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二天一早戚相思離開了何宅前去張家,沿途在鋪子裡買了些東西,到張家後在前廳等了會兒張大夫人才來。

也許是因爲之前的事,張大夫人心中對戚相思存了些疑,帶她去張靖院子時候一路問起她的事:“姑娘是哪家的,跟着何太醫學醫多久了?”

“師傅既要我過來,夫人您放心便是。”戚相思看着前面的院子,“就是這兒?”

張大夫人點點頭,還是擔心兒子腹痛的緣由:“昨日又疼了,何太醫也沒說是什麼問題,今天既然來了也得讓我們心裡有個底纔好啊。”

戚相思不語,進屋後打量了下四周,富庶的張家不比那些官家差,張大老爺夫婦就這麼一個兒子,捧在手心裡的疼,所以,屋內的各樣擺設用的也都是最好的。

小書房內架子上擺着不少書,就寢的屋子內收拾的很乾淨,戚相思走到窗臺邊上往外看,視線落在兩盆綠油油的盆景上:“這蘭草養的真不錯。”

張大夫人也不知道她是何意,便笑着道:“他平日裡都在書院,這兒都是差人打理的。”

戚相思轉身看擺在牀邊不遠處的曲凳,凳上還擺着個精巧的小香爐:“令公子有點香的習慣?”

“是啊,這孩子小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好了之後還經常睡不好,也是經人指點得了這安神香,用了好多年了。”張大夫人見她一直望着那香爐,心下有些擔憂,“是不是這香有問題?”

殊不知戚相思在意的是她那句“生過一場大病”,回過神後戚相思把就寢的屋子看了個遍,問張大夫人要香爐內的香灰。

“丫鬟一早就拿去倒了。”張大夫人有些意會過來她的意思,趕忙差人把放安神香的匣子取來,戚相思擺手,“這些沒用。”要真是薰香有問題,明知道今天要回書院,怎麼會在盒子裡動手腳。

“娘。”這時門口傳來張靖的聲音,張大夫人轉過身去,見兒子在門口,臉色微變,只低聲問他,“不是讓你在閣樓裡看書,怎麼過來了。”

“她來給我看病,我應該來的啊。”戚相思來之前張大夫人就叮嚀過兒子,乖乖呆在閣樓裡不用過來了,可張靖就是想見這個姐姐。

戚相思感覺的到張大夫人對自己的戒備,笑着讓他坐下:“我正好有些問題想問你。”

和昨日何嗔診脈的時候一樣,腹痛之後夜不能寐有些氣血虛弱,但要說別的病症卻是沒有,更別談張大夫人心中擔憂的中毒。

“你說在書院裡時也犯過幾回,都是什麼時候?”

“回來之前有過四回,也是夜半的時候疼的。”

戚相思收回手擡頭問張大夫人:“夜不能寐,是不是書院裡也放有香爐?”

張大夫人點點頭,像是普通的書院都是好幾個學生住一間,潯山書院束脩高,安排學生住處也好,張靖一人一間,張大夫人什麼都給添置齊了,就怕那兒缺什麼。

戚相思又問:“具體是哪幾次?”

“回來之前疼了一回,還有三回是上月書院內論考時,更早以前就不知是不是了,有時吃壞肚子也會疼。”張靖擡手撓了撓後腦勺,對上戚相思笑盈盈的眼神頗爲不好意思,“其實也沒什麼,疼了幾次,睡一覺就好了。”

聽他這麼說戚相思不自覺想到了以前,那時他才過週歲,頑皮的很,不至於到上躥下跳卻也讓娘和伺候的人頭疼不已,有一回自己在走廊裡摔了一跤,旁邊的人倒是急了,問他疼不疼,他還自顧着挪到門檻上坐下,小手給自己揉着膝蓋,用他那僅會的幾個字安慰她們:“我好的。”

戚相思忍住想揉揉他的衝動:“我這兒有幾樣東西,你聞聞。”

戚相思從藥箱中取出三個小盒子,打開其中一個讓他聞,張靖湊近就皺了眉頭:“好臭!”

第二個沒什麼氣味,過了會兒後戚相思讓他聞第三個,張靖的眉頭都快擰成結了:“這什麼好難聞。”

這樣的神情沒有維持多久,一炷香的時辰後,張靖忽然腹部一抽,像是痙攣一般,緊接着就覺得臉頰熱熱的,頭還有些暈,就像是夜裡鬧腹疼一般,整個人就想蜷縮在一起,難受的厲害。

戚相思在杯子裡放入藥粉摻水給他喝:“是不是這麼疼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這症狀才漸漸緩解下來,點了點頭:“比這疼的久一些,不過不會頭疼。”

張大夫人見她故意給兒子聞這些,面色有些不善:“他聞的這是什麼?”

“安神香裡添了別的,因爲量輕,入睡前聞着沒什麼大礙,半夜過去熟睡了積累的多就開始鬧腹痛,後半夜香燒完了症狀過去自然就好了,白天時也和往常一樣,發現不了什麼異處。”戚相思翻開小香爐,底部還積着些灰,仔細聞能分辨出一二來,可偌大的屋子,這些味道散開來之後就不太明顯了,又有安神香本身蓋着,只是這下的量,有點像是惡作劇啊。

“這會不會有什麼影響。”張大夫人聽着覺得不太嚴重,心裡又沒什麼底,“究竟是在哪裡動了手腳。”

“沒有大礙。”影響他夜不能寐,不能好好考試,回了家又睡不好,真要人命就不會是這樣小打小鬧,“張夫人,我剛剛過來時看到,府中似乎是很喜歡種曼陀羅花。”

“那是三弟妹喜歡,種了一些,都是在她自己院子裡,就前陣子開花時在外院擺了幾株。”

戚相思把盒子都收進去,擡頭看張大夫人:“那張夫人的心可真夠大的,如此毒物留在府中,也不怕誰誤食了出人命。”

張大夫人一震,花有毒她自然是知道,外院還種着幾株夾竹桃,但聽她這麼一說總覺得心裡隱隱不對:“安神香裡參的是這個?”

“若是沒想錯,不過用量很淺,所以令公子只是夜半腹痛,若是下的量多,令公子昏厥不醒都有可能。”張家人如何相處的她不清楚,可這張大夫人執掌的張府卻是令人覺得滿是漏洞可以鑽,“至於到底是誰動的手腳,還請張夫人自己查明纔是。”

戚相思看着張大夫人的反應,再怯懦的性子遇到丈夫和孩子性命攸關的事也會奮起維護,張大老爺中毒的事也應該查清楚了纔是。

“還有一件事。”戚相思寫下一張藥方,“總是依於安神香並非長久之計,此物雖說對身子無害也不能常用,令公子這夜不能寐是睡不着還是如何?”

張大夫人朝着兒子看了眼,旁人不知,她卻清楚原因是什麼,這孩子抱過來之後一直哭鬧不止,大病一場後與他們也不親,張大夫人想了各種法子都沒用,最後還是那安神香有了些效果,久而久之也有些依賴上了,見對身子無害,這些年下來也成了習慣。

張大夫人眼底流露出疼愛:“是睡不安穩,夜裡總是夢多,睡得不踏實,半夜容易哭醒。”

戚相思擱在桌上的手微微動了動,低頭看張靖,聲音柔和:“你都夢見了什麼?”

“總是夢見下雨。”張靖並沒有想很久就說出了口,這是他從有記憶開始,夜裡做夢時最常夢見的場景,磅礴的大雨,天又黑,哪裡都瞧不清,又冷又餓,特別的無助。

在他們看不到的角度,戚相思眨了下眼睛,將酸澀吞回去。

一歲多的孩子記憶很短,可那個下大雨的夜裡他被留在張宅門口的情形,即便是不記得了,最深處還留有影子。

“這些年可還有做這些夢?”

“比以前少了。”張靖總有些模糊不清的記憶在腦海深處,讓他感覺自己忘了一些事,和張家無關,卻不知和誰有關。

“好了,靖兒。”張大夫人並不願意兒子提起這些,笑着提醒他,“你今早不回書院就要錯過一堂課,還不快去閣樓好好溫習,免得把先生教的忘了。”

張靖點了點頭,朝着戚相思看去,其實昨天在那太醫的地方看到她還是挺高興的,原本他就想好好謝謝她和那位哥哥:“姐姐,我該怎麼稱呼你?”

戚相思明顯感覺到張大夫人在看她,遂她笑着拍了下他的額頭:“你叫我戚姐姐可好?”

張靖默唸了下,張大夫人示意丫鬟趕緊帶他出去,等屋內就只剩下戚相思和她,張大夫人才問她辦法。

戚相思收拾好了藥箱:“令公子的這個問題還是讓我師傅來瞧瞧比較好。”

到底是對戚相思身份存了疑,張大夫人總覺得這姑娘出現的有些奇怪,似乎是對張家的事很瞭解,遂笑着說道:“那日見到戚姑娘時我還有些不相信,想來是我眼拙了,戚姑娘能夠拜師在何太醫門下,家中是否也是行醫的呢。”

戚相思點了點頭,張大夫人又問:“戚姑娘可有兄弟姐妹,都是在京都城中麼?”

“我還有個弟弟,家中長輩都不在京都城中。”

張大夫人點點頭,送她到了門口:“冒昧的問一句,戚姑娘這樣的姑娘應該有許多人上門提親纔是,可否許了親事呢?”

戚相思望着她,嘴角噙着淺淺的笑意,禮貌而疏遠:“多謝張大夫人關心。”

張大夫人眼底閃過一抹尷尬,命人取了診金放到戚相思手裡,“還望戚姑娘千萬收下,昨日之事確實唐突,我們改日再登門拜訪何太醫。”

戚相思不客氣的收下了診金,跨出了張家大門,想到了什麼,轉過身望着張大夫人輕笑:“張夫人,冒昧的問一句,令公子真的是你和張老爺所生?”

張大夫人身子微震,臉色隨即黯然下來:“戚姑娘,你這麼問是何意思。”

“我雖是旁觀,卻也看得出張家其他人對令公子是何種態度,閒言碎語若是不除盡,往後等他長大就會更加懷疑自己的身份。”那日張家大公子所說的話還歷歷在目,志兒已經八歲了,到了漸漸懂事的年紀,當他能成熟分辨這些是非的時候,又哪裡會像現在這樣被張大夫人哄個幾句就信了,到那時候他自己去追根究底時誰還攔得住。

“當然,我不過是個外人,這些話張大夫人聽聽過也無妨。”

不去看張大夫人什麼臉色,戚相思轉過身出了張家大門,走了不多時,陸璃出現在了她身旁:“姑娘爲何不對她直說。”

“我不能只爲自己想。”她何嘗不想直接和張大夫人道個清楚,也想和志兒相認,可她得考慮後果,她要的是自己出了事他還能夠安安穩穩留在張家,也不必揹負那麼沉重的擔子。

陸璃默然:“姑娘打算一直瞞着他?”

戚相思笑着搖了搖頭:“走吧,我讓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找到了,此人自稱是南淮那邊的百事通,就是不知真假。”

“在城裡?”戚相思擡頭看了下天色,現在過去一趟,下午回齊府也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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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傍晚時戚相思纔回到齊府,去碧秋院給齊老夫人請安,發現大家都在,戚相思一一問安,在齊敏青旁邊坐了下來。

“自從五丫頭去了太醫院,見着的日子屈指可數啊,六丫頭出嫁那回過去一晃又是好兩月,眨眼的功夫人就這麼大了。”齊老夫人樂呵呵道,整個人越發顯得氣色好,於她而言如今是更舒坦了,幾個孫女都嫁的這麼好,兒媳婦執掌中饋,兩個兒子仕途又是蒸蒸日上,年老自此就圖兒孫滿堂和樂享福。

“是呢,別說娘您了,我總覺得一眨眼都大了,尤其是敏鶯,幾年前剛見到她時還是個小姑娘呢。”王氏掩嘴笑着,轉頭看顧氏,“弟妹可真是福氣,幾個女兒都養大了,敏蘭已經出嫁,敏嫣也快了。”

“二嫂急什麼,敏淑的婚事不已經商榷的差不多了。”顧氏淡淡一笑,“曹家小公子也是人中龍鳳,十分的有出息。”

提到爲女兒千挑萬選下來的婚事,王氏就是再想掩飾都不禁流露出滿意來:“那我也得多等上兩年,敏淑現在還小呢。”

上次來的時候還不曾聽聞齊敏淑的婚事定下來,這回已經談到了差不多的程度,戚相思朝王氏看去,曹家,那可真的是世家大族。

“要讓她好好留在家中學學規矩了。”齊老夫人說歸說,卻沒有半分嚴厲勁,眼角眉梢帶的都是笑意,對於孫女的婚事她和兒媳婦一樣很滿意,“三丫頭時常入宮,認識的人多,我看還是讓她幫忙推薦個宮中嬤嬤過來教導的好。”

“說起這個,岳陽王府那兒要舉辦宴會。”王氏想了想日子,“說是八月中。”

“帖子已經送過來了,六丫頭嫁過去第一回操持宴會,你們都過去。”齊老夫人看屋裡這麼多人,隨後吩咐顧氏,“你把敏嫣和敏鶯都帶去,一家子姐妹。”

視線從顧氏那兒投過來,像是在詢問戚相思的意思,不過沒等戚相思開口,王氏那兒先說了話:“敏鶯在太醫院中一向刻苦,老爺說起過,教導過她的幾位太醫都是讚不絕口,如此的話,告假一兩日也沒關係。”

“也是。”齊老夫人關切齊敏蘭在岳陽王府的生活,“說起來成婚沒多久就去了郡北,別分離太久纔好。”

“娘,那也有好處,眼下沒有身孕,正是時候和兩個孩子培養感情。”後母難當,若是進門就有了身孕,注意力和重心都在自己孩子身上,往後哪裡還會有更好的機會和兩個孩子熟絡呢。

這一聊從岳陽王府又聊到了十皇府,從碧秋院離開時天色漸暗,齊敏青和戚相思走在一道,看起來情緒並不高漲,快到分叉口時問她:“五姐,你忙麼,要不我去你那兒坐坐吧。”

“可以啊。”戚相思帶她回了四宜院,玉石見八姑娘也來了,叫丁香多備了雙碗筷。

齊敏青看着一桌子韓媽媽她們爲戚相思準備的菜情緒依舊是不高漲,低頭喝着湯,等到快見底時才幽幽開口:“五姐,你說我以後該怎麼辦。”

三年前她到齊家時齊敏青才六歲,如今也不過才九歲,小姑娘臉上擺出這一副愁容實在是有些違和,戚相思放下筷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什麼事怎麼辦?”

“大姐姐嫁的好,三姐進的皇府,六姐去的是岳陽王府,四姐姐雖說比不過這些好,可那戶人家也是三嬸費心盡力挑選下來的。”齊敏青擡起頭,眼眶中淚花盈盈,煞是委屈,“可二姐姐呢,入宮之後再無音訊,而我又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按着你這麼算,入宮也算是榮華富貴了。”

齊敏青更委屈了:“聖上年紀這麼大,二姐姐尋死覓活都沒用,還不是得去。”

戚相思哭笑不得,她的意思是假若聖上年輕,入宮也不壞。

“母親給七姐盡心盡力挑的曹家,五姐你可知道,嫁入曹家得準備多少嫁妝。”齊敏青眼底閃過一抹憤憤,“我一個庶女,最後恐怕落的連二姐姐都不如。”說着說着又悲慼了,她該怎麼辦呢。

“曹家家大業大我自然知道。”曹家行事低調,底蘊深厚,如今在朝中雖然沒有那些重臣來的惹眼,但百年來曹家出過好幾個朝中重臣,頗被皇家看重,就算是今後朝堂格局變化也不會影響到曹家。

齊鶴年是真的疼這個女兒。

“五姐姐,難道你沒想過這些麼?”

接收到她忽然投注過來的憤憤眼神,戚相思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她這是覺得她們同爲庶出,是同病相憐了。

“六姐姐都出嫁了,五姐姐你的婚事家中卻無人提起,難道三叔不想讓你嫁人了?”齊敏青抹了一把眼淚,“你就不擔心將來麼。”

戚相思笑着安撫她,“你現在纔多大,如今想這些豈不是在自擾。”

“再過幾年也是一樣,要是不想和二姐一樣,就得靠自己。”齊敏青握緊拳頭,“像六姐一樣不能坐以待斃。”

剛剛還悲慼的一下情緒高漲了起來,戚相思讓丁香遞給她布巾擦臉:“岳陽王府也並非好。”

“那可是正經的王妃,是明家的主母,我覺得比三姐的都好,雖然有兩個孩子,可是隻要抓牢岳陽王的心,六姐一定能在王府中站穩腳跟的。”齊敏青眼底流露出一抹期盼,那是從齊敏蘭的婚事定下後就有的,一樣是庶出,她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明老夫人身子健朗,王府還是由她執掌中饋,兩個孩子哥哥已經十二歲,妹妹也有十歲,到了知事的年紀也請立了世子,據我所知,那世子十分的聰慧,明老夫人和岳陽王都對他寄予厚望,換句話說,將來不論敏蘭生男生女,生幾個,繼承明家的都不會是她的孩子。”

“那可不一定,萬一岳陽王喜歡六姐姐的孩子更多一點呢。”

“除非長子死了。”

齊敏青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怎麼知道。”

戚相思笑而不語,從不同意到最後點頭,之中自然有交易,戚相思是從小王爺那兒得知的,岳陽王答應了明老夫人,除非是長子過世,否則這世子之位,明家的所有隻能有長子繼承,並且成親的頭三年,不得有孕。

“五姐你是不是因爲六姐嫁的好,自己婚事沒有着落才這麼說的。”見她不說話齊敏青自己猜測着,因爲佟姨娘的關係,五姐和六姐的關係一直都不好。

“她嫁的好不好與我無關。”戚相思轉頭看窗外已經暗下去的天色,回眸時見她一臉不信,輕呵了聲。

齊敏青當成是她介懷這件事:“五姐,我覺得你也不用太在意,都是姐妹,下月還要一塊兒去岳陽王府呢。”話沒說話她的貼身丫鬟走了進來,“姑娘,姨娘請您回去呢。”

齊敏青抿了抿嘴還想說,可又想到了別的,遂起身道別:“姨娘找我,那我先回去了。”

戚相思送她到了門口,直至消失在院門口,玉石端了點心過來:“七姑娘最近常拜訪岳陽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