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姨左手捧着一個大西瓜,右手舞着一把斬骨刀,嘴裡叼着根女式煙,一步三擺地走了過來。
“跑啊!”見菜刀也出場了,那些原來縮在角落裡的食客們齊齊一聲吶喊,爭先恐後地抱頭逃命。
“誰也不許走!”鳳姨冷哼一聲,便讓那些食客止住了步伐,無奈地站在原地看戲。
“西街七條龍,敵不過東街一隻鳳!”羅秋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抹了把嘴角的血絲,獰笑道,“鳳姨,你好大的威風!”
“既然你知道這句話,還敢在我的地盤惹事?”鳳姨冷笑道。
範飛聽了這兩句對話,心頭一動,這纔想起於芳塵前面沒說完的那句話,看向鳳姨的眼光頓時不同了。
他以往只知道這是個有來頭、有故事的女人,卻沒想到她還有這麼強悍的一面。
“我哪敢在你地盤惹事?是他先對我出手的!”羅秋忿忿地指了指範飛,冷聲說道,“他送菜時先踢了我一腳,剛纔又使勁地捏我的手和肩膀,我這是正當防衛!”
“你也有正當防衛的時候?”鳳姨忽然眯着那雙狹長的鳳眼笑了笑,溫言說道,“算了,打打殺殺多沒意思。我請你們吃個西瓜,大夥給我個面子,就這麼和解了吧?”
鳳姨一邊說着,一邊把西瓜擺在六號桌中央。
羅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寒光一閃再閃。
猶如閃電掠過長空,那幾乎是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
衆人眼睛剛一花,就見鳳姨收起了刀,那個大西瓜卻仍然好端端地擺在桌上。
衆人正自不解,鳳姨忽然伸出左手,在桌上輕輕一拍。
“哧、哧、哧……”
隨着幾聲輕響,那個西瓜忽然裂了開來,一瓣瓣地躺在桌上,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二塊,正合羅秋這批混混的人數。
更令人驚歎的是,這十二片西瓜的大小厚薄竟完全一樣,彷彿是用精密儀器分解開來的。
場外一時間鴉雀無聲,就算是完全不懂功夫的人,也被鳳姨這一手給震住了。更有兩個混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想像着鳳姨手中那刀削在自己頭上時的感覺。
羅秋的瞳孔也收縮起來,半晌才淡淡地說道:“鳳姨果真是寶刀未老啊。”
“過獎。”鳳姨淡淡一笑,右手依舊提着鋼刀,左手卻拈起一塊西瓜,送到羅秋面前,嬌聲說道,“秋哥,別和孩子一般見識嘛。來,賞個臉吃一塊吧。”
衆人面面相覷,見過請客吃西瓜的,就沒見過提着刀勸人吃西瓜的,這不是把人的臉面往地上踩嗎?
只有聽說過鳳姨以往事蹟的老一輩人知道,她歷來就是這麼驃悍,不但是得理不饒人,就算沒理,也照樣不饒人。
“被人欺負成這樣,我還有臉吃東西?”羅秋臉色一變,沒有接那塊西瓜,扭頭對同伴冷笑道,“你們趕緊請四叔來吃西瓜吧,他老人家胃口好,什麼都吃得下!”
鳳姨那雙狹長的鳳眼頓時眯縫得更加厲害,臉上也微微有些變色了。
四叔叫羅四方,是羅家類似於族長的人物,出了名的護短。如果四叔出面,帶來的恐怕至少有三車以上的人,那麼龍鳳餐館恐怕就很難保全了。
這個車不是什麼小轎車,而是那種拉煤的貨車,一個車的後車廂至少可以站上二、三十個人,而且肯定是帶傢伙來的。
這種傢伙千奇百怪,可能是鋤頭鐵鍬,也可能是砍刀鐵棍,還可能是鳥槍土銃,就算鳳姨的刀法再精,也擋不住一把土銃。
“阿秋,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跟我的小徒弟較上真了?就不怕丟份?”就在這時,韓龍也叼着根菸,胖臉上掛着彌勒佛似的招牌笑容,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這小子是你徒弟?”羅秋有些意外地看了範飛一眼。
“那招霸王舉鼎,你該不會認不出來吧?”韓龍給羅秋扔了根菸,然後用搭在肩上的油膩毛巾擦了把臉上的汗,悠然笑道。
羅秋臉色微微一變,接過了煙,卻沒有吭聲。
“師父!”範飛感激地衝着韓龍叫了一聲。
這兩年,韓龍一直在教範飛功夫,只是從不許他對外人提起這件事。而今晚這種危急關頭,韓龍卻忽然在外人面前承認了這件事,顯然是要把範飛惹下的禍事攬到自己身上。
韓龍也沒看範飛,只衝着羅秋說道:“徒弟惹了事,我這個當師父的自然有管教不嚴的責任。阿秋,你有什麼火就衝我發吧,要打要殺都由你。”
不知爲什麼,羅秋對手提鋼刀、威名赫赫的鳳姨並不賣賬,而對一臉平和笑容、低調認錯的韓龍卻頗有些忌憚。他臉色一變再變,終於點了點頭,說道:“好,今晚就給龍叔和鳳姨一個面子。”
韓龍剛鬆了口氣,羅秋又回頭看着範飛,冷笑道:“阿飛,你最好一輩子都呆在龍鳳餐館,千萬別到處亂跑!”
韓龍的臉色也有些變了,羅秋這句話,就是表明了態度——只要範飛呆在餐館,羅秋可以不找他的麻煩,但範飛一旦離開餐館,就別怪他下狠手了。
這句話雖然可以理解爲場面話,但當着韓龍這個當師父的面說,就竟味着不死不休的局面。
鳳姨和韓龍對視一眼,忽然同時仰頭看了看那塊龍鳳餐館的招牌,眼神裡都有些決然,還有些不捨。
這麼多年的默契,讓他們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做出了一個決定。
範飛將他們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們是認爲羅秋是衝着這家餐館來的,所以想丟卒保帥,讓出這間餐館。
大操坪的夜宵生意是極好的,沒有點背景是拿不到這裡的門面的。所以這裡的門面和夜宵攤,大多是羅家、趙家和西街的人經營着,鳳姨也是出了幾分力氣,纔在這裡爭得一席之地的,也難免成爲那幾個大家族的眼中釘。 шшш.тt kán.C ○
所以最初羅秋要求提前上菜時,鳳姨和韓龍並沒把他放在眼裡,認爲他不敢鬧事,才讓範飛去出面擺平。而羅秋一旦借題發揮、斷然出手後,久經江湖的鳳姨和韓龍便知道事情不妙,估計羅秋肯定是受羅家四叔指使來鬧事的。羅秋表面上是與範飛爲難,眼神卻瞄着鳳姨這顆帥。
現在鳳姨和韓龍同時出面,雖然將事情暫時擺平,但範飛從此變得危機重重。因爲羅秋既然沒把話挑明到要奪餐館的份上,就把這件事直接變成了他與範飛的私人恩怨。而範飛是韓龍的徒弟,也是這樁爭奪門面陰謀中的犧牲品,他們自然不能眼看着範飛倒黴,所以索性狠了狠心,想將門面讓出,換個地方另起爐竈。
“秋哥,借一步說話。”就在鳳姨和韓龍正準備表態時,範飛忽然走上前去,提了一小塊西瓜,又對着羅秋擠了擠眼。
衆人都是一愣,不知道範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羅秋也冷笑一聲,說道:“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範飛!”見事態好不容易有些緩和下來,範飛卻再次上前找事,站得遠遠的丁詩晨也忍不住提心吊膽地叫了一聲,暗示他不要沒事找事。
範飛的臉上卻笑容不減,把嘴巴湊到羅秋耳旁,低聲說了句什麼。
羅秋忽然臉色一變,眯着眼看了範飛好幾眼。
範飛把手搭在羅秋肩上,推着他往外走了幾步,而羅秋也一反常態地跟着他走開了,來到了一個附近沒人的地方。
範飛靠在一根電線杆上,在羅秋耳旁說了好幾句話後,羅秋忽然笑了起來,還接過了範飛手裡的西瓜,邊吃邊和範飛聊了起來。
鳳姨和韓龍面面相覷,心中都是驚疑不定。
好一會,鳳姨才忽然回過神來,揮了揮手,笑道:“好啦,沒事了,大家繼續吃喝,今晚的夜宵免費,每桌再送六瓶啤酒!”
食客們雖然莫名其妙,這時卻都不敢走,只得勉強地笑了笑,戰戰兢兢地坐回桌上。
過了好一陣,範飛和羅秋才悠然走了回來,竟然勾肩搭背,好得跟兄弟似的,讓那幫混混看得目瞪口呆。
“好了,我們走吧。”羅秋若無其事地跨上一輛本田黃蜂摩托,吹了聲口哨,嚷了一聲。
片刻間,那幫人便騎着七、八輛摩托走了個乾乾淨淨,只留下了一些排氣管裡噴出的黑煙。
“阿飛,你和羅秋到底說了什麼?”等羅秋走遠後,鳳姨和韓龍異口同聲地問道。
“範飛,你們剛纔是怎麼談的?”丁詩晨、許靜和任平生也跑到範飛身旁,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我就是和秋哥認了個親戚。”範飛輕鬆地笑道。
“親戚?”衆人都是一愣。
“是這樣,我有個漂亮表姐是秋哥的女朋友,要說起來,他還是我的未來姐夫。”範飛笑着解釋道,“只不過以前我沒好意思去認這門親戚,所以秋哥一直不知道。”
“真的?”
“就這樣?”
衆人顯然都不怎麼相信,而丁詩晨更是想起了羅秋剛纔騷擾她的那一幕,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厭惡之色。
“不這樣還能哪樣?找老婆是人生最大的事情,秋哥也不例外嘛。”範飛笑道,“好了,都沒事了,大家各忙各的吧。”
龍鳳餐館於是繼續平靜營業,於詩晨、許靜和任平生也驚魂未定地吃起了夜宵,範飛在吃了一隻龍蝦後,便繼續跑堂,還抽空跑到了一個角落裡蹲着抽菸,並悠閒地吹起了口哨。
他的口哨吹得很悠揚,卻偶爾有幾聲吹得過於用勁,顯得鏗鏘而高亢,猶如金屬之音。
“詩晨,吃塊西瓜吧……哎,你在發什麼呆?”許靜推了丁詩晨一把。
“你聽他吹的口哨……”丁詩晨回過神來,愣愣地說道。
“綠袖子?怎麼了?”許靜聽了幾秒鐘後,皺眉問道。
範飛吹的正是一首《綠袖子》,這是一首英國民謠,旋律非常古典而優雅,是一首描寫對愛情感到憂傷的歌曲。
“你仔細聽。”丁詩晨怔怔地看着那個蹲在地上的模糊背影,有些不安地說道,“我彷彿聽到了殺伐之音……”
“殺伐之音?你沒搞錯吧?”許靜“格格”地笑了起來,“他吹的是綠袖子,又不是十面埋伏!”
“但我真的……”丁詩晨說了半句便停了下來,神情複雜地盯着那個像條土狗般蹲在地上的農村男孩,半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以前,範飛在丁詩晨的眼裡一直是個上進心很強的好學生形象,但經過了今晚,她才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也不瞭解他。
她很感激他剛纔爲了替自己解圍所做的那一切,卻又覺得他異常地陌生,離自己熟悉的那個範飛十分遙遠,彷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讓她的心情不知不覺地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