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諸轉過身,戚相思已經走到了亭子外。
許久不見的親人卻沒有多少相見的喜悅,戚相思仰頭看他,範諸嘴角微動似有話要說,還是季子禾解了這沉悶,招呼戚相思進亭子:“我已經派人在外頭看着了,不會有人知道你來見範兄。”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來京都。”範諸終於找到了開口的點,“但這幾年來我託人查的終於找到了些線索,戚家的事並不是仇殺,而是有人刻意爲之。”
“戚家出事之前有人曾接連數次前去拜訪,我想這件事跟他脫離不了干係。”
“那你查到這人是誰了麼?”
範諸搖搖頭,戚相思笑了:“表哥,周家就你這麼一個獨苗,舅舅舅母若是知道你不成親,特地跑來京都開鋪子就是爲了查多年前的事,恐怕他們會氣的不行,也會爲你擔驚受怕。”
“他們並不知道這些......”
“可他們早晚會知道的不是麼。”戚相思打斷他的話,看着他臉上驟然淡下去的笑意,“你回株洲去吧,周家改名換姓又搬離開萬縣,也是想遠離這些是非。”
“當年的事是我們不該,都沒有去南縣看一眼,要是知道你們還活着......”
“要是知道我們還活着,今天說不定連周家都沒了。”
範諸和季子禾同時一怔,戚相思看他們這樣的反應就知道他們僅僅是查到兇手和前去戚家的人有關。
“祖父有個藥鼎,表哥知道吧。”
“嗯,姨父與我提起過。”
“那藥鼎如今就在宮中,七年前被人進獻給了當今聖上,因此大受封賞,得了聖寵,要說平步青雲也不過分。”
範諸看着她,眼神微閃:“誰進獻的藥鼎?”
“聖上跟前的紅人太醫,太醫院的院判大人齊鶴年。”戚相思一字一句,說完之後他們的臉色全變了,一個詫異,一個震撼。
要說範禇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齊鶴年是誰,季子禾卻是十分清楚的,就在兩天前他纔剛剛去過齊家道賀,京都城中姓齊的人是多,可叫齊鶴年又是太醫的卻只有那麼一個,當時他們還打了照面,說了不少話。
想到此,季子禾的心裡忽然升起一股寒意,這些年來如果範家的一言一行兇手都知道,那麼和範兄走的這麼近的他勢必也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齊家二老爺問他那些問題的時候,是否就是在懷疑他和齊姑娘。
季子禾倏地朝戚相思看去,話出口的艱難:“這就是你要我們走的原因?”
“是他。”範諸喃喃了聲,要說這齊鶴年他也是認識的,曾前去株洲拜訪他們,當時借的還是看藥材的由頭,他只知是京都城來的人,卻沒把表妹也姓齊這件事與這聯繫在一起。
“齊家比不上京都城中根深蒂固的名門望族,但勝在得帝心,還勝在他心夠狠。”戚相思在亭子內坐下,一手擱在扶欄上,情緒很平靜,“祖父的藥鼎能用的次數不多,他們又不懂得養護,幾年前就已經廢了,沒有人比齊鶴年更清楚當時的戚家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在暗處指使縣老爺賤賣戚家的宅子就是爲了引那些和戚家有關的人過去。”
“他想做什麼?”
“他想保住他的榮華富貴,護佑齊家繁榮,聖上多活一年他就多受寵一年,藥鼎廢了還可以修,祖父和父親死了,這不還有活着的兩個戚家人。”戚相思猜想,對於齊鶴年來說一點希望那也是希望,畢竟當年她已經八歲了,逃得出去活得下來,興許還帶着些戚家的不傳秘方,又或許,祖父曾把這些交給過別人,和戚家有關的人。
這是什麼樣的人,能夠狠辣到這程度,踩着這麼多無辜之人的命來給自己鋪榮華路:“那範兄在查戚家的事,他豈不是也知道,所以你才讓我喬裝了再出門!”
想到這兒季子禾不寒而慄。
“表哥,你們回去吧。”戚相思懇切的看着他,“這些年來他沒對範家做什麼是因爲覺得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對他而言沒有利害關係。”
“可你現在就在齊家。”範諸難以想象她在齊家的這幾年是如何過下來的,“他殺人不眨眼,你在那兒太危險了,萬一讓他發現你的身份!”
“太子販賣私鹽的案子牽連甚廣,永州不少官員落馬,積累在那兒的不少陳年舊案都被呈送到了刑部,戚家的案子也在內,要不了多久就會查明真相,還戚家一個公道。”
想想之前的事,範諸不太信刑部能這麼順利的把案子查的水落石出:“他要是知道這些事難道不會阻攔?”
“他會,所以你們更得回去,刑部若是都查不明,你們又能做什麼。”
看戚相思堅持的態度,範諸幾乎是哀求着神色看着她:“相思,你一個人怎麼做的了這些,你本該好好......別拒絕表哥,讓我爲你們做點什麼。”
都堅持了這麼長時間,戚相思也知道三言兩語勸不動他,要是讓他知道姐姐是怎麼死的,恐怕這輩子表哥都不會想娶妻生子。
“好,表哥你幫我做件事。”戚相思忖思半響點了點頭,“不過你得答應我,這件事之後你即刻回株洲去。”
......
五月半的天臨近初夏,正午時分已經有些熱,接連幾天好天氣後,入了夜都顯乾燥。
自南而北的雨水還沒光臨京都城,盎然深春的城裡四處像是都在叫囂雨水快點到來,就在二十三這天,烈日過後的夜裡,齊家二房忽然走水,等發現時火勢已然很大。
那時辰府裡的人都睡了,丫鬟忽然前來拍門說着火了,齊鶴年和王氏驚起,披了衣服匆匆出去,小廚房那方向,連着後頭幾間平屋都着火了,火勢沖天。
偏偏小廚房就在書房後頭,爲了雅觀,中間隔着的地方都是用木頭上了漆擺出的造型,於是那火直接從小廚房那兒朝書房蔓延,燒起來的速度令人咋舌。
二房這兒急忙組織人滅火,府裡各房也都被吵醒了,錦繡園離二房這兒近,顧氏披着衣服先趕到,看到已經燒進去的書房,扶了王氏一把詢問:“可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趕緊去拿出來,否則怕是要燒沒了!”
王氏朝着齊鶴年看去,後者已經走過去了,王氏急忙上前攔,催管事推門去看:“老爺您可別進去。”
管事推開門,迎面就是從屋內卷出來的一股熱浪,有了風的暢通,剛剛纔燒穿了窗的火勢頓時歡騰了起來,即刻從窗邊的桌子捲上了最近的架子,書燒起來有多快呢,只聽見“轟”的一聲,一整個書架都燒起來了。
管事忙挑着距離門口最近的東西往外搬,進進出出還有擡水進來撲火的,從屋內散發出來的熱氣都快瀰漫到了齊鶴年的臉上,他森冷着神色看着一架子一架子燒起來的書,幾個人在裡面搶東西搬出來也抵不過火勢的蔓延。
齊老夫人在林媽媽的攙扶下趕過來,顫抖着手指着燒起來的書房:“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怎麼會走水!”
王氏和顧氏過去扶她,院子裡聚的人越來越多,整個齊府都被吵醒了。
等火勢撲小下去之後齊鶴年不顧阻攔進了書房,靠近窗戶的兩架子書都燒燬了,連架子都塌了還呲呲的冒着火。
用水撲滅的那架子上燒了一半,另一半都被水打的溼透。
齊鶴年推開管事走到後頭,那被燒燬架子壓住的角落裡根本分辨不出什麼來,齊鶴年即刻下令:“把這些撲滅,不要用水澆,把這些挖開!”
幾個管事上前用破被子壓火,火勢剛滅去就急着把堆起來的東西都挖開,底下還熱氣騰騰的,誰也顧不得燙,快速挖開後讓齊鶴年進去,原本應該是兩個架子之間的角落裡,一隻箱子還放在那兒。
等不及讓人去搬出來,齊鶴年有些急迫的要去拉箱子上的起子,卻不想他這一碰,那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緊接着箱子就四分五裂成了木炭攤開四周。
裡面疊放起來的書全都變成了黑灰色。
齊鶴年臉色劇變,他伸手去拿,還沒拿起來就碎在了手裡,燒的特別徹底。
最中間的部分沒有燒燬,可一本書燒了三邊,最終剩下那不到四分之一的部分又有什麼用,紙頁還泛着灰,也不知怎麼回事,齊鶴年拿起時,底下那原本悶着的火遇了空氣一下又燒了起來,在他眼皮子底下迅速吞沒了那些紙。
全沒了。
在外的王氏見丈夫進去這麼久都還沒出來,有些擔心,叫了兒子進去看看,齊彥博進去時,齊鶴年正站在書架前看那些留下來的書,沒有母親所擔心的異樣情緒,整個人顯得特別冷靜。
“父親,這些之中有好多你收藏的醫書。”有些孤本燒了就沒了,就算是別的地方再找來也是拓本。
“火可滅了。”齊鶴年一手扶着架子框,書房內還瀰漫着煙火氣味,齊彥博點點頭,“小廚房那邊的三間平屋火勢最大,兩間屋子塌了,大伯帶人在後頭看着,差不多了。”
“可有死傷?”
“逃出來的及時,傷了幾個,沒人死。”
沒死在屋裡,那逃出來的時候火勢也沒大到不可救的地步,怎麼會蔓延的這麼快?
齊鶴年扶着書架的手微抖了下,聲音中難掩怒意:“你隨我去一趟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