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鈞如和嚴修兩人出了楚情館,不由相視一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彼此兩人才是最值得信賴的。嚴修在關鍵時刻的那句話不僅成功使得孟明亂了方寸,而且還更加突出了兩人是兄弟這一點。如今儘管周侯另賜了府邸,但是練鈞如身邊的閒雜人等太多,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他人看在眼裡,今次若不是讓四個家將代爲掩飾,怕是這一趟也跑不成。當然,這一次並非是爲了自個招攬人手,所以也就沒有瞞着孔懿和明空,畢竟,練鈞如還想靠這兩個使令纏着鬥昌等四位公子。
不過轉了兩個街角,練鈞如便不由眼睛一亮,只見不遠處那個穿着寬大袍服,走路一搖一晃的,不正是曾經在長新君筵會上遇見過的孟準麼?只看此人的神氣舉止,練鈞如便明白爲何周國權貴盡皆看不起他,這居移體養易氣乃是爲官者最講究的,孟準出身世家卻如此吊兒郎當,怎能不惹人詬病?自打他從樊嘉那裡聽說此人精擅外交開始,心中便早已留了心,這種嘴皮子功夫看似尋常,卻也不是普通人能夠勝任的。
他這裡正琢磨着如何上前攀攀交情,那邊的孟準卻已經惹上了麻煩。孟準這毫無目的地在街心踱着步子亂逛,未免有些心不在焉,連遠處疾馳的馬蹄聲也未曾聽見。練鈞如兩人卻看得分明,就在孟準身後,一駕華貴的馬車正飛馳而至,眼看便要撞個正着,練鈞如卻擡手止住了想要上前救人的嚴修,眼中閃過熱切的光芒。
果然,那馬車上的馭者死命地一拽繮繩,恰恰勒住了馬,堪堪停在了孟準身後,隨後便忍不住怒聲斥道:“大膽刁民,活得不耐煩了,竟敢擋住尹二少爺的車駕!”隨着他這一聲叱喝,隨侍在馬車四周的六個護衛都策馬圍了上來,個個都是面帶不屑,手中馬鞭已是高高執起。
孟準先是哼了一聲,隨後才轉過頭來,“我道是何人如此氣派,原來是尹二少,怎麼,貴屬似乎有當街動手打人的意思,這毆打朝官是個什麼罪名,尹二少應該清楚吧?是否需要小弟把《周律》念頌一遍給你聽聽?”
車上馭者不識得孟準,但那些護衛中,卻有見過孟准此人的,其中一人拱手道:“原來是孟二少爺,失敬失敬!想不到孟二少爺居然有如此雅興,安步當車地在街頭亂逛,和那些庶民百姓混在一起,可不是孟家一向稱許的親民麼?”他說着便放肆地大笑了幾聲,旁邊的一衆護衛彷彿湊趣一般,全都狂笑起來,面上的鄙夷不屑更濃了。
孟準的臉上掠過一絲怒色,正要反脣相譏,突聽車中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哎呀,我道是何人,原來是孟明孟大人的弟弟,真是無巧不巧呢!可嘆我那駕車的奴才不上心,否則一定得賠上醫藥費了!尹三,你們和孟二少爺羅嗦什麼,還不趕緊讓開道讓他過去?若是誤了時辰,長新君大人怪罪下來,我可是要吃掛落了!說起來,今日長新君門下的官員全都會聚一堂,孟二少爺怎麼沒有接到請柬,難道是被遺忘了?哈哈哈哈!”隨着他的笑聲,車裡便傳來了一陣鶯聲燕語,然後就是連續不斷的嬌吟聲。車中不是別人,正是孟明以爲受了尹家家法教訓的尹峰。
孟準已是氣得臉色鐵青,然而,馭者乾脆利落地一揮馬鞭,那馬車便稍稍移動了些許,隨後又飛馳了出去,竟是幾乎把他帶得跌倒。那六個護衛也是隨着主子哈哈大笑了一陣,揚鞭疾馳而去,激起的陣陣煙塵正好將孟準籠罩其中。待到尹峰一行人遠去之後,孟準才踉踉蹌蹌地走出煙塵,眉宇間盡是悲憤,仰天發出一聲嘶吼,這才步履蹣跚地沿街角離去。
練鈞如和嚴修打了個眼色,兩人便悄悄地尾隨而去,今日橫豎還早,若是能打聽到這個孟準的虛實,那便是收穫頗豐了。不過,練鈞如心中卻仍有一絲疑惑,同爲世家次子,紈絝習氣極重的尹峰能夠貴爲長新君的座上嘉賓,而且似乎還很受重視,這早就授了官職的孟準卻爲何如此落魄,就連幾個護衛也能夠輕言侮辱?
孟準似乎毫無所覺地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很久之後方纔停在了一處僻靜的院落面前,幾乎未作猶豫,他便推門而入,隨後便再無聲息。尾隨而至的練鈞如二人皺着眉頭站在圍牆之外,心底滿是疑惑,此地一看便並非達官顯貴的住所,這孟準不回孟府,先到了此地,難道是他的別居,亦或是他金屋藏嬌的地方?
嚴修看了練鈞如一眼,打了個招呼後便越牆而入,不過一盞茶功夫,他便悄悄潛了出來,示意練鈞如到一旁說話。街角處,嚴修將剛纔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抖露了出來,原來,此地竟然就是孟準的居所,裡頭除了兩個年紀已大的老僕之外,就是孟準的生母範氏,別無旁人,一應陳設佈置也是極爲簡陋,看不出半點世家子弟的體面和尊榮。
“嚴大哥,照你看,我是這一次就進去攀個交情,還是待有了十全準備再過來?”既然知道孟準在周國絲毫不受重視,練鈞如便切切實實地打起了對方的主意,“雖說他乃是周國下大夫,可是授了官職的人還居住在這個地方,又當街被人如此奚落,足可見此人的地位。”
“那就進去吧,橫豎你今次變換了面目,不虞被人認出。”嚴修只是猶豫片刻便建議道,“我剛纔看那範氏舉止有度,似乎不是尋常婦人,他們在孟家的地位如此低微,應該還有其他隱情纔是。”
練鈞如點點頭,兩人整整衣冠後便前去叩門,不過,足足等待了好一會功夫,一個滿面滄桑的老僕方纔探出了頭,疑惑地瞧着門外的客人。“二位是不是找錯人家了?要找吳先生,請到右邊那戶人家去;要找貴氏醫館,就請往左!”他顯然是看多了此事,說着便想關門。
練鈞如頗感哭笑不得,連忙抵住門道:“我們兄弟二人想要找的就是貴主孟二少爺,他應該就是住在此地吧?”
那老僕的臉上現出了瞠目結舌之色,好一陣子方纔連聲答應道:“對,對,孟二少爺就住在此地,二位小哥可是孟府來的麼?”他也不待練鈞如二人回答,高聲嚷嚷道,“太太,二少爺,孟府來人了,孟府來人了!”他竟是連客也不迎,直接跑了進去,腳下利索得很。
練鈞如愕然和嚴修對望了一眼,心中便隱約浮現出了一點明悟,看來,孟準呆在這裡還別有內情。果然,換了一身家居服的孟準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待看清來人面目時不由臉色一變,“二位似乎並非來自孟府,我雖然很少回本家,卻記得本家中並無二位這樣形貌的人。”他不滿地瞥了老僕一眼,這纔有些警惕地問道,“二位究竟是何人,尋我孟準何事?”
嚴修搶先一步答道:“孟二少爺,剛纔我們兄弟倆並未報出來歷,只是貴僕想當然地認爲我們是孟府之人。”他見孟準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不由又和練鈞如交換了一個眼色,“我們兄弟倆乃是奉敝上之命而來,想要結識一下孟二少爺這位名聞商國的周國英才!”
孟準的臉立時漲得通紅,許久未曾說出一句話來,倒是跟在其後出來的範氏出言解圍。這是一個看上去很有氣質的中年婦人,儘管歲月不可避免地在她臉頰上留下了道道刻痕,卻依舊無損她的風華和容貌。“二位遠來是客,還請進屋坐吧!剛纔都是福伯無狀,一時弄錯了人。準兒,你還呆愣着幹什麼,進屋和客人說話啊!”她說着就輕輕在兒子肩頭拍了一記。
孟準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將練鈞如二人往屋裡讓,誰料到就在此時,又是變故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