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風華院裡傳出一陣琴聲。
此時殘陽半隱在暮靄之中,歸鳥偶鳴,晚風蕭索。合着這琴聲讓人心中不覺多了幾分淒涼之感。
但隨着兩三個琴音猛地一拔高之後,一股憤懣、無奈、有心事不得傾訴等種種壓抑之情充溢在琴音之中。
雷嬤嬤從後門進來的車子行在風華院門口的時候,恰好將這音律都聽在了耳朵了。她的眉頭不覺一皺,今天小姐的情緒似乎不大對頭啊?
此時,顏明真的心情還真是不太好。
趙婆子的話讓她心中非常不爽。不爲別的,只是感覺在這將軍府的後院裡,是非也真是太多了。
一瞬間她突然感覺蒼天還是對自己有些苛刻。如果當時自己不是重生在現在這具軀體上,而是讓時光倒回去幾年多好。
要是能倒回去五年,那她一定不會選擇跟劉海放成親。
如果要是那樣,唐家一定不會如此早早的被弄得家破人亡。
一想起都是自己帶累了一家大小的性命,顏明真不覺就心煩意燥。
那麼大的血海深仇自己不能去報,反而被圈禁在將軍府裡這塊後院的角落裡。
這些人還真以爲自己願意在這種豪華的樊籠裡嗎?如果真的自己是一個沒有人要的野孩子,那還真稱了她的心。
可那只是趙婆子的一面之詞,想要離開這個地方怕是不是那麼容易。
顏明真越想越憋氣,心中的怒意不覺都轉移到了面前的琴絃之上。
可隨着錚的一聲響,顏明真只覺得手上一疼,連忙伸手一看,纖長白皙的手指尖上正有一道血痕,裡面正慢慢滲出血來。
一塊潔白的手帕遞了過來,顏明真還以爲是青枝或者紫蝶兩個人遞過來的,也就沒有言語,直接拿了包紮在手指上。
“爲那婆子的話生氣了?”一道帶着幾分冷意的聲音傳了過來。
擡頭一看是雷嬤嬤。
雷嬤嬤進門後,見顏明真彈琴彈得入神,制止了青枝和紫蝶兩個人的招呼,直接走到了顏明真的身邊站住。
所以當看到琴絃崩斷,顏明真的手指上流血後,就直接將自己的帕子遞了過來。
到此時,顏明真也纔看到那潔白的帕子上只在邊角繡了一叢綠竹,根本不是自己的東西。
“嬤嬤,”顏明真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就想着將帕子打開。一邊給站在旁邊的紫蝶使了眼色,讓她給雷嬤嬤設座。
“不過是一方帕子。”雷嬤嬤坐下後,出言阻止顏明真的舉動,然後繼續說道:“前幾日聽了紅葉說你將二少爺送的藥膏擱置起來,還以爲你與別的女子不同,今日只不過只是一個婆子聒噪了幾句,你就身心大亂,讓老身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
雷嬤嬤一回到院子後,馬上跟紅葉和白瓷詢問了情況,等得知今天趙婆子過來的事情後,連口氣也沒有歇,直接就進了顏明真的房子。
聽着雷嬤嬤的話,顏明真不覺苦笑。可她還真不能解釋自己爲什麼將這琴彈成這樣的緣故。她能說自己是爲前世的家人傷感、憤恨嗎?
其實今天就是趙婆子不跑過來說那麼一席話,顏明真也對自己的身世起了懷疑。她在心中已經肯定了宇文姨娘不是自己的生身母親。
試想哪有她那樣做母親的,以前的冷待、忽視、任由自生自滅,到現在的推脫,敷衍、厭惡,顏明真在她身上看不到當母親的慈祥、和藹之態。
所以顏明真當然也不會爲今天趙婆子所說的那一襲話傷心。
“嬤嬤。”顏明真不接雷嬤嬤的話,反而問道:“你說若是離開將軍府,我們能不能生存?”
一聽顏明真的話,雷嬤嬤不覺仔細看了一眼她的面孔。當看到她臉上並沒有不安和恐慌,心中不覺暗自稱讚顏明真的冷靜。
可想到如果要是真的脫離了將軍府,那自己的那個希望就徹底的無望了。轉而想到,自己的那個希望本來就比較渺茫,雷嬤嬤暗自嘆了一口氣,據實說道說道:“能,只不過要是失去了大家世的依託,恐怕是要難上很多倍。”
“那萬一以後有這種可能,嬤嬤會不會跟着我離開呢?”想到自己重生後肩上所負的報仇雪恨的責任,顏明真直直的看着雷嬤嬤。她需要這麼一個胸中有丘壑的人在身邊,所以給需要提前給雷嬤嬤提個醒。
“無論小姐走到哪裡,奴婢當然會寸步不離的跟隨。”雷嬤嬤話語雖然不大,但充滿了堅定和認真。在將賣身契上寫上雷萍兩個字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了此後只忠心於眼前的這個小女孩。
“小姐,奴婢也要跟在你左右。”房中的青枝和紫蝶兩個人相互看了看之後,也連忙走過來,對着顏明真說道:“絕不會背叛小姐。”
“好,好,”顏明真鄭重的點點頭。這兩個丫頭,青枝自不必說了,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紫蝶也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能願意在自己落魄的時候堅定的站在自己身後,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只不過,小姐,你不覺得今日趙婆子過來給你說這個秘密有些突然嗎?”雷嬤嬤看看顏明真說道:“表面上看她是想着爲了自己的親外孫女過來求情讓你將她收在院子裡。可如果要是跟性命之憂相比,換不換地方真的值得她冒這麼大的風險來威脅你嗎?”
“可我看宇文姨娘確實跟我沒有多大的情誼。”顏明真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可事實擺明了宇文姨娘跟自己並不親熱,她當然還是充滿了猜疑。
“這事情疑點甚多,奴婢看咱們還是不要着急,慢慢尋找頭緒纔對。”說實話,雷嬤嬤從心裡還是不希望顏明真和將軍府決裂的。畢竟她一個過慣了小姐生活的女子要真的被從府裡趕了出去,縱然有自己和幾個丫頭在身旁的守護,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尤其是,顏明真快要及笄了,這要是以後沒有了和沐國公府上的婚姻,她還能找到一個什麼樣的人家啊?
“恩,”顏明真點點頭。她不知道雷嬤嬤的想法。相反顏明真跟雷嬤嬤想的不同。
她是想着能早點從這裡離開最好。別的不說,雲州城還有那麼多屬於前世唐素素的物資。不管是陪嫁的上鋪和莊子,甚至是後來被劉家等侵佔去的唐家的東西,她絕對不會丟棄,要一點點的從那些人的手中給摳出來。
要是有那些東西在身邊,她相信自己過得比這裡更舒服。
旁邊的青枝想了想也說道:“小姐,奴婢有些想不通。按說那趙婆子是姨娘的人,應該不會背叛她,可爲什麼姨娘這一個來月一直將她扔在廚房不管她?”趙婆子消瘦了那麼多,可不是作僞的。
冷哼了一聲,雷嬤嬤似笑非笑的說道:“誰說廚房不是重要的地方了?”
聽了她的話,三個人頓時不覺點點頭。是啊,重要的地方房上自己的心腹才更放心呢。
“小姐,奴婢看咱們院子裡不行就開小竈。”雷嬤嬤看着顏明真說道:“與其到時間被人打個措手不及,還不如及早防備。”
這是在說擔心以後大夥房送過來的吃食怕被加上什麼“料”。
見顏明真稍帶了幾分猶豫,雷嬤嬤皺皺眉頭說道:“小姐可還記得你以前帶過的那蒙面的紗巾。那上面繡着紅梅的絲線是被藥物處理過的。如果經常接觸,對傷疤有着刺激腐蝕作用。”
那面紗也就是宇文姨娘在顏明真重生,第一次出院子見過宇文姨娘後,她連夜做出來的東西。
怪不得雷嬤嬤來了之後,曾經親自將那面紗拿去爲自己洗滌過一次,起原來如此。
想起當時宇文姨娘親手將面紗戴到自己的臉上的,顏明真不覺恨得咬牙切齒。
她這段時間想着推掉跟沐天華的婚事,連顏明輝送過來的藥膏都沒有再塗抹了,本來不是太注重自己的面容。
可宇文姨娘這種故意想着毀壞自己臉頰的行爲,實在是太可恨了。
“好,院子裡開小廚房。”顏明真點點頭,說道:“還有趙婆子,既然到我跟前說了這事情,她不讓聲張,我偏要找宇文姨娘討個說法。”
“小姐,你有了主意?”雷嬤嬤見顏明真嘴脣邊的冷笑,心中不覺一笑。這個小妮子,看來是要讓自己親眼看到手段了。
“算是有吧,”顏明真笑笑,說道:“只不過還需要你老人家的幫助。”
“這個沒問題!”雷嬤嬤馬上點頭說道:“只要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定當鼎力相助!”
非常好,她很期待顏明真的表現呢,當然也不會袖手旁觀。
第二日,吃過早飯後,顏明真便和伺候在房中的青枝和紫蝶兩個人中毒了。
等宇文姨娘聽說後,急忙帶着秋香婆子趕了過來。
雖然兩個人暗地裡已經各自有了不滿,但畢竟大面上要過得去。尤其宇文姨娘現在掌管着府上的中饋,就不是顏明真這個女兒中毒,這麼大的事情她也必須親自到現場看看。
當來到風華院,路過青枝和紫蝶兩個人所住的房子的時候,能聽到裡面兩個丫頭正在嘔吐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呢?宇文姨娘暗自皺起了眉頭。自己還沒有讓人給這個院子裡的人下毒啊,這麼一來,就是有那個心,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想到有人就這麼破壞了自己的計劃,宇文姨娘不覺暗自發狠,讓她知道這是誰做的事情,一定不會輕饒。
當來到顏明真的屋裡,一進來就聞到了一股酸味,紅葉正捧着一個痰盂讓顏明真往外吐。
當看到宇文姨娘進來,紅葉連手中的東西都沒有放下,直接奔到她跟前跪下,紅着眼睛說道:“姨娘,這是什麼樣的人給小姐下毒呢?紅葉懇請姨娘一定要抓住那人,給小姐一個交代。”
她嘴裡說着話,手中捧着的痰盂直往宇文姨娘跟前送。宇文姨娘被沖鼻子的醋味衝的想着躲開,又怕失了體面,只好忍着。
可閃眼間看到裡面雜混了白米、饅頭還有菜葉的嘔吐物,差點將早飯直接吐出來。
“這個小蹄子,還不趕緊去照顧小姐。”眼看着宇文姨娘捂着嘴難受的模樣,一旁的秋香婆子連忙開口說道:“姨娘已經讓人請大夫了,說不定一會就要過來,你還是讓三小姐先吐出來爲好。”
“恩,對,”紅葉一聽,連忙站起來,走到牀榻跟前。
“難受,不想吐了。”顏明真苦着臉,揮手讓紅葉將痰盂拿出去。
紅葉答應一聲,從宇文姨娘身邊走的時候,說道:“姨娘,小姐一直就這麼難受,可絕對不能姑息那下毒之人。”
看着那個痰盂就在自己跟前,宇文姨娘恨不得將紅葉踹出去。嘴裡說道:“那是自然了。”
“如果要是揪出了那個人,紅葉第一個要給她一頓耳光。”
見宇文姨娘的臉都快皺到一塊了,秋香婆子忍着噁心,直接接過痰盂說道:“紅葉,你還是去照顧三小姐,痰盂就由老身代勞吧。”說過奪過紅葉的痰盂,連忙走了出去。
這要再由着紅葉在跟前晃,她都要忍不住吐了。
而顏明真看着宇文姨娘一臉難受的模樣,心中不覺冷嗤。這樣的模樣,要說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怎麼能相信呢?
不過是在飯菜中倒了一股醋,就讓她厭惡成這樣。這哪裡是一個親生母親能做出來的姿態。
想起前世自己小時候調皮,有一次跟兩個哥哥捉迷藏不小心將馬桶打翻,弄了一身穢物。
當時天冷,母親怕自己被凍到,抱着身上沾滿穢物的自己就往房裡跑。情急之下,哪裡顧得上什麼髒淨香臭呢。
思緒迴轉之間,宇文姨娘已經走到了牀榻前。
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顏明真心道,這麼討厭我幹嘛還過來。
“姨娘,”當看到宇文姨娘想着伸手摸自己的額頭,顏明真突然開口道:“爲什麼我會出現中毒的事情?”
沒有想到顏明真突然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宇文姨娘就是一愣。她也想知道啊,如果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饒過那個人。
只不過原本宇文姨娘還以顏明真會自演自導了這一幕,此時顏明真這一問,反倒是打消了她的幾分懷疑。
“傻孩子,你不要多想,”此時宇文姨娘還是擺出了一副慈母的模樣,爲顏明真拉了拉被子,掩住她的手說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姨娘自然會一查到底,如果要是找出了那個下毒之人,定不會輕饒的。”
“姨娘,找到人了一定要先告訴紅葉一聲。”紅葉在一旁憤怒的直咬牙。她真的是又氣又恨。今天早上若不是雷嬤嬤讓她到小姐房間裡看看有沒有一種繡在衣服上的絲線,這院子裡還沒有人知道小姐和青枝、紫蝶中毒的事情。
一想起剛纔給三個人灌綠豆湯的情景,她的小心肝幾乎都要跳出來了。這些人可是自己最爲親近的人啊,如果要是有個好歹,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眼看着紅葉的憤怒,宇文姨娘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這個丫頭生氣的模樣不像是在作僞,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突然,她想起了一個人,也就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道:“真兒,不是說雷嬤嬤回來了嗎?她在哪裡呢?”
“嬤嬤吃過飯後,胃口有些不舒服。”白瓷代替回答道:“知道小姐中毒後,便也沒有告訴她,想來還在房子裡歇息吧。”
“哦,這麼說雷嬤嬤還不知道你們中毒的事情?”說了這些,宇文姨娘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說道:“你這院子裡只有你和兩個丫頭中毒了嗎?這院子不少人,其他人沒有事情吧?”
“宇文姨娘,你好狠毒的心啊?”隨着一聲怒喝,雷嬤嬤從外面走了進來。她將擋在自己前面的秋香婆子一扒拉,就將她推到了一邊說道:“老身也在其他府上呆過了,還沒有沒有碰到過你這樣的人。你是嫌中毒的人少,還是直接使人衝着老身來的?”
“嬤嬤,你這是這麼意思?”宇文姨娘一見有些愕然,沒有想到雷嬤嬤此時會跳出來。
“什麼意思?”雷嬤嬤氣勢洶洶的掃了一眼房中的人,然後眼睛一掃顏明真和宇文姨娘說道:“你們娘兩個,一個兩個的都不把老身放在眼中。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若不是看在丞相府老太君的面子上,你們以爲我願意呆在這裡嗎?”
冷哼了一聲,雷嬤嬤看向宇文姨娘說道:“這個庶出的小姐我是伺候不了了,反正現在姨娘裡也懷疑我有下毒的嫌疑,那正好,今兒你還是直接將我送走吧。任是去丞相府,或者送去京兆府,老身絕無怨言。”
原本宇文姨娘還真有些懷疑雷嬤嬤,但沒有想到她進來就是一通叫苦,大有恨不得直接離開的模樣反而讓她放下心來。
雷嬤嬤這種無理而蠻橫的態度,宇文姨娘不僅不怒,反而心中暗自高興。
這樣人的放在顏明真的院子裡她才樂意。顏明真越來越讓她看不透,控制不住,能有人在她院子裡折騰的讓她不安生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