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妃吩咐白梨再去打聽清楚,這邊對舒妃道:“若真是如此,我們也客氣些,不是說將來要怕她,你和她過不去就是和皇太后過不去,不如先看看上頭幾位是怎麼個意思。”
舒妃笑道:“姐姐說的是,我之前才說要看戲的,咱們看戲就是了。”
不久後白梨又歸來,說華嬤嬤的意思戴佳氏並不過夜,母女倆當日就要離去,愉妃道:“她雖已經是皇上的人,如今有的也不過是一道旨意,現在就住在內宮沒道理,太后這樣做只會讓人笑話,若真讓皇后出面如何,就實在不體面了。”
“沒意思。”舒妃拍了拍手,掃興地說,“我還以爲能看一場好戲,散了吧。”
因十阿哥玩累了犯困,舒妃便抱了兒子歸去,愉妃等她走後纔對紅顏道:“並非要挑唆你與太后不和睦,只是有些話該告訴你。那日你辛辛苦苦熬夜伺候一整晚,太后的確有些可憐,畢竟上了年紀,可你轉身才走,她便抱怨皇上,說皇上早朝前去凝春堂,究竟是看你還是看她。要說這些日子大家都在伺候,還是那晚你的功勞最大,太后半個字都沒提,不挑剔你染風寒的事,也算她發善心了。我也知道,她年紀大了,可咱們哪兒不尊敬她了,但是把心貼得太近,除了寒心還能有什麼?”
紅顏知道,要愉妃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太后也是寒了她的心,而她是誠心待自己,忙應道:“姐姐放心,我對太后早就沒心了,不會太熱也不會寒心,只因她是皇上的親額娘,我凡事看着皇上,過去的就過去了。”
那之後,因皇后宣召,兩人結伴去了接秀山房,沒遇見這邊離開凝春堂的那蘇圖母女,倒是穎嬪、白貴人、揆常在幾位前來伺候太后,與她們母女打了照面。
那蘇圖夫人帶着女兒向幾位妃嬪行禮,彼此客氣了一番就擦肩而過,她們到凝春堂門前駐足看那對母女遠去,穎貴人揚臉對白貴人幾位道:“現在還是她給你們行禮,來日可就說不定了,說是出身高貴,進來的位份就不一樣。明年這時候,指不定就該你們向她屈膝。”
揆常在輕哼一聲:“皇上和太后不和睦,會喜歡太后選的女人,若是喜歡,還等什麼明年進宮,位份高低又如何,鹹福宮裡的純貴妃娘娘難道不高貴,如今又怎麼樣?”
因凝春堂的人出來了,她們幾位便沒再多嘴,而這些閒話也傳不到那蘇圖母女的耳中,她們跟着領路的太監一路往外走,小戴佳氏見母親東張西望,不禁問:“額娘在找什麼。”
那蘇圖夫人道:“瞧瞧能不能遇見皇上啊。”更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桿說,“這園子實在大,來回一趟走得腿痠,女兒啊,往後你要給額娘預備轎子,讓她們擡着額娘進來。”
小戴佳氏避開母親的目光,訕訕一笑:“那是自然的。”
太后這場病,前後鬧了一個月,皇帝該做的都做了,可即便他盡了所有的心,太后依舊不覺得滿意。皇帝爲了哄她高興,便趁春暖花開,在園子裡擺宴,讓弘晝把京城最好的戲班子請到宮裡來,足足熱鬧了三五天,但這幾天從沒有見過皇后的蹤影,皇后分娩在即,雖然沒有人會和她計較,可她甚至沒有派身邊的宮女來向太后請安問候。
時間長了,便有流言蜚語傳出來,從前都是說令妃與太后不和睦,如今紅顏沒人提了,竟都衝着皇后去。但皇后那樣的個性,根本不會在乎幾句閒話,她安安靜靜地在接秀山房等待分娩,四月下旬的半夜忽然臨盆,紅顏和愉妃幾人在接秀山房守了一整夜,皇后於黎明時分,生下了皇帝的第十二個兒子。
乾隆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皇室再得嫡子。
繼後輝發那拉氏,是昔日雍正爺冊封的寶親王側福晉,伴君二十餘載,如今才初初得子,再看她被立爲皇后不過幾年,可見有福氣的人,就會在恰當的時候得到老天眷顧。過去的二十年她身爲妃嬪,即便有了子嗣也未必會有前程,甚至會威脅到喪子的中宮,這位娘娘平平淡淡到了今日,什麼都齊全了。
皇帝顯然也很高興,其實沒有了富察皇后和她的孩子,弘曆對於立誰做太子,對於傳承之事已經淡漠了許多,可朝廷大臣卻不會放過這件事,這些年來明着暗着希望皇帝能有個決斷,如今中宮有了皇子,順理成章的將來就該是立嫡子,不論最後的結果究竟怎麼樣,如今終於可以打發那些煩人的大臣。皇帝更刻意地給十二阿哥起了個有意義的名字,是爲永璂。
這一代皇子名字都從玉,昔日二阿哥之名永璉,是雍正爺對孫兒能繼承宗室的期望,而七阿哥永琮亦是如此。眼下十二阿哥名永璂,意涵萬世基業,可見皇帝是有傳位之心,真真假假且由得大臣們去揣摩,皇帝再不必被他們叨擾。
可是這一日小阿哥洗三,太后和皇帝親臨主持,禮畢后皇帝和愉妃送太后回凝春堂,紅顏幫着皇后對付送來迎往之事,正將和親王福晉送來的賀禮捧進內殿要供皇后查看,見她抱着襁褓喜滋滋地喃喃自語,紅顏走近些,剛要說明手中的東西從何而來,聽見皇后說:“清兒,夢見什麼好事兒了,怎麼笑眯眯的?”
紅顏心裡咚咚直跳,僵硬地轉過身,小阿哥睡着了,臉上像是帶着笑容似的,皇后那慈愛的目光裡,透着讓她不寒而慄的氣息。清兒?怎麼是清兒,十二阿哥不是叫永璂嗎?雖然皇子公主都會有小名,紅顏的佛兒便是,可皇后也不該……
花榮進來,見令妃娘娘呆着,她剛要上前問怎麼了,也聽見皇后在對嬰兒說:“清兒,額娘給你請了最好的乳母,你吃得飽飽的就能快些長大,額娘會一直一直陪着你。”
她早就知道皇后給小阿哥起名清兒,可沒想到皇后竟然敢當着外人的面就這麼叫,對於不知情的人來說,打死也不會想到小皇子的名字是從富察家二爺來的,可是對於知道的人,那就是心驚肉跳的事。花榮早就覺得令妃娘娘有些古怪,這一刻見她發呆,昔日的不安又冒了出來,硬着頭皮上來問:“令妃娘娘,您沒事吧?”
紅顏晃過神,看到花榮糾結的眼神,她擔心花榮懷疑自己,心思轉了又轉,尷尬地笑起來說:“看着娘娘和小阿哥的模樣,我心裡羨慕了,嘉貴妃娘娘,還有舒妃,我看着那麼多孩子出生,可永遠也輪不到自己,每次看到小孩子,心裡就……”
這話花榮也信,誰不知道令妃娘娘生不出來,她登時鬆口氣,想想令妃也不該知道那些事,連接秀山房和翊坤宮的奴才都從沒有察覺,令妃又如何能知道呢,便又和氣地說:“娘娘寬寬心,您還那麼年輕呢,皇后娘娘她……似乎宮裡幾位娘娘生兒育女的年紀都不小呢。”
紅顏笑道:“是啊,若是叫你說中了,我讓櫻桃給你送厚禮。”
她們說了這麼多,皇后才聽見幾句,聽到“厚禮”二字,不屑地對紅顏道:“這些東西,你若有喜歡的,挑幾件帶回去給公主玩吧,我這裡什麼也不缺,其他的讓花榮收起來就好,不必給我過目。至於還禮,反正逢年過節都有賞賜,我也不欠她們的。”
紅顏應下,便與花榮去忙碌,走時又聽見皇后嘴裡喊着“清兒”,花榮就在身邊,她也不能當做沒聽見,便努力做出自然的神情,問花榮:“清兒是小阿哥的小名嗎?”
花榮乾笑:“是啊。”她信口胡謅,“皇后娘娘希望小阿哥,能在這混沌世界裡有一顆清明之心。”
紅顏順着話笑道:“實在是好寓意。”
數日後,如茵隨富察家的女眷進宮賀喜,才得以到天地一家春來與姐妹相見。她如今也出了月子,但因閨女太小不宜抱進宮來,還叫舒妃埋怨了一陣,後來十阿哥哭鬧才把舒妃支開,紅顏便對她說:“皇后娘娘給十二阿哥起小名,叫清兒。”
彼時如茵正喝茶,嗆得直咳嗽,緩過氣來,急得問:“她不要命了?”
紅顏亦是愁眉不展:“二爺不在了,的確是出不了什麼事,可她那樣癡情,一旦被人發現翻舊賬,哪怕二爺沒了,也是天大的麻煩。清兒清兒的喊着,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事。”
如茵嘆氣:“爲了她,傅恆上次都發了脾氣,說早該在當年就結果了她纔是,當時也不知道一個個都在想什麼,沒有比讓她消失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紅顏愣住了,如茵再道:“你可別覺得我家相公心狠手辣,如今想來,我們二嫂的命就不是命了?哪怕二爺真的避不開爲國捐軀的命運,若沒有皇后這檔子事,二嫂不會殉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