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人這會兒也在琢磨同樣的事。
李坦,李涅,李湛,李軒,李默,李錚甚至李姌和李姌的兩個姐姐一個弟弟都被允許參加了這個家庭會議,連同被禁足的李鏮也被拉了出來,旁邊自然還有李鏮和李軒的家人,但他們都會只有聽的份,沒有發言權的。李姌把老羅要求轉告的話說了一遍,結果這個家庭會議就陷入了沉默,衆人都在思量這個問題。怎麼辦?
沉默了好久,李坦這個年紀最長的老家主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是個好漢子啊,用的就是典型行伍中的招數,不管你什麼想法,我自一路去,沒得奈何。”
李涅照例笑眯眯的不說話,反正他很少在這種家會上開口,再者這羅三郎對自己小女兒頗有心意,怎麼也不會虧待了,至於家事,反正有二弟操心,他是看不慣整個營區內部的爭鬥的,當然也不喜歡自己參與進去。老頭衝着女兒李姌擠擠眼睛,倒是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李姌是輩分最小的,雖是當事人,卻不好直接說話,正想着老祖誇獎自己喜歡的男人,突然看到自己阿爺的表情,不禁好笑。
李湛有些頭疼,他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所以前日回來按照張盧的說法,他們商議了一個拖字訣,因爲他和張盧想借用老羅的力量,卻不想將來被老羅拿了工匠營的主事權。沒想到人家不但另闢蹊徑和自己兄長關係不錯,還選了時間期限用來做最後通牒。其他人或許還好說,他這個提起東歸的發起人可就有些被動了,這些日子,只記得說服各方面的人,卻忽略了這個選擇的關鍵人,雖說不見得一定要求着對方幫忙,但回來這麼多天都沒有再去聯絡對方,以後可就生分了,別到最後曾經的同路之誼都會丟掉。除了這個,還有不知道爲什麼,平日裡還聽自己話的侄女四娘,如今的態度卻大不如前,這又是一個大問題。
沒有幾個想好該怎麼說的,李家的雜務主事人李軒說話了,“老祖,今天午後,格魯吉亞人薩姆茨在羅家三郎的營地前搗亂,現在人被扣了,手下被殺了小一半。據說張家的小五去說情,說的什麼沒人知道,不過張小五被趕出來了。”
這個消息大家都有耳聞,底下人衆說紛紜,沒個準消息,如今李軒報告了這個情況,衆人卻都有些驚歎。
“這個羅三郎的手下可有傷亡?”問話的是李默,算是李家比較有心計的。
“沒有,據說只有三五個輕傷的,也就將養個十天八天的事兒。”不能不說李軒收集的消息還是蠻準確的。
一羣嘆息聲轟傳開來,接着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湛兒,依你的意見該如何?”李坦問話了。
“這個……”李湛其實是個沒什麼主意的,或者說他的想法很多時候依賴於張盧這個書生,這會兒他腦袋裡亂糟糟的,也想不出什麼來。
“哼,平日裡和張家老大在一起,連自己的主見都沒有了嗎?”老頭子有些不滿,雖說張李兩家合作的多,但是這種事情你自己總要有個想法吧?他轉頭問向很少在公事上發言的長孫,“土龍子,你給我說話,別像個悶葫蘆似的!”
李涅沒想到自家祖爺會點名叫自己說話,有些突然,“祖爺,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我知道這個羅三郎不會坑害我李家。”
“你呀,你呀,你這個土龍子,大智若愚啊。”李坦老頭子被氣樂了,還不就是這個理嗎,人家也不是要針對你,短期內沒什麼害處,長期,長期在這裡根本就看不出希望,何重何輕怎麼選擇很明顯了。
“老祖,時不我待,我提議和這個羅家三郎面談,商議東歸事。”說話的是李默,當初就是他想在希爾凡王室支持一個派別,拿到主動權的。
“阿爺不可!這個羅開先得罪了格魯吉亞人,那邊肯定會報復,萬一……我們會受牽連的。”李鏮被人從獨院放出來,剛剛反應過來,幾天時間就有這麼大變化,但是不管怎麼樣,不能讓大哥那一房的人佔了上風,否則自己還有什麼說話的分量?
不能不說李鏮的話有些道理,但是骨子裡的東西就是膽小怕事,沒有擔當,他的話引起了一衆鄙視的眼神。連李坦都是這樣的表情,“你坐下吧,小默是吧?回頭你去見見羅三郎,問問他是什麼想法。”
李默大聲應諾坐下,老頭子李坦把李軒又提了出來,“軒兒,你這明天辛苦下,去各家跑跑,相信這個羅三郎各家都知曉了,問問他們那邊都是個什麼具體的意見。”
吩咐完兩個人,李坦巡視了一圈周圍的家人,很是鄭重的說道:“我老了,回不回故土對我來說意義不大,但是你們,我不想等我死後,你們和你們的子女穿着外族人的衣服,說着外族人的語言來見我!”
老頭子李坦這話說得很重,家裡人也多有心口不一,但至少明面上齊心一致,他的這話就是想警醒一下家裡的後輩,家人若想着後輩安寧就要戮力同心,別到了無法見宗祖,這可是大忌諱,這年頭無論信仰什麼教義,千年沿襲下來的拜祭宗祖是第一等大事,也是人心凝聚的關鍵,一旦涉及到這個,就是沒什麼商量的餘地,所有李家人務必遵從。李家的核心意願得以在李坦的號召下統一,別的人家就不見得同樣是這個結果了。
譬如裴家,譬如衛家,這兩家的人坐在一起,商議的卻是完全相反的事情。
裴家現在能做主的就是裴大,衛家能做主的是衛四,裴大名字叫裴東海,這還是張家人幫忙起的名字,衛四名字叫衛遠,名字都很好,但是兩人的爲人卻實在讓人詬病,因爲他們的所作所爲實在談不上“東海”也談不上“遠”。兩個人年紀都是四十左右歲,也不是說兩家上面沒有長輩,昔年裴家的祖上負責後勤,衛家的祖上負責採買,都是油水豐厚的實職官,多年之後因爲家教的緣故,兩家都是利益靠先的那種做法,所以沒什麼尊老愛幼的觀念,老輩的人就被甩到了一邊。
因爲裴衛兩家都不怎麼講究什麼傳統,自然受到李張兩家的排斥,又因爲兩家利益相同,自然混到了一起,如今多年過去,人前人後說的都是裴衛一家了,裴大和衛四兩人雖然性情不同,倒也頗爲互補,一個自奉武勇,一個陰損到家,各自拿了自家的主意,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他們兩個商議好,基本就是放到明面上的態度了。
他們也沒有草原部族殺父佔母做的那麼血腥和不顧倫理,只是裴衛兩家的家老沒了話語權,窩在後宅養老罷了。當然,誰也不知道裴衛兩家的老人是被奪了話柄,還是乘機放權,暗藏實力。能在外族林立的地方落腳,並在部族中維持了家族地位的老傢伙們,會有那麼簡單嗎?
裴衛兩家雖然合作,但是實際上也算不上互相信任,至少家族內部的事兒捂得嚴嚴實實。除此之外,兩家共同進退,兩家的帶頭人甚至可以睡在一張沓子上,更不用說沒事兒一起喝酒狹伎了。
晚飯後裴東海和衛遠酒足飯飽,照例在一起議事,說起白日裡老羅這方整個震動了唐人營的事情,也頗有些莫不我爲的感觸。
“午後這事兒還真是……”衛四有些不知道怎麼評議,他玩個幕後詭計還可以,當面的這種硬橋硬馬的針對,還真是沒主意。
“姓羅的還真可以,格魯吉亞人也算小一百人,他居然一個沒死全部拿下……不過,可惜了。”裴東海自命武勇的人,自然對老羅這方的戰力頗爲羨慕。他手下也收攏些算是不錯的戰力,但是和綠眼睛薩姆茨都比不了,就更不用說和這城外營地的戰士相提並論了。
“怎麼可惜了?裴大你是說……”衛遠從裴東海的話裡當然聽出了點東西不同的意思,不過他纔不會說自己猜到了什麼,兩個人雖是利益相同,但卻不是交心而是合作罷了。平日裡衛遠對裴東海頗爲恭敬,這樣說不過是捧人而已。
“呵呵,”裴東海對衛遠表現得沒猜到自己的意思頗爲得意,抓着手裡的酒杯說道:“姓羅的可以拿下格魯吉亞一百人,但是也徹底得罪了對方,等人家把事情解決,回頭派個千人過來,誰強誰弱?”
“裴大高見!來來,我給您滿上,咱喝酒!”衛遠順手拍了句馬屁。
“哈哈,難得衛老四你也有服氣的時候!咱就依靠着突厥人,什麼格魯吉亞人也惹不起咱,當我不知道張家和那些西面的傢伙眉來眼去呢……哼哼……”裴東海興致上來,說了一大通。
“沒錯,李張兩家還抱着過去的東西不放手,有什麼用?這年頭什麼最重要?手下有人,囊中有錢,背後有靠,纔是最重要的。”聽裴東海這麼說,衛遠也來了說話的興趣。
“就是,每次長老會,李家和張家的老頭子就說什麼,漢家衣冠什麼的,狗屁,衣服怎麼穿,話怎麼說,就能吃飽飯?”裴東海一肚子牢騷。
“沒錯,沒錯……咱接着喝酒……”衛遠自然也是這個觀點,不無贊同的捧人奉酒。當然他心底怎麼想,就暫時沒人能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