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走就不用走了。”藍醉自遠處收回朦朧目光,語氣慵懶,彷彿談論的不是生死之事,更與她毫不相干。
閉上眼,倦意一層層如浪濤席捲而來。藍醉調整了下自己的坐姿,讓自己靠得更舒適些。傷口在經歷了極度的痛苦後,神經轉而麻痹,痛楚反倒漸漸消退。失血過度的身體感受着樹墓周圍的熊熊高溫,體內的寒意反倒被遏制,讓她覺得周身懶洋洋的,彷彿置身於家中陽臺的小榻上。
如此安寧,如此幸福。
蒙箏默然看着藍醉脣畔那抹恬淡笑容,眼神又變得奇異而茫然。白素荷同樣看着,沒有任何急於逃命的動作,鮮有表情流露的臉上反倒露出掙扎神色。
“白……姐,那我們……?”詭異的沉寂仍由蒙箏率先打破,她從下面上來自然知道火勢蔓延速度如何驚人,再耽擱即便她們不葬身蟲腹也會葬身火海。
“藍醉,我不信你真的這麼想得開。”白素荷推開蒙箏伸來攙扶的手,說道:“你不肯走是因爲君漪凰走不了了。”
“重要嗎?”藍醉眼未睜,聲音更輕了。
白素荷凝目半晌,忽地嘆氣,道:“別要死不活的了,我有辦法。”
“什麼?”
白素荷這話無異重錘,一下將藍醉迷離的神智重新拉回現實。
白素荷不再看藍醉驚喜交集的目光,也不管蒙箏的詫異,重新閉目端坐,雙手開始結印。
一個個法印在手中變幻,從平淡無奇到白素荷的纖長指尖都纏繞上縷縷光輝。光輝從指尖漸向白素荷的手臂、全身蔓延,不過片刻白素荷整個人都在向外散溢着這種淡淡光芒。光芒平和柔緩,將其中的白素荷襯托得神聖光潔。
蒙箏看着白素荷的手勢,神情愈發迷茫,驀地蒙箏渾身一顫,原本就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一步衝上前像是要阻止白素荷的模樣,卻在一步後生生停下,伸開的手掌握成拳,一絲鮮紅快速在脣上貝齒間泛開。
藍醉同樣將眼睜圓,剛纔的恬淡平靜一掃而光。白素荷的話無異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投下一片光明,雖然白素荷沒有特指她有什麼辦法,但藍醉直覺猜到是與君漪凰有關。
與此同時看到白素荷施術,藍醉激動中又莫名有點慍怒——既然有辦法早不拿出來非要等到現在,白素荷是存心想看她笑話嗎?!
光輝亮度更熾,現在那些光輝似乎已經不單是白素荷身體溢出來的,更多的是四周墓壁中滲出的,然後互相交融在一起,沸騰着在小小的墓室中不斷翻涌。
“以吾爲燈,順吾之引,歸汝所歸,魂聚重生。”隨着白素荷細碎的咒語,散溢在她身周的白色光芒竟聚成一線,四下環繞一圈後筆直沒入躺倒在地上的賀蘭馥屍身內。
隨着前行,前方火焰高度漸矮,榆晨半蹲在地上,茫然看着前方,詫異中又是濃濃的絕望。
他已經平安走過一半路程,如今正站在玉石湖泊邊緣。藉着身後火光,身側打磨平滑的碧綠玉石面上可見反射出的火紅明滅不定。一側火海,一側如水玉璧,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景色在地底重現,堪稱稀罕,只是榆晨卻無心欣賞。
不遠的玉石湖泊另一頭同樣火海繚繞,這正是榆晨詫異的事。他們來時的燒的大火早被黃金樹自己澆熄,而且君漪凰與金豆蟲纏鬥的時候這邊還是一片黑暗半粒火星都沒,卻在轉眼之間燃起比身邊猶有過之的火勢,在四處熊熊火光中明顯留出一條兩米寬的蜿蜒道路,不用腦子想也能猜到是人爲。但藍醉白素荷她們都被遠遠甩在樹墓中,即便是她們,也不會有這麼快的速度弄出這麼一條火道!
其實現在榆晨其實並不關心是誰開出的道,不管是誰這都爲他節約了很大一段時間,甚至可說爲他逃出去鋪平了道路。讓他絕望的卻是那條火道與他所在位置相距不過短短三十米距離,但彼此之間卻間隔着一片碧綠,這片碧綠映照着身前身後的火紅閃爍不定,卻將這兩段火紅徹底隔絕,把這三十米重新歸回黑暗之中。
光芒驅散黑暗,也將隱藏在黑暗中的藝術徹底展現。在這一段,地面圓潤的弧形突地向外凸出了一塊,猶如茶壺執手般彎曲着。左手邊一道碧玉瀑布從高處傾斜而下,在瀑布與玉石湖泊的連接處數名女子足踏玉石浪花,手執各色樂器,身着飄逸長裙,形似飛天。在瀑布淌入玉石湖泊的這段區域內,浪花中載沉載浮宮中諸多樂器,正是榆晨他們之前隱約看到過的那些。
不得不說這道玉石瀑布設計實是精妙絕倫,將樂器與湖泊完美結合在一起,絲毫不顯突兀。但也就是這完美的設計,將兩顆黃金樹之間的鏈接徹底斬斷,餘留出三十餘米的空白地帶。
瑩白的浪尖上猶可見噴濺的紅色液體,有兩個飛天手中的樂器也變得殘缺,榆晨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蒙田緊緊抱在懷中的玉器就出自於這些飛天手上。
不知道是因爲兩頭都燃起大火,亦或是這裡殘留着蒙田被豹子暴揍後留下的血液影響,這一小段距離間的金光出奇密集。雖然金光在兩頭火光之下光芒顯得暗淡,但榆晨知道,每一點光芒就意味着一隻金豆蟲。至於金光究竟有多少,榆晨無暇也不願意去數。
他只知道,只要踏出背後火陣,面前這短短的三十米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榆晨將手伸進口袋,緊緊捏着那塊冰冷華盛,神情扭曲的看着前方,進退兩難。
手心突然傳來一下灼熱,燙得榆晨一抖猛然撒手。下一刻榆晨馬上不顧幾乎把皮燙掉的高溫把華盛從衣袋裡掏出來,緊張的看着華盛,生怕這來之不易的寶貝在高溫炙烤下出了紕漏。
火光下的華盛中央那枚紫色的玉石光華流轉,不知是不是錯覺,榆晨總覺得每一次火光閃過玉石上都閃爍出一枚符文。榆晨膽戰心驚地揉揉被熱氣薰得滿是眼淚的眼睛,希望是眼睛被熱氣薰久後產生的幻象,但越來越明顯的符文卻打破了他那自欺欺人的想法。
細若蛛絲的裂紋順着符文的走向逐一龜裂,榆晨驚駭欲絕,捧着華盛幾乎化身岩石,一動不敢動,但華盛上的裂紋卻並不因爲他的小心停止,反倒裂得更快更深。
當符文整個形成後,白色煙霧順着裂紋躥升,凝聚成人形,竟是君漪凰的模樣。
只是這次浮在華盛上的君漪凰表情不再木然。她似是極爲畏懼環繞四周的火光,拼命掙扎着想縮回華盛之中,但那符文卻有着她無法抵抗的推力,將她與華盛互相排斥開去。
君漪凰出現得太突然,榆晨甚至沉浸在她的餘威之下,在想一下把華盛遠遠拋開的本能與保護好華盛的理智之間掙扎着,一時僵在當地不知所措。
終於,君漪凰似是承受不住夾在烈焰和符文間的痛苦,發出一聲悲號,猛然從玉石中掙脫。
當君漪凰化爲一縷白影消失的時候,紫色的玉石順着符文四下崩裂,環繞在玉石外圍的那層銀色的液體也抵擋不住玉石崩裂的力量,掙破外圍精雕細刻的金絲裝飾,飛濺四散,迅速沒入四周焦黑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