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
距離夏至還有半月時間。往常這個時候很少下雨,而且這不也是梅雨季節。可是,這場雨似乎沒打算停下來,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吳謀已然鎮定下來,道:“下了雨,即便我們收兵,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如今只有大舉進軍,給姚勇希望——只希望他不會令我失望!”
謀士道:“咱們已有半數人登了岸,撤兵也會受到重創,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那,傳令——”
……
前線。
這場大雨下的突然,衆兵士心中惶惶,軍心開始動搖。加之敵軍頑強抵抗,如今的攻勢已經略見頹勢。
蕭客也知道局勢,但他也知道軍令如山,當下還只能殺敵。
匹夫之力左右不了戰局,但總要盡心盡力。
蕭客在最前線,手持大劍,有所向披靡之勢。蕭客並不是心理素質好,事實上他也急了。
湘江若是積水,二十萬大軍將會被困在這裡,沒有糧草,沒有支援,只能戰到死。至於能不能投降,也不是自己說了算的。
信心滿滿地來從軍,死活沒有想到這種結局。果然,理想豐滿,現實骨感。草他大爺的,這是要命的節奏麼!
可惜的事,我的小月月還以爲我不要她了,不知道他知道我的死訊後,會覺得解氣呢,還是會覺得傷心呢!
還有小七,剛圓了房就要守寡,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小米和小玉年齡小,過幾年可能就會忘了吧!
早知道不來這地兒了,幹嘛非要裝/逼,如今好了,要跪了!
說到底還是惹了太多情債,這尼瑪就是賤啊!搞這麼多女人做什麼,自己就那麼點能力,能招呼過來嗎?貌似連一個小七都勉強應付,還貪那麼多,真是自找的不痛快!
蕭客稍稍一走神,差點被一槍戳到,當下也不敢再託大。側身閃過,繼而一劍砍掉了那廝的頭。
不經意看到身旁的二愣子有些招架不住,蕭客棲身向前,一劍刺死敵人,然後將二愣子擋在身後。
兩兵相交時,步兵距離大概是兩到三步,不是很密集,蕭客殺了附近幾個人,之後便有機會說話。
“二愣子,這一戰可能要死很多人,你小心點,如果咱們鳴金收兵,你就逃快一點!”蕭客道。
“我知道,我媳婦還在家等我呢!”二愣子氣喘吁吁,鐵盔邊緣的汗水已經和泥了。
“還有,我家在渝水巷,裁縫鋪旁邊的大院,記得託人把我的死訊報回去,還,我的遺言——叫她們忘了我,好好活下去!”蕭客道。
“還不一定死呢,你就交代後事——”二愣子吼道:“你武功那麼高,你要是死了,我怎麼可能不死!”
喊殺聲、慘叫聲,震天。以至於說話要很大聲音才能讓對方聽到。
“我就是說說——”蕭客挺起一劍,刺死一人,又喊道:“我他孃的也不想死啊!”
……
雨水積累,身後的河水已然沒膝,但己方仍然擊鼓進攻。
打了一天一夜,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跟上來。蕭客等人一直在前線,以至於根本沒什麼力氣了。
短兵相接,最前面的人遲早會死光,這是常理。然而蕭客不想死,也不想讓幾個隊友死。
雨越下越大,河中積水越來越多,軍心開始渙散,已經有人開始後退,甚至還有少許人淌水回到對岸。只是,那些逃兵一上岸便被自己人掩殺。
誰退誰死!但是,不退也會死!
死,也要選擇死法。大部分人不願死得那麼窩囊,於是他們變成了心懷必死之心的哀兵。
事實證明,哀兵未必會勝!洛水國軍隊已然成了劣勢,而降將姚勇卻依然沒有反叛。
還有什麼生路?
滿地死屍,血腥味漫天,喊殺聲也沒了原來的力氣。蕭客也不再英勇。如今他只想着保住自己跟二愣子兩人的性命!
……
第三日凌晨。
雨水已經沒腰,後面的軍隊帶着盔甲已經難以渡河。
依然沒有鳴金。可是,所有前線士兵都按耐不住了,紛紛後撤。
吳謀也是兩天兩夜沒睡,此時兩眼漲紅,臉色鐵青。那謀士勸道:“將軍,現在即便姚勇反水,也來不及了!”
“收兵吧——”吳謀說完,直接倒了下去。
前線。
蕭客已經累得不行了,此時已經脫下了帽子。身上多處受傷。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
二愣子早就脫掉了全身盔甲,躺在蕭客身後一動不動。
一槍刺來,蕭客閃躲不過,被刺中胸口偏上,繼而用盡全身力氣砍到敵人。
“不行了,咱們撤——快起來,你都歇了半天了!”蕭客撤了一把二愣子,自己卻倒下了。
二愣子休息的“半天”是真實的半天,他已經恢復了些力氣,爬起來扶着蕭客便退。正此時,後方傳來鳴金聲。
“完了,太遲了,你先走吧——”蕭客推了一把二愣子,又道:“記得我的遺言!”
戰線很長,大部分已經在岸上。湘江兩岸距離數百丈,再加上岸上距離,共有好幾裡地,想要逃回去很困難。
逃兵雜亂無章,人身相撞,再加上後有追兵,毫無逃脫的可能。
“不行,你救了我,我怎能拋下你!”二愣子此時很講義氣,拖着蕭客便往回逃。
岸邊滿是被丟棄的盔甲,河很寬,河水裡滿是人。
河水已經沒肩,本來在戰線後方的人,此時已經快游到了對岸。
蕭客已經到了岸邊,回頭看到追兵臨近,撐起最後的力氣,將二愣子拋了出去,同時道:“記得我的遺言!”
“我記得!”二愣子說完,落水。
下一刻,一刀砍在蕭客背上。蕭客只覺得背上一涼,便倒了下去。下面是河堤,有些坡度,蕭客向前一倒,便滾了出去。
忽然傳來一陣驚濤駭浪聲,卻見上游大浪捲來,浪高數米——
雨水落在地上便流入河裡。然而雨水落在偌大的山上呢?衆人適才想起,一旦下雨,西山山脈的北半段便會有大量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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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山脈山頂崎嶇凹陷,兩側高於中間,容易積水,此時積水從高山上落下,其勢不可擋!
一股大浪捲起河水中的人,蕭客此時正在水裡,還慶幸這大浪,否則自己又要被戳成螞蜂窩了!然而,大浪之下依然難逃一死!
擡頭看看二愣子,已經快游到對岸。還多虧了自己送了他百米距離,不然大家就一起死了!
二愣子休息了半日,力氣足一些,再加上他比自己受的傷輕許多,而且他也懂水性,所以送他走纔是最好的選擇。
這次,怕是真的要死了,擡頭看了看滿河的人——呵呵,還有這麼多人陪葬,黃泉路上也不會太悶!
……
大敗。
二十萬人死了十四萬,而二愣子卻倖存下來!
二愣子以前從未參過軍,也不知道戰爭的可怕。但這一次,他領教了,他也怕了!
想到自己還揹負着蕭客的囑託,二愣子便猶豫起來。
若留下繼續打仗,很可能會死,而且辜負了蕭客的兩次救命之恩!
可是該怎麼走呢?
自己並沒有受什麼大傷,養幾天就好了,他們不可能放自己回去!
那麼該當如何?
“輕點一下人數,然後把各軍的傷亡情況報備,以便給予家屬一些補償!”巡檢士卒喊話道。
統計傷亡也是件複雜的工作,尤其是在戰後。
因爲當下很亂,便選擇先安撫衆人,先治療傷者,待次日再清點人數。
二愣子悄悄躲了起來,躲在了一個無人的角落。嘴裡咬着根木棍,雙手舉着一個鐵錘,然後手起錘落——
“嗚——”,錘子砸在腳踝上,砸碎了踝關節。
二愣子偷偷爬了回去,然後躺在衆傷者羣裡,“哎喲”慘叫。
不是裝的,是真的很疼。二愣子砸壞了自己的腿,身上疼,心裡卻如釋重負。
一切都了結了,這樣就可以當逃兵了!
呼天慘叫聲。走來一人,是童言!
童言認出二愣子,亟亟道:“蕭客呢,我怎麼沒見他!”
“他,他死了——”二愣子長嘆一聲道。
“你都沒死,他怎麼死了——”童言情緒有些失常,又道:“他怎麼可以死,他怎麼就這麼死了!”
“他死了!”二愣子重複道。
童言一臉痛苦之色,目向湘江,悵然道:“是我害死他的!”
“沒錯,就是你害死他的!”二愣子咬牙切齒道:“都是你,說他本領高強,非要讓他衝在前線!”
“我,我——”童言說不出話來。
“還有我!”二愣子道:“他要不是爲了救我,或許,還能活下來!”
“你怎麼樣?”童言道。
“我沒什麼——”二愣子坦然道:“就是腿斷了!”
“我會安排你返鄉——記得把他的死訊帶回去,多少也算是個交代!”童言黯然道。
“他留了遺言,我肯定會幫他把話帶回去!”二愣子道。
童言離開,二愣子倏地躺下,感受着這難忘的場景。索性的是,自己還活着,那麼自己家裡的悍婦,那個愛罵人的臭婆娘,就不用守寡了!
二愣子最終回了家,不過那是半月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