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爲了養傷在那張硬地硌人的牀板上躺地腰痠背痛的慕懷,拖着劫後餘生的殘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折騰了許久,終於找到了千面的院落。
這實在不能全怪慕懷速度慢,只因伺候她的那兩個婆婆告訴她,出了門之後直直往前一里地後要左拐直走,直走到第一個分岔路口時右拐,再走到路的盡頭,敲一敲路盡頭那一排樹木的第三個,就能進去了。
當她按着指示走到那一排樹木跟前,折騰了半天差點把面前的樹幹給敲斷時還沒任何反應,正在懷疑千面是不是故意不見自己時,忽然就有人伸手輕輕拍她肩膀,極溫柔好聽的聲音,呵着暖氣噴在她的耳邊,輕輕道,“你在做什麼啊,吵死我了!”
前一刻,幕懷還在爲有人如此接近自己,自己卻無知無覺而後怕,試想,剛剛的人若不是拍自己肩膀而是直接捅自己一刀,自己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樣的失誤太不應該了,他怎麼說也是千離院選出來的精英,對方竟然這樣戲弄自己,應該給點教訓。下一刻,在她滿臉怒氣地回頭準備質問對方而看見湊在自己肩頭的那張臉時,頓時所有的衝動與感情都化爲殷紅的鮮血,衝上了臉頰。
那一刻慕懷臉上的熱度絕對比得上剛從火盆裡揀出來的碳,慕懷本來準備給對方的教訓早就沒了蹤影,很沒志氣地吞一吞口水,小心問,“公子可知道千面大人住在何處?”
不是慕懷不爭氣,實在是眼前這張臉——雖然慕懷承認自己從小到大呆在千離院,見識短淺,但不能因此埋沒了她的欣賞水平,眼前這張臉,這個人,讓一向喜歡搶白別人的她無法描述。
墨染般的眉橫過白皙的臉龐,直飛入鬢角,挺翹的鼻樑,紅的脣,白的齒,溫和的微笑,烏黑的發順着肩膀傾斜在一襲白衣上——此人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地幾回見啊!
“千面啊,那個巫婆!”嘴角一撇,顯出對千面這人的不喜歡,明顯的神情,有幾分委屈的模樣,含笑的嘴角。慕懷的理智現在已經被狗吃了,聽着眼前的人說千面是巫婆,打心底裡認同的點頭,那人卻嘴角一翹,伸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她在那邊。”
慕懷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卻只能看到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木和隱掩在樹木之間的小路,於是爲難的再次回頭看向眼前的人,那人便又溫和道,“你順着路走,不管怎麼轉,大方向是一直往北,走到最盡頭,那個最寥落的院子就是她的!快去吧,去的慢了她會發脾氣。”
慕懷不得不滿懷感激的笑,紅着臉往相反的方向狂奔,人可以長得帥,長得帥還總是笑就有點說不過去,不但笑,還笑地那樣溫柔叫人如沐春風,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在足不點地地狂奔了一炷香的功夫還看不見千面的屋子時,慕懷所有的好心情都被鬱悶替代了——伺候她的那兩個人到底是左右不分還是故意的,爲什麼要把她引到相反的地方去啊!
又花了一些時間,最終進到千面院子裡的時候,慕懷就見千面正蹲在院子裡撫摸着一隻巨型烏龜的背,看那烏龜在地上慢慢的爬,而千面的神色,卻彷彿地上爬的不是烏龜,是她蹣跚學步的兒子一樣。眼神裡的溫柔能把寒冬三月的冰雪給融化,慕懷實在不知道千面還有這樣滿目柔情的時候,不由低頭多看了幾眼地上的烏龜,沒什麼異樣嘛,就是一隻長得比較大的烏龜而已,至於那麼溫柔麼。
千面卻在這時候卻擡起頭來,慕懷蹙眉,爲什麼她看一隻烏龜的時候目光溫柔地像看她兒子,而看自己的目光好像自己是個冰塊,瞬間把她凍住了一樣冰冷。
“這烏龜是今早從你屋裡爬過來的!”千面指一指腳下的烏龜,冷着臉道。
慕懷愣了一尚,而後差點憋出了內傷,是說她的速度比烏龜還慢麼?罵人就罵人吧,還要拐個彎,拐彎就拐彎吧,臉還那麼臭,這明顯的對比!
“左邊第二個屋子!”千面冷着臉順手一指,慕懷順着她手指看過去——伸出自己兩隻手端詳,終於憋不住笑出來,那是……左邊嗎?那明明是右邊!千面竟然指着右邊說那是左邊,等等,用的是左手來指明方向,不會是左撇子吧,那天她和流景搏鬥用的明明是右手啊……
還在思索着,千面冷冷咳嗽了一聲,慕懷識相地把一臉憋到顫抖的笑意收回去,進屋,果然符合千面的風格,屋子裡只有一張桌子幾張凳子,四壁空空,夠簡潔明瞭。捧起桌上的包裹走出去,千面手裡正捏着那隻大烏龜的龜殼往一邊的水池裡放。
慕懷實在忍不下被人之前說自己的速度比不上烏龜這口氣,於是淡淡道,“那烏龜,不是我從我屋子裡跑過來的麼?”
千面手一頓,轉身看住慕懷,眉頭一挑,“跑累了,我請它在這裡做客!”極其認真的神色,臉上依舊是常見的沒有表情,慕懷嘴角一抽,心下暗道,“大人啊,開玩笑就開玩笑,至少不要板着臉嘛,這效果真是很奇怪啊!”
“你不滿意?”千面看出面前人心理活動似的冷冷問。
“回大人,屬下不敢!”玩笑歸玩笑,千面這個巫婆還是少惹爲妙。想起“巫婆”這詞,便想起之前巧遇的那位青年公子,那翩翩的白衣,優雅的神態,微笑的眉眼……
千面冷冷哼了一聲,慕懷纔回過神來。
“去乾州,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救下葉莫生最小的兒子,將他送到乾州城外的落霞寺,你就可以回來了!”
“是!”說起正事,慕懷也就收起心神,這是她離開千離院的第一仗,必須打得漂亮,否則辱沒千離院的名聲。
“未時出發,還有兩個多時辰,你可以去見她們。”
聽聞可以見到自己昔日的姐妹,慕懷高興地巴不得從原地跳起來,但看見千面那張清冷的面孔,心裡還是嘆息了一聲,算了,要是敢在她面前蹦蹦跳跳,她估計會一巴掌直接把自己拍到乾州城去,還是穩妥點,於是躬身行禮,“多謝千面大人!”
千面理都不理,轉身進了院門。
揚鞭打馬,一路往乾州趕去的路上慕懷嘴角還掛着笑意,想起早上去見自己的姐妹,九義蒼白着臉色時不時聞一下自己的衣袖,而後淡定地去洗澡,葛素看見人時把一盒胭脂全部擦到了身上,撫寧更慘,泡在撒滿花瓣的熱水裡不出來,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從蛇腹鑽出來到現在,她們三人都覺得身上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難聞的味道,縱別人說了很多遍聞不見,她們還是爲此苦惱的要死。
慕懷心想,還好是捱了一頓鞭子,在被蛇吞進肚子再救出來和挨一頓鞭子之間,怎麼的也會選擇後者,千面這個巫婆,總算在不經意間做了一件叫本姑娘滿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