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覺得，所謂活着之所以讓人着迷，是因爲它反覆無常且每時每刻都充滿了驚喜，或者驚嚇。而下一秒出現的到底是驚喜還是驚嚇，沒有人會知道，所以下一秒對每個人的致命誘惑力就在這裡。讓人喜大普奔或者讓人輾轉反側，抑或者讓人恨不得立馬去死，卻又欲罷不能。
我就屬於第三種情況。
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外面的日頭已經爬上了樹梢，有些陽光照進來，照的人心肝脾肺腎的暖。
我懵比了一會兒，然後才察覺到自己的手腕上握了隻手，順着那隻手看上去，一個穿了太醫衣裳的中年人正微閉着眼，一手摸着自己的鬍子一手給我把脈，搖頭晃腦的道：“未貴人這身子已經有些好轉了，不過因着本就受了風寒，況且……”
我嘗試着動了動自己的手腳，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眼睛雖然是睜開了，可也不過是將將張開了一條縫，全身上下都像是被車碾了一遍似的。
“況且什麼？李太醫，現在不是你賣關子的時候，朕也不是那幾個後宮嬪妃，你別跟朕來這一套！有話快說！”
穆子卿冷冷的聲音夾雜着一股焦急傳進我的耳朵裡，我皺了皺眉，穆子卿也在這？
想起不久前才被他摔死的小花，我的心裡漸漸的泛起冷意。
我想轉過頭看看穆子卿站在哪裡。可是如今連睜眼都困難，身上更是沒有半點力氣，哪裡能轉的過去？
那太醫被穆子卿一嚇，連忙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顫着聲道：“陛下。微臣不敢。只是未貴人這身子本就……有毒在身，如今又受了風寒，偏生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了身孕，風寒必定要比平常人好的慢，這會兒沒醒過來也在常理之中。不過陛下也不必擔憂，橫豎是場風寒，只要按照微臣的方子服幾天藥，很快就能醒了。”
我愣了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身上絢羽毒還未解的事被穆子卿知道了，隨後又反應過來，剛剛太醫說我有身孕了。
這可真是……大大的驚嚇。
半晌，穆子卿的聲音才響起來：“李太醫覺得，未貴人這個孩子能產下來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太醫沉吟了一下。正待回答，穆子卿卻又擺了擺手：“罷了，你們這羣庸醫，從昨天夜裡就跟朕說孩子保不住，你的答案也應該同他們差不了多少。你先下去吧。”
那太醫連忙磕了一個頭，然後站起來慌慌張張的退出去了。
我眯着成縫的眼睛看着牀頂上的幔步，過了一會兒，穆子卿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未兒，我竟不知，你瞞了我這麼多，”穆子卿抓起我的手，蹲在了我的牀邊，在我的臉上輕吻一下，“時隔三年，我以爲你在素香園早已將體內的絢羽毒素解了去，素香園的能人異士那麼多。怎麼會連一個絢羽都解不了呢？可我沒想到，你的毒，他們居然真的沒有辦法解。”
從他抓住我的手的時候我就想要掙扎，可是手上一點力都沒有，動不了分毫，我努力了許久，終於從嗓子裡擠出來一句：“我懷孕了？”
穆子卿呆愣了一下，臉上閃過狂喜，抓着我的手驀地變緊：“未兒，你醒了！”
被他這一抓，我手上卻有了些力氣，手指動了動，眼睛終於掙扎着睜開，看着穆子卿，拼着全身的力氣開口，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我真的有了身孕？”土貞亞弟。
穆子卿愣了一會兒，才艱澀道：“未兒，太醫說你不能留下這個孩子，不然的話……”
“你敢！”我看着穆子卿，“這是我的孩子，你不能殺了他，你想殺了小花再殺了我的孩子嗎？”
“小花沒死，”穆子卿突然道，“不過是被我震暈了過去，休克了一會兒，我找來長安城最好的獸醫給它看傷，這會兒它自己沒事了，就在旁邊的屋子裡養傷，等你身體好了，我將它抱過來給你看好不好。”
我心裡一直繃着的那根弦啪的鬆了下來，小花沒死，我的小花沒死……
太好了。
“你瞧你，怎麼還哭了，”穆子卿擡手給我擦了擦臉上的淚，“未兒，我當時真的是沒有反應過來，看到有東西過來下意識的就揮了手，如果知道，如果知道是小花，我說什麼也不會動手的，你相信我，我對小花的愛，不比你少。”
我沒有說話。恰恰是沒有時間思考的時候，身體的條件反射才最騙不了人，他爲了白蓮花的安危將小花摔成那個樣子，即便沒死，我也不能原諒。
穆子卿嘆了口氣：“未兒，你別這個樣子，出了這事，我心裡很愧疚，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小花。我知道你平日裡雖然老是嫌棄它，可是你是把它當成你的孩子來養着的，我平日裡雖沒怎麼專門來看過小花，可我記得我跟它說過，我是它的爹爹，你是它的孃親，如果當時我真的反應過來，撲過來的是小花的話，我一定不會動手的。”
我垂下眼瞼，原來他記着，那些曾經說過的戲言，他都記着。
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但是對他的怨好像沒那麼強了。
穆子卿卻話風一轉又道：“只是這孩子卻絕不能留。”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神色是什麼樣的，但差不多一定是血色盡失，我艱難的擡起頭來看着他：“不行。”
“未兒，這件事由不得你胡鬧，事關你的性命，你可知道你昨天夜裡爲何會突然昏倒？太醫說是孩子吸收了你太多的精氣，導致你的身子虧空，未兒，你要是繼續留着這個孩子，那你就是拿命來養着他啊！”
我咬了咬脣。
我何嘗不知道，我的身子本來就因爲絢羽毒的原因比平常人虛弱幾分，更是沒有幾個月好活了，如今在有個孩子，那簡直是瞬間要我的命。
可是我捨不得，雖然早已知道我這樣的身子是養不了孩子的，也下了決心不跟穆子卿生孩子，可是當這個生命真的有了，我怎麼忍心將他從我的身體裡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