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五百萬。”丁易點了點頭,篤定地一笑,說道,“不過我並不爲這幾百萬而心疼,因爲我覺得值!”
“值?”範飛詫異地看了丁易一眼。
“沒錯,在你對羅勇下手後,詩晨就懷疑跟你有關,擔心羅家報復,於是向我求助,想讓我幫你,這就是我那天趕回縣城來的原因。沒想到你第二天就打傷了羅家兩百多號人,我動用了很多人脈關係,還砸進了幾百萬,才幫你暫時擺平這件事,但是我覺得值得。”丁易微笑道,“因爲你從這件事中得到了教訓,這對你以後的人生應該有很好的警示作用。更重要的是,這幾件事,也讓我和詩晨看清了你的性格,知道了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我覺得值。不過我想你會覺得很不值,因爲你只是爲了要出一口氣,最終闖下了這麼大的禍,還欠了我一個大人情,對嗎?”
範飛無語地點了點頭。他是最不喜歡欠債欠人情的,而現在,他居然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讓他失去了和丁易這個債主平等對話的機會,這讓他很鬱悶。
“範飛,你很有能力,也有魄力,但你確實不夠走運。現在你的人生充滿了未知和變數,你或許能成功,或許還是很大的成功,最終能超過我,但你註定要過一種動盪的生活,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十年,或許是一生。而我,只想我的女兒平平安安,過上安寧而幸福的小日子。”
丁易用一種和朋友談心的誠懇語氣說道,“如果是在我去東北創業時,我會把你當成一員猛將,一個潛力股,甚至當成繼承人來培養。但現在,我們丁家不需要創業,只需要守成。所以詩晨找的男朋友,我會當成未來的女婿和繼承人來看待,在這個問題上,我寧願找一個膽小一點、懦弱一點的女婿,他至少不會那麼衝動,那麼冒險,把我們丁家辛苦積累了幾十年的財富和人脈關係,全部扔到一場又一場的賭局裡去,還讓我的女兒過上動盪不安的生活。我這個作父親的心情,相信你也能理解……”
“丁叔,這件事純屬意外,我的賭局只有這一次,不會有下次了。”
見丁易話裡的含義越來越明顯,範飛的心裡很矛盾,既想掉頭就走,爭一口惡氣,又想委曲求全,爭取最後一次機會,於是掙扎了好一會,才說了這麼一句。
“可能嗎?”丁易只說了三個字。
範飛默然。
“範飛,當你喜歡一個女人並想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請記住,你要爲她帶來的是絕對的安全,而非冒險和動盪。如果她是一個喜歡動盪的太妹,那就無所謂,但詩晨不是。我不需要門當戶對和財富,我只要詩晨平安,你能給她嗎?”丁易還是很溫和地說道。
丁易的語氣雖然很溫和,但句句擊中範飛的軟肋,讓他無言以對。
“詩晨和你不同,她不是個自私的人,爲了她喜歡的人,她可以放棄一切。她一直在爲你着想,一直在爲你做很多事,這些我都知道。範飛,你能不那麼自私嗎?能不能也考慮考慮她的處境、她的未來、她的安全?你能不能放她一馬,不要把她綁在你的戰車上去衝鋒陷陣?”丁易仍然是溫和地說着,但這些字眼卻如同匕首一般,扎進了範飛的心裡。
丁易剛纔所說的“羅家現在不會動你”、“暫時擺平這件事”,都在表示着生死賭局還在繼續,也意味着範飛不可能一直這麼平安下去,那麼丁詩晨只要繼續和他在一起,也確實很有可能遇到危險。
這一刻,範飛是真有些後悔擺羅勇一道的事了,當時確實痛快了,可事後卻麻煩大了,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可惜這世上並沒有後悔藥賣。
現在丁易話裡的含義很明顯,就是要讓他不自私,勇於放棄丁詩晨,不再糾纏他的女兒。
丁易確實說得很有道理,範飛確實不該把丁詩晨綁上戰車,那樣是很自私的行爲。而且丁易的話看似溫軟卻暗含鋒芒,咄咄逼人,已經把範飛頂到了牆角,如果再不放棄,他的自尊、他的臉面就全沒有了,這是一種恥辱,至大至深的恥辱!可是……
放棄?
這兩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還真有點難……
範飛咬了咬牙,徑直走到窗前,推開玻璃窗,點了一根菸抽了起來。
他把一大口濃濃的煙霧吞進肺裡,狠狠地憋住了十多秒鐘,當那縷煙霧從他口中吐出來時,已經淡得如同兒時的回憶。
丁易也沒吭聲,就靜靜地看着範飛抽完一根菸,然後又點上另一根菸。
老佛爺也不打鼾了,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靜靜地看着範飛趴在窗臺上的背影。
“丁叔,詩晨現在在哪裡?我想見她一面。”範飛終於扔掉了菸頭,低聲說道。
“嗯?說了這麼多,你還是想見她?”丁易眼中精光一閃,臉上的怒氣一閃而逝,顯然對於範飛的頑固感到有些惱火了。
“對,我想再見她一面,當面聽聽她的想法。”範飛再次說道。
他的聲音很平和,語氣卻很堅定。
“她的想法和我一樣,她只是不想當面對你說這些話,所以委託我來說。該說的,我剛纔基本都說完了,你們沒有見面的必要了。更何況,她已經轉學了,態度也很明顯了。”丁易平靜地說道。
“哦?”範飛忽然笑了,“她想和我分手,所以轉學了,還委託你來說分手的事?”
“差不多是這樣。”丁易猶豫了一下,答道。
“丁叔,你知道我不是傻子,又何必對我說這樣的謊話?”範飛再次笑了笑,淡淡地說道,“聽說你不太喜歡長篇大論,今天卻說了這麼多話,一定很累,也用了不少心思。不過話多了,漏洞就多,正所謂言多必失……”
“哦?有什麼漏洞?”丁易忽然笑了,眼裡精光一閃。
“很多……比如說你那五百萬,只是要買我一週的平安,以你的商人性格,真會做這麼不划算的事情嗎?”範飛淡淡地說道。
“這有什麼奇怪的?”丁易臉上的笑意不減,語氣卻忽然尖銳起來,“你和詩晨那一晚已經確定關係了,你現在就是我丁家的人了,我當然不能讓人動你,再多的錢也要花。不過如果你和她分手了,就不關我的事了。可惜,看來你已經怕了,所以想死皮賴臉地賴在我們丁家,讓我來庇佑你,讓詩晨這麼個女人來保護你,對嗎?既然是這樣,你就求我吧!”
“死皮賴臉?丁叔,你用不着對我用激將法,這也沒用,我今天就是死皮賴臉了。”
範飛微微一笑,心平氣和地說道,“丁叔,我知道你一定逼了詩晨,就像逼我這樣。轉學也好,分手也罷,都不是她的本意,否則她一定會親口和我說,而且只要‘分手吧’這三個字,我就會二話不說地接受,完全用不着你長篇大論、苦口婆心地來說這麼多,唱完紅臉唱白臉。”
“是嗎?你的第二個手機也是她買的,你的電話號碼她也知道,但在這一週內,她沒有給過你任何電話,這不足以說明問題?”丁易的笑容變得有些冷。
“或許真是這樣,但她一定有苦衷!詩晨不是個善變的人,也不是個怕事的人,否則她也不會想開車撞人,更不會踢羅四方那一腳。”範飛嘆了口氣,說道,“丁總,你今天是鈍刀子割肉,一句句地打磨着我的自尊,一刀刀地割着我的肉。如果換作是以前的我,聽了你剛纔這幾句話,一定會自尊心作怪,來一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然後狂笑着離開你們丁家,從此忘記詩晨,保住自己那一份風骨。可是現在……”
“現在又怎麼樣?”丁易見範飛停住話頭,忍不住追問道。
“小不忍則亂大謀。”範飛微微一笑,說道,“你剛纔已經提醒過我了,不能魯莽,不能自私。現在我不衝動了,所以不會跳進你的圈套。我不自私了,所以要考慮詩晨的感受,如果我中了你的計,和她分手,她會很難受,會難受一輩子!”
“難受一輩子?你就這麼自信?”丁易的臉上明顯掛上了一些惱怒的神情。
“是的,她會難受一輩子,我也會難受一輩子。”範飛的語聲忽然低沉起來,“那一晚,她的腳被石頭割傷了,當時她光着腳,一步步把我背上碼頭,每一塊石頭上都有她的血,我都看在眼裡,牢牢地記在心裡。當時我就在心裡發過誓,這輩子非她不娶,我想她也是一樣,非我不嫁!我既然已經牽過她的手了,這輩子便死也不會放手!”
“非你不嫁?嘿,自作多情!”丁易被氣得大笑起來。
“不是自作多情,是真話。”範飛氣定神閒地說道,“丁叔,你能力很大,心眼也多,可以把我玩弄於股掌之中,也可以逼你女兒聽你的話。不過在真情面前,任何花招最終都是無效的,烏雲可以遮住太陽,但烏雲總有一天會散去,不可能遮一輩子的,對嗎?”
“你到底想幹什麼?”丁易的笑聲戛然而止。
“不想幹什麼,只想讓你給我一個機會。”範飛認真地說道,“丁叔,你給我一年的時間吧,我會在讀大學前證明自己的能力,我不會依靠你們丁家,我會自己賺一筆錢,憑着我的個人能力搞定羅家,讓詩晨以後能安心地和我在一起。”
“搞定羅家?你好大的口氣!羅家在縣城裡千年不倒,你一個十多歲的後生,想用一年搞定他們羅家?”丁易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我已經搞定過一次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一回,我會徹底搞定他們。”範飛淡淡地說道,“丁叔,其實現在的問題不在於我想幹什麼,而在於你想幹什麼。我已經亮出底牌了,我想……現在也應該是你亮出底牌的時候了。”
丁易默然半晌,也終於嘆了口氣,說道:“唉,和聰明人談話是一件愉快的事,不過和聰明人談判,可真是件費勁的事……”
範飛微笑不語,心中也更加篤定。
“好吧,我就跟你打這個賭。如果你能在高考前徹底地打敗羅家,並且不坐牢,就算你贏。以後你和詩晨怎麼樣,我都可以不管。”丁易猶豫了一陣之後,說道,“我們丁家的人都好賭,既然你肯拿命賭,我就敢拿詩晨的前途賭。我必須承認,你的賭注很吸引我,我被你打動了,所以我接下你這筆賭注!”
“那這一年中,詩晨呢?”範飛追問了一句。
“你覺得她該怎麼樣?”丁易反問了一句。
“我不會和她分手,但我同意讓她轉學,而且我會幫你去說服她,讓她安心讀書,考上一個好大學,按你設計的人生道路去走。這一年,我註定會發生一些大事,也肯定會遇到很多危險,我知道你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所以我不會讓她留在我身邊,讓她有受到傷害的可能。我和她來日方長,我不急,她也不急。我相信一年後,所有的烏雲都會散去,那時我自然會讓你有對我放心的理由。”範飛平靜地答道。
丁易摸了摸鼻子,臉上的神情終於有些鬆動了。
“我知道你還擔心另一件事……放心吧,我不會經常去找她的,這一年裡最多三次,而且我會保證對她相敬如賓,發乎情,止乎禮,最多是牽牽手,別的什麼也不會幹,也保證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範飛又接了一句。
“如果她受到傷害,怎麼辦?”丁易也追問了一句。
“那就隨你怎麼辦!”範飛堅定地答道。
丁易再次默然半晌,然後看了看老佛爺,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答道:“好吧,就這樣。不過你記住你的承諾,包括‘發乎情,止乎禮’這句話,否則別怪我發飈。”
“沒問題,謝謝丁叔,謝謝奶奶!”範飛臉上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如釋重負地說道。
“謝我幹嘛?我什麼也沒做。”老佛爺淡淡地用一句話撇清了關係,接着卻又嘀咕了一句,“咦,我孫女去許靜家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
“奶奶,我馬上去接她回家吃飯。”範飛頓時心中一喜,趕緊打蛇隨棍上地說道。
“去吧,她在等你。”丁易也微笑着說了一句,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絲慈祥。
範飛趕緊告辭出門,一溜煙地跑出了丁家,然後以百米衝刺速度向許靜家狂奔而去。
這一刻,他興奮得想吼想叫,就像一個死過一回的人,重新回到了人間。
現在他終於確定,丁易今天一直在演戲,爲的就是再一次考驗他的性格,考驗他對丁詩晨的心意和決心,而他也終於在情商上成熟了一些,成功地通過了這一次考驗。雖然很艱難,也訂下了一個似乎很難完成的目標,但畢竟還有機會,而且可以和丁詩晨保持戀人關係了……
滿天的烏雲終於散去,再見朗朗乾坤。
守得雲開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