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破綻

珪園的後院裡集中了二十幾個人, 男女分成了兩邊,女的一邊是千面手下的人,男的一邊清一色都是青色長袍, 是莫琪殤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千面莫琪殤和那珪園裡時常見首不見尾的主人薛程。

前面三個人的臉上都是凝重的神色, 當然千面的臉上一直都是那一副樣子, 但難得的是, 連慕懷眼中那個總是一身白衣, 瀟灑風流,笑意盈盈的莫琪殤都板着臉,而且看起來氣色很不好。那一身曾經美得慕懷晃神的白衣, 如今看起來,倒像是孝幔一樣包裹着那個面容精緻的男人, 埋葬了他臉上最常見的笑意。

至於薛程, 慕懷對他實在沒有很深刻的映像, 只是此刻看起來陰沉的可怕,夏日灼熱的陽光照在他臉上, 也像是被他臉上的寒氣所震懾,失去了溫度,成了透明的一束光芒,冒着絲絲寒氣。

珪園裡加上丫鬟僕人,人數不少, 但在這裡最難聽到的就是流言, 有些事情, 若不是別人願意讓你知道的, 你就很難從別人嘴裡聽到隻言片語。就如自從九九被那個急急忙忙趕來的丫鬟帶去了長寧王府之後, 慕懷心裡總覺得事情以一種自己難以估量的趨勢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但她就算是走訪了一遍昔日的姐妹, 也沒從她們口中探聽來隻言片語。

除了言清已經是主上的人這一個消息之外。因爲這算不得什麼秘密,爲了慶賀這意外之喜,言清送了她們幾個姐妹一人一串紅木香珠。除了慕懷之外人人都有些詫異,因爲之前看起來,言清似乎是千面大人看中的人!但誰也不敢亂猜測。

以至於時至今日,他們這一羣時常分散各地辦事的人被聚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到底是爲了什麼事情。

是薛程先開的口,他聲音低沉,一陣一陣像響在天邊的悶雷,“我要從你們這些人中挑出一個人,派去長寧王府,做我的耳目!”

這是要監視長寧王府的意思?他們這羣人面面相覷,卻誰也不敢開口議論,的確,誰也沒見過薛程發脾氣會是怎樣,但他們都見過各自的上司——千面和莫琪殤發脾氣的樣子。於是盡皆沉默。而況他們從來都是隻執行任務,不分是非曲直,那些複雜的事情,自有千面莫琪殤和薛程操心。人人各司其職纔是相安無事的王道。

“這個人需要有最高明的易容術,最迅捷的反應!當然最重要的是要不怕死!遵從你們自己的意思,不想去的,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最簡單的激將法,顯然不管是千面手下的她們還是莫琪殤手下的那一批黑衣的殺手,都沒有一個是怕死的。薛程於是笑了,“你們都是最好的殺手,只是去長寧王府,不只是有武功就好,還得有智慧,去獲取權利,有了權利才能在那裡站住腳跟!”他在說到“權利”二字時眼裡閃爍的光芒像是黑暗中的燈火一樣,幽幽地透着堅定和陰婺。

他們這一羣人除了言情之外,被給予一刻鐘的時間來喬裝打扮,而後由千面言清莫琪殤三個人檢查,騙得過這三個人眼睛的人才有資格進入下一關。

一刻鐘後珪園的後院就像市井街道一樣熱鬧,有賣肉的屠夫,有販賣胭脂水粉的小販,有盛裝的大家閨秀,有提着菜籃的貧家婦女。慕懷擡頭看一眼,明知這二十幾個人裡至少有她認識的姐妹,只是不知道哪一個纔是她們,忽然有種茫茫人世只此一身的荒涼感,於是不自覺地看向千面。

千面蹙着眉頭站在那裡,依舊抱臂,神情寡淡,和她身邊的三個人落落不和,看起來帶着濃濃的孤獨與落寞,慕懷很想站在那人身邊,陪她說上幾句話,於是不自覺往她那邊挪了一步。卻見千面忽然擡頭看向她,那眼神猶如看見兔子的鷹一樣尖銳,行動也像是盤旋空中的雄鷹一樣一個俯衝就向自己撲過來,一隻手捏住她衣領,把她拎出了人羣,“這是慕懷!”她說。

雖然僞裝第一個被識破慕懷覺得很丟人,但是轉念一想,自己即便是打扮成這樣,千面還能一眼認出自己來,心裡還是有些暗自欣喜。在她被帶到後面檢查真實身份時,看着眼前一臉認真搓自己臉上泥巴的千面,就不由自主在臉上顯出了笑意。

若是以前,慕懷肯定要因爲第一個被識破,可能會被千面鄙視而懊惱好半天了,可是現在,雖然第一個慘遭淘汰,也覺得高興,於是伸手抓住千面那雙還在還原自己本來面目的手,笑問,“你怎麼認出我的?我僞裝的不好麼?”

千面狠狠白了她一眼,但是慕懷有些得寸進尺地蹭着她胳膊,“你告訴我,好不好?告訴我哪裡沒做好,我可以改啊!”

千面無奈在心裡嘆一口氣,本來是有些生氣的,僞裝,不僅講究要在衣着相貌上下功夫,最關鍵的還是一個人的靈魂,眼神。慕懷裝成了白髮老嫗,連雙手都是枯瘦黝黑,走路顫顫巍巍,本來乍看根本就沒有破綻的,可是她看了自己一眼,那看向自己的眼神出賣了她的身份。

她是生氣的,自己的手下這樣容易被識破!也是打定主意要給她教訓的,然而現在看着她這樣地撒嬌弄癡,帶着玩笑地軟語哀求,還是不自覺地心裡一暖,連那恨鐵不成鋼的氣焰都滅了一半,只能淡淡道,“眼神不對!”

慕懷看自己的眼神……真是形容不出來的詭異,總之這世上,從來沒有人像慕懷地那樣看過她。千面無奈搖頭。已經弄乾淨了慕懷的臉,驗明正身,留下慕懷,她還要去前面主持事務。就聽慕懷有些憋屈地道,“我其實僞裝的功課學的不錯的!下次你別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就絕不會露餡!”她似乎是有些憋屈。

想來也是,她向來有些不服輸的個性,也因此大傷小傷不斷,今日竟然是第一個被淘汰。

千面已經走得遠了,慕懷還有些失神,忽聽腳步聲響,進來一個衣衫襤褸的精壯漢子,她尚未認出是誰,這人已經自來熟地摟上了她的肩膀,氣哼哼道,“啐,言清那丫頭眼睛太毒了!竟然連老子胸口的痣都扒開衣服來檢查!慕懷啊,咱倆真是難兄難妹!”

慕懷呵呵乾笑了兩聲——就算言清不扒開你衣服看你胸前的痣,就你這大咧咧的樣,就差給自己腦門上貼上“九義”兩字來讓人認清楚了。九義卻已經手腳麻利地弄掉了僞裝,和慕懷扯起了家常,“太毒了,認準了是我,連看都不多看一眼!對了,你猜下一個進來的是誰?”

話還沒完,就聽外面腳步聲響,千面拎了一個挑夫進來,九義和慕懷還在琢磨這人是誰,就見那挑夫本來是冷笑着,等看了一眼九義之後就哈哈大笑起來,但順勢瞥見千面冰冷的臉,很快就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換上一副冷淡的表情,任憑千面一件件拆下她的僞裝!

“葛素?”慕懷試探着叫了一聲,在她的意識裡,能一口氣把喜怒哀樂愁恨等等表情都做的如此到位而自然的,大概就是隻有葛素了。

“就是老孃!”葛素漫不經心地答。

千面一出去,屋子裡的人就開始鬧騰,九義和葛素就是不對付,慕懷是隨時兩邊倒,鬧成一團。自打來了珪園,姐妹們很少有這樣在一起打鬧的時候,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很快,直到外面傳來言清的聲音,“三位姐姐出來吧,外面結束了!”他們這才知道人家已經選完人了。

最終過關的竟然是流景,她早已卸了僞裝,汗流浹背,除了僞裝,也已經通過了別的考覈。薛程親自過去拍着她肩膀獎勵她,金珠白銀,綾羅綢緞賞了一大堆,流景站在陽光下,面上表情卻依然很淡定。薛程贊她,“榮辱不驚!”她只是淡淡撇了撇嘴角。這是對“榮辱不驚”的最好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