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外,沈皓宗並未急着叩門,而是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向內探望。或許因爲韓紫玲是瀛洲國立醫院的工作人員,兩人間病房暫時只安排韓紫玲一人使用。病牀上的韓紫玲正側臥着輸液,背對房門,也不知是否睡着。
沈皓宗沒有敲門,輕輕推開房門以後,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將鮮花放在牀頭櫃上。韓紫玲並未睡着,聽到了響動,慢慢扭頭看到是沈皓宗,並未覺得驚訝,強擠出一絲微笑,輕聲說道:“你來了!”
沈皓宗轉過病牀,在韓紫玲對面的木椅上坐下來,點頭不語。幾年不見,韓紫玲蒼老了許多,額頭、眼角和脣邊的皺紋看着讓人心疼,尤其是頭頂的白髮,正接替着染過的黑髮瘋狂生長。韓紫玲擡頭看了眼藥瓶裡藥液的殘量,輕聲說道:“我沒事,已經好些了。我和大爹說了不要告訴你,可是……”
沈皓宗依舊沒有說話,但是目光卻沒有離開韓紫玲的臉頰。曾經的韓紫玲是如此端莊秀麗,膚白如雪,白裡透紅,而現在的韓紫玲明顯比她的實際年齡老了不止10歲。她還不到50歲啊,卻如同60歲的老婦人一般。
韓紫玲是醫務人員,特別注重個人健康和衛生,也從小培養了孩子們潔身自好的習慣。不僅如此,韓紫玲比較在意個人保養,所以那個時候,她最引以爲榮的是30多歲的年齡,卻擁有20多歲的面容和身材。10年!離婚10年,徹底毀了韓紫玲!
沈皓宗想到此處,哽咽着低聲說道:“紫玲,對不起……”
韓紫玲或許沒有想到沈皓宗說出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所以明顯愣了一下,瞬間眼神變得空洞,續而哀怨,但最終歸於平淡。她用一句近乎禮節性的語言回答了沈皓宗:“沒關係!”
這三個字雖然簡單,但是卻代表了韓紫玲此刻的所有心情。因爲沈皓宗的移情別戀,致使他們分道揚鑣,勞燕分飛,這句沒關係代表韓紫玲已經徹底放下了,不再怨恨沈皓宗;因爲沈皓宗的喜新厭舊,致使韓紫玲離開沈宅,無力撫養三個子女,這句沒關係代表韓紫玲已經不再耿耿於懷,原諒了沈皓宗;因爲沈皓宗的朝秦暮楚,致使韓紫玲未老先衰,積鬱成疾,這句沒關係代表韓紫玲已經正視現實,不會拒沈皓宗於千里之外。
在韓紫玲的心裡確實是這樣想的!前幾天突然暈倒被送入搶救室,甦醒以後韓紫玲想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沈皓宗。那個時候她的腦海中沒有沈依白等三個子女,沒有世間芸芸衆生,只有沈皓宗。至此她才明白原來沈皓宗已經深深印刻在她的心底裡,即便是曾經刻意的抹擦、遮蓋,但最終沈皓宗的身影卻愈來愈清晰,愈來愈無法忘卻。
如果當時不幸撒手人寰,那麼即使帶着對沈皓宗的怨恨離開人間,又有什麼意義呢?沈皓宗在她的生命中已經成爲了永遠的符號,那麼原諒要比怨恨更能讓她釋懷,更能讓她活的輕鬆。
沈皓宗此刻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他並未去擦拭,輕聲說道:“我……”
“不用說了,都過去了!” 韓紫玲截斷了沈皓宗的話,用特別平靜的語氣說道:“你今天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你過的好嗎?”
沈皓宗難受的點點頭。韓紫玲微笑着說道:“那就好!新聞報道說你的國貿中心項目進展順利,看到你能有今日的成就,真爲你高興。”
“紫玲,都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都是我應該承受的。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心裡很難過,特別內疚。”
“別說了,都過去了!我已經放下了,你也就不要再耿耿於懷了。”
“我……”
“好了,聽話。我想吃水果了。”
沈皓宗聽罷,連忙打開牀頭櫃,看到裡面有很多水果,便問韓紫玲想吃哪一種。韓紫玲說嗓子比較乾澀,吃一個蘋果吧!於是,沈皓宗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美利堅蛇果和一個西土紅富士蘋果,左右手各捧一個,也不說話遞至韓紫玲面前。韓紫玲會心的笑了,用眼神看向西土紅富士蘋果,沈皓宗馬上將美利堅蛇果放回袋中,抓起牀頭櫃上裝有鹽巴的小瓶來到水池邊。
韓紫玲看到沈皓宗將紅富士蘋果表面浸溼以後,抓了一點鹽巴在蘋果上反覆搓洗,不禁從心底裡笑了。韓紫玲喜歡吃帶皮的蘋果,兩個人剛結婚的時候,沈皓宗洗蘋果幾乎可以說是用水衝一下了事。韓紫玲便教他用鹽巴洗蘋果,剛開始沈皓宗嫌麻煩,時常偷懶,被韓紫玲數落了幾次之後,也便漸漸養成了用鹽巴認真清洗的習慣。
沈皓宗將蘋果遞給韓紫玲,並將病牀前半部分升起,扶着韓紫玲舒服的靠在枕頭上。兩個人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只需要眼神交流便默契的完成了所有動作。或許沈皓宗和韓紫玲都沒有意識到他們之間依舊存在的心有靈犀。十幾年的夫妻共同生活經驗,即便分離了十年之久,依然不會忘懷。
韓紫玲吃着蘋果,沈皓宗與她慢慢聊着。沈皓宗得知韓紫玲住院以後都是由護士們照顧飲食和如廁,沒有請護工的時候,便二話不說爲韓紫玲請好了護工。韓紫玲兩次勸阻沈皓宗,說請護工費用昂貴,她是醫院的工作人員,同事們就能很好的照顧她,沒有必要花這個冤枉錢。但是沈皓宗充耳不聞,還是堅持請好了護工,韓紫玲只好笑着默認了。
“你去忙吧,已經請了護工,你就不用擔心我了。”韓紫玲說道。
“沒事,我再陪你一會兒。”沈皓宗又坐回木椅上,卻聽到護工說道:“先生去忙吧,夫人這邊有我照顧,儘管放心。”
沈皓宗和韓紫玲聽了,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時候,只聽護工又說道:“夫人真是好命,有如此體貼的君子,着實讓人羨慕。”
沈皓宗聽罷偷笑,小聲對韓紫玲說道:“小君要安心養病,不要胡思亂想哦!”一句話羞的韓紫玲滿臉通紅,佯怒着瞪了沈皓宗一樣,說道:“你若再胡說八道,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偏不!我每天都來,煩死你再說!”沈皓宗嬉皮笑臉的小聲回道。韓紫玲癟嘴瞪了一眼,心底裡卻幸福的笑開了花,繼續小聲說道:“你要是天天來看我,回去了她會不高興的。”
“沒事,你比她更重要!”沈皓宗並無半點猶豫,脫口而出。韓紫玲眼中不禁泛起了淚花,驚得沈皓宗連忙伸手握住韓紫玲的左手。韓紫玲嚇了一跳,想要抽出手時,卻被沈皓宗緊緊的握住,只好聽之任之。
沈皓宗一邊握着韓紫玲的手,一邊擡頭看了看輸液瓶中的殘液,對護工說道:“麻煩你幫忙叫下護士,點滴要完了!”護工正欲開口,韓紫玲笑着說道:“不用叫護士了,你忘了我的職業嗎?”說罷,用力抽回左手,熟練的將右手的輸液管拔了下來。
沈皓宗憨憨的笑着,說道:“似乎忘記了,但又沒有忘記,只是心疼你而已。”沈皓宗這句話,卻令韓紫玲暗自傷神,她已經整整10年沒有聽到沈皓宗的甜言蜜語了。其實這10年來,也有幾個追求之人,但是她的心裡始終無法忘懷沈皓宗,所以才逐漸幽閉了自己。
“你走吧!”韓紫玲不再多說了,她需要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情,她不願給沈皓宗一種重新接受的錯覺。已經錯過了便徹底錯過吧,沒有必要藕斷絲連!
沈皓宗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韓紫玲突然冷淡下來的表情,欲言又止,於是便起身告辭,臨走說了句明天再來看你。韓紫玲沒有迴應,沈皓宗只好悻悻的出了病房,下樓開車準備離去。當汽車剛開出不遠,還未離開瀛洲國立醫院停車場的時候,沈皓宗看到沈採依提着一個精美的果籃,從停車位置向住院部大樓快步走去。
沈採依沒有看到沈皓宗的車輛,所以沈皓宗也便沒有召喚沈採依。沈採依在沈皓宗和韓紫玲結婚初期,對韓紫玲頗爲敵視,但是隨着沈依白的降生,兩個人的關係慢慢好轉,最終無話不談。沈採依是從沈珮麒那裡得知韓紫玲患病住院的,所以第一時間趕到醫院探望,這一點令沈皓宗頗爲感動。他慢慢開車,目送沈採依進了住院部大門,這才加速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裡,沈皓宗每天早上在咸陽宮與棠修染、鬻鴻德等人處理完事務,中午便由曾雄雕駕車前往國貿中心的餐廳用餐。用餐完畢和趙亦辭、項驊贏等人商討完工程進度之後,便獨自駕車來到瀛洲國立醫院,用整個下午的時間陪伴韓紫玲。直到韓紫玲用畢晚餐,這才返回雲龍央璽的家中,與左梵聽和左依晨一起共進晚餐。
沈皓宗沒有向左梵聽提及韓紫玲住院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向左梵聽透露隻言片語的。想當年,左梵聽與他在咸陽宮司徒辦公室裡廝混的時候,他也沒有向韓紫玲知會一句,甚至沒有讓韓紫玲有絲毫察覺。時至今日,角色互換,他也絕對不會讓左梵聽窺察到一絲一毫。
左依晨在夏曆八月的時候入學就讀一年級,每天放學回家便用功的趴在小書桌上,一筆一劃的寫作業。左梵聽自從有了小依晨,便將全部心血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左依晨的身上,百般呵護、千般照顧、萬般培養。沈皓宗本來就忙,所以也樂見左梵聽對左依晨的用心。時日久了,沈皓宗和左梵聽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男主外、女主內的格局,由此左梵聽徹底迴歸了家庭,相夫教子。
“我今天回了趟沈第,感覺大爹和親媽都有些怪怪的!”左梵聽照顧左依晨睡着了以後,一面洗漱,一面說道。
沈皓宗倚在衛生間的門框上,從鏡中看着左梵聽,問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不知道,大爹和親媽今天話少了很多。”
“或許是他們都累了吧!現在夏秋交替,老年人的身體自然有個適應過程。”
“哦!可能是吧!今天依雲在家,我問她爲何沒有去學校,她說下午沒課,準備去醫院。我問她哪裡不舒服,她死活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