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義看着薛九九往那邊跑過去,叫了一聲“寧慧”,站在了那瘦弱的女孩旁邊,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那紫袍的青年便蹙眉瞪一眼薛九九,目光雖然嚴峻,卻不乏寵溺之意,薛九九衝他做個鬼臉,笑嘻嘻叫了一聲“哥哥”!他們三人熟悉之極,而撫寧站在一旁,靜靜地,臉上神色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她的心情。九義只是直覺地認爲她很落寞,雖然與別人站在一處,卻自動的將自己隔絕世外,便趁着人不注意衝着撫寧做個鬼臉。
以爲撫寧只是那樣站着,目光也是漫不經心地投在地上,她大概不會注意,沒料到她卻回給自己一個暖暖的笑容,九義頓時覺得臉上有點熱,這種在大庭廣衆之下,在別人目光的間隙裡,只屬於兩個人的默契叫人覺得知足。
九義正在心裡樂得陶陶然,忽然間衆人轟然起身,她也跟着起來,跟着衆人低頭行禮。還好慕懷這次很跟得上大家的節奏,沒有搗亂。
九義這時候也慶幸自己沒有對薛九九無禮,按這情況,人家怎麼地也是半個主子啊。
那從後堂出來的三個人中的紫袍青年就是珪園的主人薛程,而薛九九便是薛程的妹妹。那瘦瘦弱弱的寧慧,便是長寧王府裡的千金。薛程站在那裡看着底下一羣躬身行禮的人,目光把衆人都掃過一遍,才緩緩走到主座上,最中間的位子他讓給寧慧,寧慧辭而不受,他才坐了。
薛九九挨着寧慧坐了,留下撫寧,站在那裡,似乎不知道該坐在何處,九義真想像以前一樣招一招手叫她過來坐在自己旁邊,至於現在坐在自己旁邊的慕懷麼,則可以考慮一腳踹到別的地方去。然而終究不能像以前一樣,她不敢像以前一樣大咧咧衝撫寧招手,反倒斜眼瞄見撫寧對薛程溫柔一笑,坐在了他旁邊。
等衆人坐定,薛程才一揮手,衆人便齊齊直起身,坐了下去,衣袂之聲整齊劃一,更遑論其他聲音,可見這幫人訓練有素。薛程等大家坐定,才道,“禮儀之事已盡,那麼今晚咱們就是患難與共的兄弟,不講什麼權位名分,暢飲一宵!這一年珪園任務重重,諸位爲了珪園風裡來雨裡去,受累受傷,甚至犧牲性命,這些,我薛程薛長卿都記在心裡!今晚這第一杯酒,就敬琪殤手下的兀鷹!”
說罷仰頭飲下杯中酒,將酒杯倒轉。
坐在一邊的寧慧也端起酒杯,“逝者已矣,諸位爲長寧王府效力,這一杯,我敬大家!”她說起話來聲音清脆,沒有半點威嚴,脆脆的聲音裡透着一種玩笑般的認真,仰頭飲下杯中的酒,倒轉了酒杯向着衆人,臉上依舊是有點靦腆的笑。
撫寧和薛九九陪飲一杯,千面這邊還沒動,莫琪殤那邊,衆人擎起酒杯,連飲三杯,動作整齊劃一,只是飲酒,誰也沒有說話。而後一起斟滿一杯酒,雙手端着,一起倒在地上。而後靜坐。
那種壯士惜別的舉動,把慕懷迷糊的腦袋驚醒了一半,難怪他們那邊,都是黑白二色,不見彩色,不見奢華,原來他們那裡,有人死了。
薛程斟滿第二杯,道,“這一杯,敬各位兄弟!”衆人一起舉杯,只聽得千面和莫琪殤那邊的人都喊,“誓死追隨主上!”
慕懷幾個新來的愣頭愣腦,在衆人喊完之後,慢半拍地重喊了一遍,薛程不以爲忤,反點頭讚道,“好,很好!”
等衆人坐下,薛程拍一拍手,絲竹管絃之聲頓起,薛程笑道,“今晚暫把刀光劍影忘掉,咱們不醉不歸!”
有歌舞助興,一羣一羣衣袂飄飄,身量苗條的女子在大廳中央載歌載舞,四周燃起的燭光照的她們頭上的珠釵首飾發出盈盈光亮,纖細的腰肢如同三月的垂柳迎風,衣帶長袖飄動,帶起一陣一陣香風,氣氛熱鬧而曖昧。
薛九九不一陣便從寧慧身邊溜了過來,坐在千面跟前,一遞一聲姐姐叫的親熱,慕懷便偷眼看言清,言清卻目光盈盈看向主座。慕懷順着言清的目光看過去,薛程執杯歡飲,撫寧端坐在他身側,安靜地猶如透明一般。似乎也沒什麼好看。於是端起一杯酒自己喝下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已經是第幾次喝乾了杯中的酒,再斟滿,再喝乾。
隱約見薛程從主座上走了下來,慕懷還不甚清醒,靠着九義,就見薛程先走到了九義身邊,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也聽不清,只知道九義俯首聽着,最後像第一次一樣朗聲答道,“誓死追隨主上!”薛程哈哈大笑,之後便走向慕懷。
慕懷強撐着支起自己的身子,醉眼朦朧裡看見眼前一張放大了的男子的臉,離得太近,近的讓她能感覺到那人噴在自己臉上的酒氣,極不舒服,於是不自覺伸手要推,忽而手腕被人捉住,慕懷覺得這人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冰涼滲骨,跟着周身都似乎籠罩在一股寒氣當中,扭頭一看,不知千面怎麼就到了自己身邊,九義反而躲了開去。
千面的臉色很冷,堪比這臘月底的天氣,她要掙開千面的手,無奈千面握地很緊,她沒那本事,憋得臉通紅,慕懷想罵人,開口之前就聽千面冷冷道,“主上見諒,她喝醉了!”慕懷嘿嘿笑着看向薛程,想說自己沒醉,但看見薛程看着千面的目光似乎不善。
是薛九九出手拉開了薛程,嗔道,“哥哥,你就好好去喝你的酒吧,別礙着我們了!”薛程眼神中那陰霾的神色一瞬便消失不見,笑着揉一揉薛九九的頭髮,“好,哥哥不攪擾你們,你們好好玩!”而後笑着看一眼慕懷,才離開。
酒精迷糊了慕懷的大腦,眼看着薛程走了,她還不識好地端起酒杯敬千面,“來來來,千面大人,屬下敬您和薛小姐!”醉眼朦朧,端起酒杯對着冷着臉站着的千面和立在一邊的薛九九。九九提起桌上的酒壺斟滿一杯,“好啦,這一杯我喝!不過慕姐姐可要少喝點,你喝醉了呢!”
喝醉酒的人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沒醉,我真的沒醉。這對誰都適用,慕懷也一樣!千面看着面前的慕懷,眉頭緊蹙,似乎就要訓人,卻終究什麼都沒說,冷冷哼了一聲,又走了。慕懷不依不饒,“喂,千面大人,酒還沒喝呢!”
九義怕再鬧下去千面會一巴掌把慕懷拍出去,趕忙來拉慕懷,但喝醉酒的人不講理是真的。
僵持的時候是薛九九折返回來,斟滿一杯道,“我替千面姐姐喝!”慕懷不說話,薛九九提起一壺酒來,“我一壺抵你一杯!只是喝了酒,你就不能再和千面姐姐賭氣!”
慕懷冷笑道,“屬下哪敢……哪敢跟千面大人賭氣!”喝乾杯中的酒,有點站不穩,九義趕忙扶她坐下,叫道,“姑奶奶,你是明知老虎的屁股不能摸,卻非要去摸一摸!”慕懷聽了哈哈大笑,“我哪裡有……有摸屁股……摸老虎的屁股!”
她這一聲聲音太大,連莫琪殤都回頭看過來,急的九義兩隻手就去堵慕懷的嘴,可惜堵慢了一步,該說的都說完了。九義悵然地在衆人的目光中撓頭。
忽然樂聲一頓,那羣水袖長舞的姑娘們腰肢一扭,紛紛舞蹈着往兩邊讓開,漸漸露出她們圍在中間的人來。
那人一身桃紅的舞衣,粉面塗朱,人比花嬌,纖細的腰肢曝露在空氣裡,一扭,身上的鈴鐺就叮呤噹啷響起來,手臂一揮,長袖翩飛。
慕懷脫口而出,“那是……”這次九義反應快,總算是堵住了慕懷的嘴,那是撫寧,她知道那是撫寧。
撫寧的舞蹈,武與舞參半,絲竹管絃停了,換了鼓點,咚咚鼓聲響起來,她這舞地好似戰場上金戈鐵馬的陣勢,看的一羣人都呆了。
九義從來沒有想過,撫寧也有這樣的時候,一舞動四方!惹得薛程的目光都怔怔停在她如風擺楊柳般的腰肢上。是該高興的麼,然而九義卻不由得蹙起了眉頭,辛辣的酒,一杯接一杯灌下肚去。
想與慕懷乾一杯,卻發現那傢伙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人事不省。於是一杯接一杯,喝着,跟着衆人爲撫寧的舞姿鼓掌喝彩,對上撫寧偶爾撇來的目光時,便報以微笑。然而那微笑,終究也勉強。
好在撫寧只跳一支舞。
而後出場的女子,似乎是帶了面具,舞地精彩絕倫,喝彩聲四起,都後半夜了,人們的精神卻似很好。九義伸手支上沉重的額頭,一家歡喜一家愁,撫寧要跳舞娛樂大家,她自己高興麼?擡頭往撫寧先前的座位上望去,那裡已經空着了。
寬敞的主位上,只有薛程一人,斜着身子,揚起了頭,酒壺對着自己的嘴巴,微微一傾,美酒如泉水般,汩汩流進他嘴裡,喝得很歡暢。
直至天亮酒席方散。
流景一人架着慕懷和九義兩個人往回走。九義也就罷了,安安靜靜靠在肩膀上,只需費點力氣就好。慕懷是個不聽話的,又吵又鬧,還要找酒喝,嘴裡亂七八糟念些聽不懂的話,讓流景很煩躁。但還是耐着性子扛着人走。
但慕懷不識好,走半路上突然掙開來,拉開架勢對着流景道,“你看,你看我給……給你來一招,一招……”提起手臂就是迴風十三式。
流景火大,撲過去就是一巴掌打在慕懷臉上,打地慕懷在地上轉了個圈才站穩,愣愣地擡眼看着流景,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流景指着她鼻子道,“再撒瘋我打到你滿地找牙!”慕懷果然被嚇住了,呆呆的。流景便伸手拉過還愣着的慕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