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捂着小腹,痛苦的蜷着身子扭動着、呻吟着,白綾裙子被滲出的鮮血一點一點的浸染,很快紅了一大片,在明亮的陽光下顯得異常鮮豔刺目而詭異,令人膽戰心驚,手腳並軟。小山和鵑兒摟着她嚇得哭喊起來,不一會,腳步聲、人語喧譁聲由遠至近,是嫡福晉帶人來了!玉容額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顫抖着身子,咬着脣呻吟着,令人窒息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如浪潮般將她淹沒吞噬,刺目的陽光令她暈眩,她的腦子裡漸漸混亂而模糊。微啓雙眸,只看到一片紅紅綠綠拂地而來的裙裾,她心頭一鬆,痛苦的慘叫一聲,暈倒在小山懷裡。
再醒轉時,已躺在忘月居牀榻上,胤禛默默守在牀頭,旁邊一把椅子上坐着那拉氏,小山等面色悲慼垂手侍立。
“你醒了,還疼嗎?”胤禛勉強笑了笑,替她掖了掖被角,順手撫上她的面頰。
玉容一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想了想,身子一顫,露出驚恐的神色,不由自主撫上小腹,心頭直直往下沉去,如墜冰窖。眼中立刻涌出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流出,眼睛卻睜得大大的,蒼白的手一把攥着胤禛,直直望着他,哽着喉頭吃力道:“孩子……沒了?”
胤禛臉上肌肉抽動,目中滿是憐憫悲惜,他一手緊緊回握她,一手替她拭淚,溫柔的嘆道:“你沒事就好,孩子,咱們再生,好嗎?”
空氣中彌散着絲絲血腥味瞬間竄入鼻端,玉容雙手顫抖,緊緊攥着被角,搜腸抖肺放聲大哭起來,她渾身劇烈抖動,哭得滿臉漲紅,鬢角盡溼,聲嚥氣堵亦不能止。胤禛又急又痛,俯身強按着她輕輕拍哄,發急道:“容兒,容兒!別這樣,別哭了,再傷了身叫爺怎麼辦……”
那拉氏也忙上前溫言勸道:“好妹妹!好妹妹,你這麼哭法身子怎麼受得了啊!就是我們看着也要心疼死!母子緣分天註定,既然沒緣,由他去吧,別再哭了!你再哭,他也回不來了,節哀自重啊,妹妹!”
“姐姐,”玉容聲噎氣堵含淚道:“若是無緣,他爲何要投生在我腹中,是我無能,保不住他!”說着又大哭起來。腹中骨肉一夕痛失,怎不令人肝腸寸斷!她恍然置身夢中,有些癡了。
“容兒——”胤禛愧疚不已,沉沉的嘆息。
那拉氏看得好生不忍,嘆息着拭淚道:“傻妹妹,這不是你的過錯,母子緣分盡於此,這是天意!就像我的弘輝……唉,瞧我說些什麼呀!你還年輕,養好了身子才最重要,知道嗎?”
玉容心頭一凜,愣愣瞧着紅了眼眶的那拉氏,剎那間心底升起強烈的同病相憐的感情,情緒也慢慢的緩和了下來,臉色一黯,長長透了口氣。
那拉氏依然自責自怨嘆息道:“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叫你過去賞花喝茶,也就不會——”
“年氏呢?她在哪?”玉容目光徒然冷厲起來,彷彿一道利劍直直刺進胤禛眸子裡,她呼吸變得急促,一臉毫不遮掩的恨意。
“這,這都是我——”那拉氏臉色大變,惶惶急手足無措,救助抱歉的望着胤禛。
胤禛身子一震,口裡輕柔喚着“容兒”輕輕拍撫着她,使了個眼色,那拉氏便忙告辭出去,小山等人也紛紛退下。
“爺,年氏呢?叫她來,我要當面問她!”玉容大恨,直直盯着胤禛,胤禛不尋常的態度令她疑心大起,不由怒火中燒。
“容兒,太醫說了你不可動氣,要好好靜養,年氏已被禁足,她的事爺會好好處理,你彆着急,好嗎?”胤禛有些着急。
“禁足?”玉容驚愕的睜大了眼,渾然不敢置信!
年氏害了她的孩子、他們共同的孩子,他竟然只是罰她禁足?她心中苦痛,悽然一笑,澀澀道:“禁足?”她突然嫣然一笑,笑得容光煥發,燦爛無比,嘴角上揚譏誚般輕輕道:“爺這是罰她還是怕容兒報復她呢?爺,還真是用心良苦!”
她虛浮、淒涼、嘲諷的笑容和眼中無可奈何、悲痛、驚怒的神情刺得胤禛心緊緊一縮,他不忍再騙她,默然道:“年氏也沒料到會弄成這樣,她嚇得暈了過去,太醫替她把脈時,發現她……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玉容彷彿捱了一記悶棍,立時就瞢住了,張嘴結舌,滿肚子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直愣愣的瞪着胤禛,臉色是雪一樣的白。她腦子裡迴響着胤禛輕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話:年氏有孕了!年氏進門尚不足兩個月居然就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子!
她鼻中酸澀,悲憤難止,心卻冷了,恨不得立刻死去。原來失去孩子的,只是她一個人,胤禛,自有別的女人替他再生!
“容兒,當時爺跟你慪氣,就跟她——,容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胤禛被她的模樣嚇得怔了,又慌亂又心疼,緊緊握着她的手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終於牙一咬,斬釘截鐵斷然道:“容兒,你忍忍,終有一日,爺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玉容下意識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淡漠的望了他一眼,盯着水紅綾折枝石榴帳頂冷然道:“公道?爺準備怎麼還?她是你兒子的額娘,你能怎麼還?何況她的哥哥……”玉容苦然一笑,年羹堯的重要性將會越來越明顯,胤禛根本不可能把年佳儀怎麼樣!她疲憊的擺擺手,忽然一掃方纔的悲憤惱恨,心如死灰幽幽嘆道:“爺,正如福晉所說,這就是天意!我不敢怪天,也不怪爺,我有些累了,爺出去吧!”說着偏頭向內,合上了眼再也不理他。
胤禛伸出去的手終於滯在半空,他的心頭沉而抑鬱,默默凝視着她雪白的臉,輕嘆一聲,終於起身,輕輕離去了。
第二天胤禛來時,玉容已經起身,鬆鬆挽着鬢,只簪着一支白玉釵,身上衣裳也是象牙白,上有銀色勾勒竹葉暗紋,眉如遠山,脣若紅菱,斜倚在外廳榻上,嘴角含着淡淡漠漠的笑看着地毯上玩耍嬉鬧的弘曆弘晝,耿氏一身柳芽綠衫陪坐一旁,正與她說話。
胤禛進來,兩個孩子雖小,也懂得止了嬉鬧,有模有樣上前請安,耿氏忙站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福身垂眸道了聲“爺吉祥!”接着便與乳孃哄着孩子出去了。玉容下榻,嘴角微揚,疏疏離離淡笑道:“你一來就把他們都趕走了!”
胤禛見她不排斥自己,心頭稍寬,似往常般伸手去攬她的肩,她身子有些僵,下意識往旁邊避了一避。胤禛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順勢將手輕握成拳,擋在脣邊咳了咳,坐下道:“你身子纔好,怎麼就起來了?弘曆他們還小,不懂事,吵鬧還罷了,若是磨在你身上撞着踢着了,如何是好?”
玉容輕輕一笑,道:“他們是我的兒子,挨着撞挨着踢我也情願,總強過挨着別人的吧!何況他們年紀雖小,到底是我的親骨肉,知道疼我,在我懷裡坐着時不知道多乖,難道爺還要防着他們害我嗎?”
胤禛臉色一白,沉默許久,道:“你還是不肯原諒爺!”
玉容望着他,緩緩搖了搖頭,靜靜道:“爺,自打年氏進門以來,爲着這些事咱們之間一直彆扭至今,容兒已經累了,難道爺還不覺得累嗎?我並沒有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無奈和難處!可是,我也不能釋懷,因爲我終究是個小小女子。她害了我的孩子,我恨她卻不能動她一根汗毛,這,便是我的無奈和難處。爺,我們各有各的無奈,也就談不上什麼原諒不原諒了!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概就是這樣吧!從今往後,爺儘管放手去爭想要的東西吧,不必再爲容兒煩擾,容兒都懂的。”
胤禛傷感而動容,緊緊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閃亮,深深望進她漆黑如墨玉的眼眸中。“容兒,爺沒得選,必須要爭下去、鬥下去!否則,只怕求爲庶民也不能得,更不能保闔府平安!有你這些話,爺心裡總算踏實了!你放心,爺不會忘了這事,總有一日會替咱們的孩子伸冤!”
玉容心中一陣抽搐,忍着痛輕輕道:“這都不重要了,反正,孩子已經沒了!”
“容兒!”胤禛撫摸着她涼涼的手,無語黯然。
“我想去積香寺住些時候,”玉容望着胤禛,緩緩道:“縱然母子緣薄,我,我還是想最後送他一程,替他祈福,早日投生。”
胤禛心下知她不能放下,也不忍勸,只柔聲道:“過些時候成麼?你的身子還要好好養一養。”
玉容搖搖頭,語氣十分堅決,“不,我後日就去!”
胤禛無可奈何,呆了一呆,道:“既然這樣,明日爺派人過去安排,容兒,住幾日就回來吧!你不在,爺心裡總是沒着沒落的。”
玉容面容渾然一變,只垂眸低低道:“弘曆兄弟,爺好好叫人照顧着了!”
胤禛心中一震,手上緊了緊,咬牙恨道:“誰敢動弘曆弘晝,爺必定將她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