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太堅決,表情太冷漠,以至於柳杏林竟然被這樣的君珂給震住,忘記呼喚。
君珂此刻也聽不進任何人的呼喚,她大步走向柳家家門,經過牌坊之下時,順手抽出一個雜貨小販扁擔下的一把小斧頭。
幺雞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有點驚嚇地仰頭看她——這人這表情,從來沒見過,叫什麼來着?……殺氣!
君珂抿着脣,緊緊抓着那斧頭,大步而去,人羣看見她過來,自動讓開,卻又不走遠,還是緊緊圍攏着,君珂看也不看,自人羣中穿過。
“姑娘……”有個老者好心地提醒她,“柳家的家門,碰不得……”
君珂擡頭對他露齒一笑,笑得那老人臉色大變後退一步,再也不敢說話。
在柳家門前站定,仰望厚重的黑漆大門,黃金銅環耀人眼目,那麼熱烈的顏色看起來卻令人發冷,君珂沒有笑意地笑了笑,站在門前,慢慢地捋袖子。
她動作仔細緩慢,像是要通過捲袖子這個動作來理清內心雜亂憤怒的思緒,又像是被柳家聲威所震,在考慮偃旗息鼓,周圍緊張的百姓悄悄鬆了口氣,散開了一點。
百姓們這口氣還沒出完——
君珂突然一掄膀子——
用比那日周府內劈周夫人牀更大的力氣,惡狠狠一斧頭,劈在了柳家的大門上!
戛然一聲裂響,厚重的黑色木門上頓時裂開一道寬寸許的深溝,露出白慘慘的木頭茬子,圍觀百姓駭然向後一退,也像被雷劈在了頭頂上。
“君珂——”身後柳杏林驚呼,起身便要撲過來阻止——不行,祖父會氣死的!
“幺雞,攔住他!”君珂頭也不回一聲厲喝,幺雞哧地一滑,正滑到柳杏林腳下,將他絆個跟頭,順勢就爬上去,坐在柳杏林腦袋上。
君珂眯着眼睛冷笑——透過大門,隱約看見原本退得乾淨的庭院內,漸漸人頭涌動,只是還沒有靠近。
一不做二不休,揉揉手腕,君珂橫起膀子又一劈!
“嚓。”
和剛纔那條印痕平行方向,又多條上細下粗的印子。
有人自門後快步奔近,隱約還有攙的扶的,君珂眯起眼睛冷笑——總算驚動了老的。
她後退一步,運足目力凝視着門後快速接近的影子,計算對方到來的時間,在對方手搭到門閂的那一刻,再次掄起斧頭。
“吱呀——”
“啪!”
兩聲出於一聲,門開啓的剎那,君珂一斧頭驚雷一般又劈了下去!
“啊呀——”
一聲尖叫,斧頭砍在門閂上,涼風掠過開門人的臉前,那人怎麼也沒想到門開了居然迎面一斧頭,居然還有人敢這麼動手不怕誤殺,驚得眼睛一翻就軟倒在地上。
君珂冷笑一聲,一腳踢開大門,站在門檻上,嫌棄地將那暈倒的人踩了一腳,居高臨下看着被驚住的柳家人。
一開場就要先聲奪人給對方下馬威——景橫波說的!
君珂一邊橫刀立馬地站着,用斧頭遮住臉,一邊手伸到腿邊悄悄揉筋——哎喲這門怎麼這麼重,超出預料,腿差點蹬脫臼,唉,要學武功,學武功!
“你……你……”門內一大堆人,中間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被扶着,在傘下指着君珂,氣得渾身顫抖語不成聲,“哪來的野丫頭!竟然光天化日公然毀我柳府大門!來人呀——來人呀——給我報官——”
“哪來的光天化日?”和對方的憤怒比起來,君珂特別冷靜,還認真地仰頭看了看天,“不就是悽風苦雨,黑雲壓城?也是哦,有你們這種人在,還有什麼光天化日,朗朗晴天?”
“你——”柳老爺子氣得幾乎厥去,柳家家風清正,向得百姓愛戴,如今竟然有人打上門來,還滿嘴惡毒攻擊,“你——你胡言亂語,顛倒是非——”
“對,胡言亂語,顛倒是非。”君珂笑,“您真有自知之明,這麼快就替我把話給說了。”
“姑娘。”柳老爺子身邊一箇中年婦人,突然上前一步,眼光先在遠處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柳杏林身上掠過,才轉回來看君珂,“我家老爺子年紀大了,不會與小輩口舌上一爭短長,您有何來意,何故持斧毀我家門,還請說個明白,我柳家向來俯仰不愧天地,姑娘若不拿出個道理來,只怕我柳家也容不得人如此肆意踐踏。”
君珂知道柳杏林是妾生子,母親早逝,一直是柳夫人教養長大,柳杏林純厚天性,只怕有一半來自於她,因此對這位夫人自有一份尊敬,微微躬身,才道:“是,小女子冒犯,劈你柳府家門,兩斧頭,問兩句話。”
“請講。”
“柳府不容踐踏家風,是否就可以隨意踐踏子弟!”
“自然不能。”柳夫人仰起下巴,眼神裡冒出希冀,柳老爺子臉色卻變了,冷聲道:“我柳家家門謹嚴,全冀北無人不知,怎容得你當面信口雌黃?再說就算我柳家踐踏子弟,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
“什麼賤人!敢劈我柳家大門?”有人怒喝,“無論你扯出天大理由去,今日劈我柳家大門就是重罪!”
“我柳族門楣上頭有御賜金匾,你劈門是藐視皇恩,先得治你大不敬之罪!”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爺子,和這種賤人多說什麼!先送官!讓天陽府好好教訓一頓,才知道在我柳家門前的規矩!”
柳老爺子鬍鬚抖動,沉吟未語,看看門上被劈出的縫隙,臉色陰沉,柳家有的子弟看看他沒有反對,立即大喝:“來人呀——”
君珂突然將斧頭一擡,寒光閃亮的刃鋒平平向外。
正衝過來的柳家人頓住腳步,在雨地泥水中掙扎而起要來救的柳杏林身子一軟又栽了下去。
“好你個賤人!”柳家人勃然大怒,一箇中年男子冷聲道,“竟然敢在我柳家門前持斧傷人!這下你罪證確鑿——”
君珂居高臨下看着他,輕蔑一笑,隨即緩緩將手往身前一收。
寒光閃爍的刃鋒,轉向她自己的咽喉。
一陣死寂,唯有雨聲洶涌,洶涌的雨聲里君珂平平靜靜地道:“看,這斧頭離我脖子很近哦,目測距離只有十公分,你們衝過來吧,人多手雜互相推搡什麼的,斧頭又重,我膀子又沒力氣,萬一被誰給推到了我自己的脖子上,你們說這是自殺還是他殺呢?”
又是一陣安靜,柳老爺子急速地手一揮,衆人擡起的腿頓在半空,君珂仰頭,學着當初納蘭述索要創口貼和荷包不成時的表情,蕭索地道:“衝啊,快點衝啊,怎麼不衝啊?你們柳家今天已經紅遍天陽,不妨再多一條新聞,題目我都替你們擬好了,柳家男私情終逐,無鹽女劈門被殺——喲呵,你們柳家哭着喊着要維持的清貴家聲,可以到此爲止了,啊,感謝CCTVMTVKTV,感謝政府感謝黨,讓我君珂死之前,還能做一回冀北第一醫術世家美好聲名的終結者。”
“輕狂女子!胡言亂語!”有人怒罵,“以爲以死相脅就能令我柳家服軟?這許多父老看着,你一條賤命,自願扔在這裡,於我何干?”
“是呀,一條賤命呀。”君珂斜眼看着柳老爺子,涼涼地道,“死在柳家大門下呀,哎呀,這是怎麼回事呢?哦我當時在喲,我告訴你呀,這女人先是持斧頭劈大門哦,真的啊?好端端地爲什麼這麼做呢?哎喲不曉得呀,柳家沒讓人家把話說完呀,爲什麼不讓人家把話說完呢?哎呀此事說來話長呀,據說那個那個……你把耳朵湊過來,聽我悄悄和你說。”
“……”
屋檐下躲雨的百姓有人在笑,並非有心要令柳家難堪,實在君珂的語氣挖苦諷刺到了極處,卻又句句敲打在柳家軟肋上,重視名聲甚於生命的柳家,人人變色。
柳老爺子開始咳嗽,一堆衝上臺階的人順勢回身侍候的侍候拍背的拍背,果然自己給自己下了臺階。
“姑娘。”一直沉默的柳夫人,眼底閃着希冀的光,再次試探地開口,“你到底要說什麼?”
君珂一笑,半回身打個響指,幺雞低頭看看地上那被雨水淋得不成模樣的告父老書,顛顛地銜了來。
“門檐下躲雨,小心淋着。”君珂拍拍狗頭,溫柔地安排幺雞坐下,纔對柳家人展顏一笑,“看,狗都比你家子弟待遇好。”
柳家人齊齊氣青了臉。
“休逞口舌之利!”有人厲聲道,“得寸進尺,不過小人行徑!”
“這世上最有力的永遠不是口舌,是真相。”君珂斂了笑容,將那淋得不成模樣的告示揉爛了往地上一擲,“而真相,永遠不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聽過三人成虎沒有?這滿城父老,謠言相傳,何止三人?這添油加醋,層層曲解,又何止猛如惡虎——咬了你柳家,無辜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