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爸估計正在家裡等我吃飯呢。”
沒等滿腹疑惑的範飛繼續追問下去,丁詩晨便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頭一低,便帶頭向前方的小區入口走去。
而齊風也沒說什麼,只對着範飛點了點頭,然後不疾不徐地跟在了丁詩晨的身後,他的腳步依然輕得像狸貓,走路姿勢卻忽然有些怪異——他每次出右腳時,都只用腳尖輕輕一點地面便迅速收回,重心幾乎都移到了左腳上,顯然是被範飛剛纔那一抓一擲給傷着了。
範飛看了一眼許靜,頗想問問真相,許靜卻根本不給他機會,一路小跑地追上丁詩晨,習慣性地想去牽住她的右手,就像剛出校門時那樣。
丁詩晨卻剛好擡起了右手,掠了掠額前垂落下來的一綹頭髮。
許靜的手不露痕跡地落空了,臉上頓時略有些尷尬,她隨即輕笑了一聲,回頭瞥了一眼範飛,眼裡有些玩味和俏皮。
範飛若有所悟地回報了一個微笑,然後跟了上去,同時悄悄地撈起左臂袖子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和左小臂上赫然有幾道暗紅的印痕,且很有些疼痛。
剛纔齊風那凌空一抓,就像鐵鉗似地鉗住了範飛的左手,範飛也是憑着催眠後產生的強大力量將齊風擲了出去。但當時他並沒有把握扔飛他,因爲齊風死死地鉗住了他的左手,讓他怎麼也掙不脫。如果齊風不是在最後關頭忽然莫明其妙地放開了雙手,範飛估計自己是無法將他一把擲飛的,必將陷入一場苦戰中。
而齊風讓了自己一手,在受傷後又仍然對自己保持禮貌,是想在丁詩晨面前保持風度,還是有別的特殊原因?這讓範飛邊走邊陷入了思索,並斷然排除了“丁詩晨的追求者”這種可能性,因爲這顯然不符合“情敵在心上人面前逞強好勝”的必然表現。
一旦遇到這種可能危及自己安全的緊急情況,範飛就將與丁詩晨的不愉快拋開了,腦海裡快速地盤算起來。
僅僅是盤算了一小會,他臉上的神情便忽然凝重起來,情緒複雜地看了一眼丁詩晨的背影。
而這時,丁詩晨和許靜已並肩走到了鐵門處。
怡香園小區的大門處有兩個供汽車進出的口子,用欄杆攔着,中間有一個小崗亭,右邊則是一個需要刷卡進入的小鐵門。不等丁詩晨掏卡,齊風已摸出錢包,在感應器上晃了一下,推開了鐵門,然後很有紳士風度地讓到一旁,讓丁詩晨先進。
丁詩晨也沒客氣,帶頭走了進去。而就在她和齊風擦肩而過的時候,齊風用極輕微的聲音說了三個字,丁詩晨微微地點了點頭,快步走進了鐵門內。
許靜則落在了後面,她指了指範飛,和門衛說了幾句,說範飛是丁詩晨的同學,以後要來做家教,讓他們以後不要攔他。那些門衛顯然認識許靜和丁詩晨,而且比較尊敬她們,忙不迭地點頭答應下來。
許靜走進去後,齊風仍沒跟進去,只看着範飛微微一笑,示意讓他先進。
範飛聽到了齊風說的那三個字,也看到了他此刻的主動示好,剛纔的疑惑瞬間有了更準確的答案,他於是回了一個笑臉,又遞了根兩毛錢一根的軟白沙煙表示感謝,最後才從容地走了進去。
齊風捏着那根他從來不屑去抽的軟白沙煙,一時間扔也不是,抽也不是,只得嘿嘿苦笑了一聲,順手夾在了耳朵上。
“丁詩晨……”
範飛從容地從保安眼皮底下進入鐵門後,便忽然加快了腳步,快速地追上了丁詩晨和許靜,並走到了丁詩晨的左邊,叫了她一聲,準備追問一件事。
但丁詩晨並沒答應,而是和許靜一起忽然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右側,這讓範飛的那句話也被卡住了。
小區進去是兩條分別向左、右延展開來的下坡路,兩條路間夾着一個橢圓形的超大露天游泳池池旁綠樹成蔭,種着不少櫻花樹和楊梅樹、枇杷樹、桂花樹之類,還有不少月季花之類的鮮花,此時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一股濃濃的桂花香味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而在鐵門的右側對面,有一個很大的假山,假山旁是兩條盤柱而上的五爪金龍的塑像。在假山旁,有兩排木製長椅,長椅上坐着一個老頭和一箇中年男人,正在聊着什麼。
範飛不經意地掃了那兩個男人一眼,又看了一眼丁詩晨和許靜的側臉,於是發現丁詩晨正對着那兩個男人露出微笑,但笑得有些不太自然,臉上還有些錯愕的神情。而許靜的反應就更奇怪了,她皺着眉頭看着那兩個男人,還微微地撅起了嘴,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範飛心中一動,趕緊再次打量了一下那個老頭和中年人。
老頭大約七十多歲,身材矮小瘦弱,身高大約不到一米七,五官很普通,臉上有不少皺紋,頭髮白如新雪,幾乎找不到一根黑髮,眉毛上也斜挑着幾根長長的白色壽眉,卻並不顯得慈眉善目。因爲此刻他弓着背、垂着頭,眼睛呆呆地看着地面,一臉陰沉的表情,嘴裡正絮絮叨叨地低聲說着什麼,彷彿有滿肚子的牢騷。
雖然此時的天氣還只用穿單衣,但老人似乎有些體弱怕冷,已提前穿上了一套嚴實的中山裝。
他那有些枯瘦的右手裡緊抓着一條狗繩,牽着一條個頭比較大的狗。這狗的腹部和臉上都是白毛,額頭和背上則是黑色和黃色的毛相間,看起來挺漂亮。
範飛在網上看過寵物狗的資料,因此一眼便認出這是條哈士奇狗。這種狗是北極狼的亞種,是目前的犬種中基因跟狼最接近的狗,這種狗有時會極端暴力,咬人時專咬喉嚨,往往一擊致命,不過它們被人馴養之後基本都比較溫順,反而成了一種流行於全球的寵物犬。而眼前的這條狗看起來卻有點特殊,它雖然嘴裡吐着舌頭,顯得挺可愛,但它看向範飛的眼神頗有些凌厲,一副隨時都要暴起傷人的德行。
這條狗死死地盯了一眼範飛,又看了一眼丁詩晨和許靜,然後迅速地站了起來,並微微地搖了搖尾巴,卻沒有吠叫。
範飛還敏銳地注意到,這長椅有一米多長,坐三個人不成問題,但這老頭雖然也坐在長椅上,卻靠到了最右邊的角落裡,而且只用半邊屁股搭在長椅上,與中年男人說話時的神情也透出幾分謙卑。
坐在長椅中間的中年男人大約四十來歲,國字臉,寬額頭,五官比較粗獷,大鼻大眼大嘴,就只有耳朵比較小。他的左下巴上還有一條長約兩寸的疤痕,看上去略有些破相。
他留着一頭精幹的板寸頭,穿着一套滿是銅錢圖案、顯得很俗氣的睡衣,隨意地搭着二郎腿,左手肘撐在座椅的左欄杆上,悠然自得地摸着下巴上淺淺的鬍鬚茬,耐心地傾聽着老頭的絮叨,臉上還露出了些笑容。
他的笑容只綻放出三分,卻十分親切,很有感染力,令人如沐春風。尤其是當他看見丁詩晨、許靜他們時,嘴角就翹得更高,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三分笑容變成了五分。
這顯然是個很有些男性魅力的中年大叔,不說一笑傾城什麼的,迷倒幾個涉及未深的蘿莉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只是範飛卻敏感地發現,中年男人的臉上雖然滿是笑容,但眼睛並沒有笑,甚至還有些冷。尤其是他看向自己的時候,眼神裡還有種犀利,彷彿從他的眼裡飛出了一把匕首,瞬間劃破了這十多米的空間,扎進了自己的額頭,讓他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寒意。
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感覺,轉眼間,中年男人忽然將原本摸着下巴的左手食指豎在了那張大嘴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讓他們不要開口,不要打斷老人的說話。與此同時,他的眼睛裡也迅速地泛起了笑意,讓範飛有些恍惚地覺得剛纔只是自己的一種錯覺。
許靜和丁詩晨看到這兩個男人後,都愣了一下,然後同時開口準備說話,又同時被中年男人噤聲的手勢給攔了下來,最後只得閉緊了嘴,沉默地等着那老頭把話說完。
這個過程不過兩、三秒的時間,範飛卻抓住這個空檔,敏銳地觀察到了不少細節,心裡也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覺得自己此時的站位有些不妥。
此時許靜在右,範飛在左,把丁詩晨夾在中間。
這種站位又恢復了剛出校門時的方式,卻只是因爲剛纔範飛想問丁詩晨一句話,和出校門時的心態已有了根本的轉變。
這本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當範飛看到這兩個男人時,就知道自己的站位有點尷尬了。
事實上,應該說是丁詩晨略有些尷尬了。二女一男同行時,總是靠近男生的女孩在遇到熟人時覺得尷尬,因爲這通常會招致一些曖昧的猜測。
但還沒等範飛作出反應,中年男人原本豎在嘴上的左手又移到了腦後,不露痕跡地對着他們三人微微地招了招手。
範飛瞬間作出了決斷,大步地走上前去,看都不看許靜和丁詩晨一眼。
中年男人的眼裡頓時多了一些玩味,笑容卻深了一分,變成了六分。
而這時,那老頭雖然沒察覺到中年男人的招手手勢,卻也發覺了哈士奇狗忽然站起來搖尾巴的異常,他終於停止了絮叨,有些遲鈍地扭頭看了範飛和他身後的兩個女孩一眼,臉上頓時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是許爺爺和丁叔叔吧?”見老頭看向自己,範飛於是微笑着問道。
單刀直入,且語出驚人。
在沒有任何人向他介紹這兩個男人的身份時,範飛直接上前搭訕,並大膽猜測他們的身份,這讓他身後的許靜和丁詩晨都很有些詫異。就連悄無聲息地跟過來的齊風,眼裡也閃過了一抹精光。
“你是誰?”
聽到範飛的問話,老頭有些詫異地開口詢問,同時眯着那雙小眼睛,定定地看着範飛,眼神裡滿是審視和戒備,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情。
他的聲音很沙啞,因此如同一面破鑼般,很有些刺耳。
中年男人則八風不動地靠在座椅上,沒有吭聲,只微微地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卻再深了一分,達到了七分,於是深得像一潭望不清深淺的湖水。
原來笑臉也可以這麼深沉……中年男人的笑臉讓範飛忽然想到了三個字。
笑面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