一個書童模樣的男子,劉管家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趴在車伕人的脖頸上的克清小白臉。
看樣子車丞相應該是剛從宮裡面聖回來,氣息有些微喘。面上還有一絲急切未來得及褪去,我的眼睛往下移,他的手裡緊緊地攥着一包東西,看着上頭的紅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城西的譚記鍋貼。
而我之所以知道,完全是之前剛進城的時候我們的馬車從那邊過來,看到有一家商鋪排了很長的隊,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店鋪上頭就寫着“譚記鍋貼”,我當時還好奇的看了一會,買完鍋貼的人從隊伍最前頭擠出來,手裡就拎着這樣子的一個紙包,上頭用紅紙貼起來,寫着“譚記鍋貼”。
進城的方向在城西,那就意味着皇宮的方向在城東。
車丞相真的是有心了。從皇宮裡出來,大老遠的從城東跑到城西,排許久的隊給車伕人買這樣一樣好吃的吃食,然後急匆匆的趕回來,這個全東胡最有權勢的男人,他的愛情也同這世上最簡單最普通的愛情一樣,一包簡單而廉價的鍋貼就可以滿足。
剛剛他臉上的急切和氣息裡那一點微喘,是因爲急着想讓他的夫人趁熱吃這一包鍋貼吧。
只是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一幕。
我拉着穆子卿悄悄地後退,退到一棵大樹後頭。雖然說車伕人可能並不在意她的胡鬧被我們看見,可是車丞相就在她身後,我跟穆子卿兩個外人,要是也露出行跡來湊熱鬧就有些尷尬了,尷尬的不是胡來的車伕人,而是被戴了綠帽子的車丞相和我跟穆子卿三個人。
但是我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車丞相這個時候哪裡還看得見旁人,我想,即便我們站在他對面,估計他也是自動屏蔽的吧。
不愧是被車伕人折磨了半輩子早已見多識廣的大丞相,車丞相臉上的怒氣很快就緩了下去,緩緩地走到了亭子裡。
一亭子的小白臉都誠惶誠恐的跪了下來:“丞相……”
唯有克清小白臉仍舊不爲所動的趴在車伕人身上,微笑着看車丞相眼中似有一抹挑釁。
車伕人也沒有推開他,像是剛看到車丞相,神色一動道:“你怎麼來了。”
尋常人家妻子見到丈夫的口吻,簡單而稀鬆平常。只是在這樣一個大的情境之下,那語氣就有點似乎是在埋怨他怎的回來這樣早,耽誤了她的好事一般。
車丞相併沒有看她,只是將手裡的鍋貼放到她面前的石桌上頭,自始至終,他的眼神沒有離開過仍舊埋在車伕人胸前的克清小白臉。
我輕聲道:“這個人,恐怕要完了。”
這個克清小白臉確實是有些恃寵而驕了,也許是太想爬上車伕人的牀,也許是車伕人的哪個動作哪個神色給了他錯誤的期冀,讓他忘了,即便車伕人有再大的權勢,這丞相府裡當家作主的仍舊是車丞相。
車丞相可以允許車伕人胡鬧,那是因爲他愛她,他願意用自己的愛去包容她,而不意味着他軟弱好欺,他的軟弱好欺僅僅的受衆,是車伕人。
也許是車丞相長久以來對車伕人的縱容,讓克清小白臉以爲,所謂的權臣不過是個軟弱的男人,他以爲這府裡做主的是車伕人,他以爲他靠上車伕人這棵樹便能耀武揚威。
而他錯了。
一個軟弱好欺的男人是決計成長爲東胡第一大權臣的,而他剛剛靠上的車伕人,別說剛剛對他的迎合不過是做戲給車丞相看了,便是車伕人真的對他有了不起的真情,在車丞相面前,也決計保不了他,因爲這關乎到一個男人的尊嚴,也許以前車丞相的不聞不問是因爲別的小白臉沒有觸及到他的底線,而這次,車丞相明顯的被激怒了。
穆子卿顯然很是贊同我的猜測,點了點頭道:“或許完蛋的,不止是他。車丞相可能會藉着這次機會,清空車伕人養的這些男寵。”
我驚訝道:“不會吧,車伕人不得跟他急了。況且看車丞相的模樣,他應該是這些年來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尺度,過分的只是這個克清小白臉,別的小白臉又沒有做過什麼。”
穆子卿笑了笑看着我:“別的倌人沒有做過什麼,那只是你的猜想。在車丞相看來,既然他看見了這一幕,一定會忍不住想,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沒有類似的或者更過分的情況發生。而他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只要想到了這一處,就定然不能再容忍下去,哪怕車伕人折騰死他,他也絕不會容忍下去的。”
我挑眉:“你這麼懂男人?”
穆子卿笑了笑,沒有說話。我繼續專心致志的瞧着八角亭裡的情況。
車丞相已經走到克清小白臉身後,克清小白臉轉過頭來同他對視,雙手仍舊緊緊地摟着車伕人的腰。
車丞相眼中的殺氣一閃而過,片刻之後竟是笑了起來,負手而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叫王克清,本是廚房裡頭跑腿的幫手吧。”
克清小白臉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並沒有回答車丞相的話。
我笑了笑,這個克清小白臉到底是嫩了點。
“父母臥病在牀,有一個妹妹在一家商戶裡頭做小妾,商戶不允許她幫襯你爹孃,所以家裡頭的大任都壓在了你的身上。”車丞相轉過身背對着克清小白臉和車伕人,緩聲道,“真是可惜了。”
克清小白臉仍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可車丞相正對着我跟穆子卿站的方向,他臉上的神色我看的清清楚楚,儒雅的面容冷峻如冰,眼中的殺氣毫不遮掩的露出來,分明是對克清小白臉起了殺意。
這個克清小白臉,看來是真的惹怒了他。
車伕人面上的神色一變,顯然是明白了車丞相的意圖,但是並沒有說什麼。
“王克清,你爹孃的病,我會幫你找大夫治好。”車丞相說完,嘴角涌起一抹殘忍至極的笑容,對着一旁的劉管家道,“亂棍打死。”
劉管家愣在原地:“丞相……”
以他同克清小白臉之間的關係,想必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他死吧。
只是車丞相能稱爲一手遮天的權臣,說的話自然是不容置喙的,他的聲音越加的冰冷,看着劉管家:“怎麼?”
劉管家額頭上的冷汗驀地滴落下來,連忙顫聲道:“沒什麼,沒什麼,老奴這邊將王克清帶下去,亂棍打死。”
“帶下去?”車丞相的臉上一片冰冷,明明仍舊是那個儒雅的外表,可這會卻像是有一個魔鬼住在他的身體裡,薄脣微漲,“不必了,就地執行吧。”土來麗亡。
劉管家額頭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落下來,他的嘴脣顫抖,似是想要替王克清求求情,可是看着車丞相卻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老奴知曉了。”
說着示意身後的幾個小廝上前去扣住王克清。
王克清仍舊窩在車伕人的懷裡,嘴巴微張,似是吃驚,直到小廝七手八腳的拉扯着他的胳膊,將他從車伕人身上拽下來,他才反應過來,身體扭動着掙扎起來,但是畢竟寡不敵衆,很快他就被摁到了地上。
“你們鬆開我!”王克清叫道,俊美的臉上沾染了塵土變得狼狽不已,看着車伕人求救道,“夫人救我啊!克清還要服侍夫人呢!”
這個蠢貨,我忍不住心裡感嘆,他這是還沒有明白自己已經死到臨頭了麼?
我看了看他臉上的神色,果然,他的表情雖然焦急,卻並不驚恐,分明是篤定車丞相不會真的殺他,或者他篤定的是,車伕人一定會救他。
車伕人神色平靜,靜靜地看着亭子中央的王克清,自始至終沒有說什麼話。
碗口粗的木棍打在王克清身上,第一下,車伕人神色平靜,車丞相神色平靜,唯有劉管家不忍心的背過了身去。
“啊!”隨着木棍第一下落到他的身上,王克清慘叫一聲,似是終於感覺到了死亡的接近,更加用力的掙扎起來,看着車伕人哭喊道,“夫人你快讓他們停手啊!”
這……蠢得真是無可救藥了。
車伕人只是靜靜的望着他,一句話沒有說。
小廝們似乎感覺到了主子的決意,手下的棍子不再留勁,一下一下狠狠地打在王克清的身上,王克清哭喊的聲音不絕於耳:“不要,求求你們別打了……夫人……老爺……丞相老爺……我知道錯了……”
聲音淒厲,我看到一旁跪着的小白臉們均是面色發白,成了名副其實的小白臉。
我嘆息一聲,他終於明白了癥結所在,只可惜是在臨死前才明白。
王克清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一點一點的沒了聲響,而小廝手裡的木棍仍舊在揮舞着,一下一下的打在那個血肉模糊的身上。
看這樣子,王克清應該是已經死了吧,車丞相這是有多恨他,都這樣了還不讓小廝停手。
劉管家仍舊揹着身,一副不落忍的模樣。
穆子卿轉頭看着我:“未兒爲什麼不幫幫他?”
我笑了笑:“爲什麼要幫他?他本可以好好的活着的,可他偏生自己犯蠢,走了這樣一條路,能怪得了誰呢,人總是要爲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的。”
車丞相像是終於解了氣,轉過身去看着亭子中央的死人,擡了擡手:“好了,扔去後頭喂狗吧。”
小廝們不敢遲疑,連忙擡起地上已經看不出人樣的王克清匆匆離去,徒留地上一灘血跡。
劉管家身形動了動,似是想跟着小廝一同離去,車丞相卻張口叫住了他:“劉管家,現在府裡一共多少小倌?”
劉管家看了眼漸漸遠離視線的王克清,絕望的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低聲回道:“回丞相的話,總共三十一人。”
地上跪着的小白臉皆是一副驚恐的表情,連連對着車丞相磕頭:“丞相大人饒命……”
車丞相嘴邊噙着一抹殘忍的笑,同車夫人目光對視半晌,才道:“都賣去象姑館罷。”
“丞相饒命啊……”
“奴才自願離去,求丞相收回成命啊……”
八角亭內頓時哀嚎聲一片。
象姑館是專門提供男妓的地方,被賣到象姑館確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先不說這些小白臉們應該大多數本來是乾淨人家的來丞相府裡頭做工的,便是他們的性取向恐怕大多數也是正常的,一旦被賣到象姑館裡,客人是男是女他們不能做主,而且有很多人有很殘忍的癖好,那生活簡直是生不如死的。
車丞相冷哼一聲:“既然如此,那你們就自行離去吧。”
果然如穆子卿所料,車丞相清了車伕人的後院。
只是車伕人的反應有些奇怪,依着她一直以來的性子,難道不應該同車丞相掐起來麼,怎麼能夠這麼平靜。
“謝丞相大恩。”小白臉們紛紛感激的磕頭。
車丞相揮了揮手,跪了一地的小白臉紛紛從地上爬起來,仿若後頭有人拿着刀子追他們似的轉眼間沒了影,亭子裡頓時靜了下來。
劉管家趁車丞相不注意,悄悄地隨着小白臉們離開了,亭子裡只剩下了車丞相和車伕人。
“又來這一招,”車伕人終於開口,嘴邊帶着笑意,絲毫沒有因爲剛剛有一個人因爲她丟了性命而覺得不安,“你知道這沒用的。”
車丞相薄脣微勾,走到她面前,輕輕擡起她的下巴,五指收緊:“琉然,夠久了。”
車伕人冷笑一聲,用力掙開他的手,聲音竟有些淒厲:“久?不,不久,車佞,你欠我的,我總得一點一點的討要回來,這纔多長時間,你就受不住了?我告訴你,南琉然這輩子,都要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