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四十四章 反擊

信紙在半空中劃一道凌厲的弧線,斬斷所有人緊張關注的目光,落在寧國公身後那位中年御史手中。

那御史合身上前撲住信箋的姿勢,像在保護他的孩子,生怕君珂突然暴起,奪信殺人。搶到信後將信紙往懷中一揉,先看向遠處臺階頂端的納蘭述。

納蘭述恰到好處表現出震驚的神情。

寧國公卻沒有如其他人一樣,時刻觀察納蘭述的反應,今日之事,不管納蘭述怎麼想,他是一力要堅持到底的。

因爲他心虛。

他是堯國步氏皇族輩分最高地位最尊者,原先堯帝在位時,一呼百應從者如流,如今改朝換代,雖說納蘭述有一半堯國皇族血統,堯國國號不變,但實際上,步氏皇族已經不存在,雖然還頂着皇族的爵銜,但一落千丈今非昔比是必然的。

有人認命便有人不甘,尤其如他這種習慣萬人之上的人,迫於生存不得不韜光養晦,內心裡卻不免經常將往昔與今日對比,於如今落魄淡泊境遇之中,越發懷念往昔大權在握的煊赫。

於是鋌而走險,接受了堯國末帝的誘惑,暗中發動力量,攛掇納蘭述親自前往南方受降,並收買隨行官員,製造事端修改路線,使御駕經過了最利於伏擊的五丈營。

只是後來的結果出乎他意料,他自然不知道納蘭述將計就計,納蘭述以自身爲餌,不僅要釣出大慶沈夢沉,也要釣出潛伏在朝中的不安分人士。

在他的情報裡,這事情是給神兵天降的君珂攪黃的,他對君珂自然恨之入骨,但最關鍵的是,納蘭述回朝,以皇帝的精明,必然要對五丈營被伏擊事件進行徹查,他很容易就會被暴露,除非此時用別的事端牽扯住皇帝注意力,將一團渾水,攪得更渾,他纔可能逃出生天。

所以他分外賣力煽動“皇后威脅論”,串聯百官,百般造勢,正好君珂剛回歸,就在南境來了那麼一段轟動天下的昭告,藉此機會,他終於在國內掀起反對皇后的高潮,並來了這麼一出大典大戲。

機會難得,怎可放過?借皇后惹出的風潮,如果不僅能令納蘭述轉移注意力,甚至能令他爲政失措引起百官和民衆不滿,他說不定還有機會救出司馬家族,煽動邊軍,再聯合堯末帝,將納蘭述拉下皇位呢!

“皇后!”寧國公張開雙臂,母雞護崽一般擋在那御史面前,“您休要咄咄逼人,依勢搶奪,我等縱死,也不會讓您接近一步!”

君珂啼笑皆非看看自己——我有上前一步嗎?不都是你在那上躥下跳嗎?

寧國公還在表演,“我等昭昭之心,可鑑日月!便縱今日血濺祠堂,肝腦塗地,亦不爲強權所奪,定不使聖聰爲奸人矇蔽!”

底下的人被臺階所擋,看不見君珂的身形,只看見寧國公張臂攔阻,慷慨激昂,人人面露憤然之色。

寧國公一邊“攔住”君珂,一邊又踩住那御史袍子,示意他不要立即讀,他可不是傻子,這“情書”如果真當衆宣讀,陛下顏面掃地,無法下臺,到時要有多少人頭落地?他首當其衝。

“國公。”納蘭述聲音從上頭遙遙傳下來,“朕很感動,淚流滿襟,不過你是不是該進入正題了?”

寧國公一怔,沒想到納蘭述竟然願意當場讀信,他是對君珂太有信心呢,還是太急迫忘記利害關係?

“陛下。”他想了想,提醒納蘭述,“微臣或可稍後將此信奉到御前,由陛下親覽。”

“既然在大典上提出,那就大家都聽聽。”納蘭述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天子無私事,正好便讓天下悠悠衆口,做個評判。”

寧國公心中一喜——陛下難道真的如傳言所說,對皇后不滿,也想借此機會,將她廢后嗎?

是嘛,天下就沒有不介意妻子出牆的丈夫。

“褚傑,快讀!”

那中年御史褚傑展開信箋,先眯眯眼,頭一晃,下意識做吟哦狀。

寧國公一巴掌拍過去,火燒火燎,“快!”

“豈非相逢之願,若有別離之心,三載長伴,一生乍隔,終難越疆域茫茫之土,傾長河浩浩之思……”

君珂心中一震,手心微微沁一層薄汗——這似乎還真的是納蘭君讓的口氣,這沉默巍然的男子,不喜歡將心事訴諸言語,難道真的會選擇這樣筆端傾訴的方式,將內心裡熾熱的情感宣泄?

這些凝練着內心澎湃,岩漿般欲待噴發的情感,靜默於紙上,原本打算永久塵封,卻在此時此境,被無知外人,大聲昭然於天下。

底下一片譁然,他們只看見臺階上爲一封信爭奪,卻並沒有聽見寧國公對君珂的低語,萬萬沒想到,今日在大典之上,竟然能聽見一封“情書”。

這情書雖然沒有稱呼擡頭,但此時宣讀,擺明就是和皇后有關,何況還有“三年長伴”字樣,皇后出走三年,據說和某男人同住荒野,這八卦大家都聽說過。

文字不長,不過寥寥幾句,寫這段話的人,能夠讓人感覺出其個性沉穩凝練,不善言辭,但每字每句,人人聽出深情蘊藏,相思萬種。

君珂心亂如麻——她已經確定這是納蘭君讓語氣,甚至背面透出的字跡也是他的,他寫字很用力,每個字都飽蘸濃墨,每個筆劃的邊沿,都平端厚重,收攏得滴水不漏。

這個內斂的人,寫起這樣的文字,卻熱辣得讓她心驚。

她忍不住擡眼看向納蘭述,遙遙立在臺階頂端的他,無喜無怒,眼神深得雲遮霧罩,聽情書似乎還聽得很認真。

君珂覺得自己也開始有點捉摸不透這個男人了,是不是皇帝當久了,會越來越非人類?他那巨大的醋性呢?她怎麼捕捉不到應有的酸味?他又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信,被宣讀於萬衆之前?

君珂此時心中複雜得五味俱陳——震驚、無奈、小小感動大大不安、迷茫、不解、擔憂、失落……

隨即她自嘲地笑了笑——擔心他吃醋,他一旦不吃醋,她又失落,女人啊,永遠都這麼糾結德行。

忽然看見納蘭述嘴脣動了動,隱約說了幾個字,君珂凝神揣摩他的口型,在掌心裡慢慢劃——

她的手指忽然一頓,聽見了情書後面幾句話,一怔之下,勃然大怒!

情書用詞語氣忽然一轉!

“……卿骨纖體豐,肌盈膚潤,香肩輕窄,可足吾一掌之遮;圓臍巧致,恰能容海珠之納……”

褚傑的神色變得陶醉,眯起眼,昂起頭,將這些香豔的語句讀得一唱三嘆,尾調悠長,已經忘記這是莊嚴尊貴入宗大典,還以爲是他家疊紅擁翠後花園。

聲音雖然放低了些,前頭的衆人還是聽見了,神色變得精彩——剛纔雖相思情深,但筆風莊重,用詞含蓄大氣,能感覺到寫書人的自重身份,也感覺到他對女子的不敢褻瀆的敬慕,忽然就變成了俚詞豔曲,淫邪猥褻,用極其曖昧的語句,細細描寫對方的身體——肩膀只夠自己一掌寬,肚臍可愛,可以容納一枚珍珠……

這種香豔直觀到了極致的文風,直接的後果就像八九十年代的青少年,通過秘密渠道初次接觸三A級別“大片”,全場血脈賁張,呼吸急促,兩手發潮,心跳一八零……

一直在階下的戚真思,臉色鐵青,手慢慢握住了劍柄。

寧國公臉色有點古怪——信是真的,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大燕那裡得來的,爲此還死了人,不過這後半截是假的,是他命人尋來模仿高手,模仿第一頁的筆跡,添加上去的內容,當時他的囑咐是儘量香豔,要讓人聯想到房事秘事,如此才能敲定皇后不貞,信由劉家借送皇后冠服的機會送到時,他只打開匆匆掃了一眼,確定沒錯便趕緊收起,也沒仔細看過後面內容,沒想到居然如此豔情輕佻,偏偏這特意選出的有點傻大膽的御史禇傑,不知輕重,居然就這麼讀了出來……這下侮辱過狠,要如何收場?

寧國公也暗暗怨怪,底下的人辦事沒個分寸,這是哪裡找來的三流文人,寫得這麼不堪入耳的文字?

衆人再次譁然,比剛纔還要猛烈。皇族命婦們臉色羞紅,背轉身去,低低罵“不知廉恥!”

人人看向君珂,君珂凝立不動,仔細看渾身似乎在發抖,堅硬鳥毛隨意串住的鳳冠,都開始微微傾斜。

心虛了——衆人想。

這回可真贏了——寧國公想。

都去死!——君珂想。

鵠騎已經落了下來,這些山野長大沒讀過多少書的漢子,聽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詞,卻隱約感覺到四周的敵意,虎視眈眈地從四面向中央圍攏來。

君珂霍然回首,手一招,一個忍無可忍的殺手手勢!

她不愛殺人,但不能無辜被辱!

“小珂。”納蘭述的聲音忽然傳到了她耳邊,“再等等。”

君珂一怔,手停在半空,仰望着納蘭述——他的聲音有點痛苦,是因爲這信,還是以高深內功遠處傳音影響了身體?

心疼之下,她緩緩放下手,閉上眼,深呼吸。

納蘭讓她等,她便等,她不能任性置他身體於不顧。

至於這信,沒什麼好說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陰謀的刀鋒,真正能傷着的,只是不信任的內心。

但這些無恥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禇傑也停了下來,面紅耳赤——後面的句子,連他也不好意思當衆讀出來。

四面一片靜默,衆人看君珂的目光充滿不屑和惋惜。不屑這女子當真不守婦道,惋惜她如此人品如此尊貴身份,卻不知珍惜,生生將自己毀了。

沒人認爲在這個時刻,陛下還會有所容忍。此刻臺階上陛下一言不發,只怕衝擊太過,少頃,便會有雷霆之怒。

人們近乎窒息的等待,空氣中的緊張如繃緊的弦,一點音波便要怒箭飛射,攪碎這莊嚴大典。

少頃,納蘭述的聲音,終於從頂端傳下來。

無喜無怒,隱隱几分殺機。

“聽了許久,未知作書者何人?受信者何人?”

衆人一怔——何必呢?明擺着的事,非要鬧到最尷尬的境地?您今兒個是氣昏了頭皇室顏面都不要了?還是恨絕了皇后,一心要她被踩入塵埃萬劫不復?

“這個……”禇傑求助地看寧國公——落款要不要讀?

寧國公避開他的目光,他此時也覺得不安,事情似乎有點超出想象之外,納蘭述到底是什麼想法,他也揣摩不出。

禇傑得不到指示,只好掀開最後一頁信箋,落款單獨落在了最後一頁上。

“蒼松居士字呈……”

他突然頓住,張大嘴,眼珠同時慢慢瞪大,瞪到快要突出眼眶,一聲響亮的倒抽氣,清晰而古怪地從他咽喉裡衝出來。

隨即他尖叫一聲,手一撒,轉身就向下奔。

“攔下!”

君珂眼疾手快,一步衝前,一把兜住了四散落地,眼看要被寧國公搶到的信紙,同時頭也不迴向鵠騎下令。

隨即她的眼光就落在信紙上,一眼之下,也是一怔,隨即手一張,仰天大笑。

她的清亮笑聲驚得所有人都一顫,面面相覷,正準備暴起殺人的戚真思一怔,搶上臺階,將信紙取過,看了一眼,渾身一抖。

隨即她“噗”地一聲,回頭看了納蘭述一眼,將信紙往臉上一蓋,就見信紙在她臉上,被呼吸吹得不斷作響。

衆人驚訝更甚——戚統領這幾年冷麪示人,少有笑容,誰見過她這個模樣?

“好辭,絕妙好辭!”君珂搭着戚真思肩膀,大笑看着寧國公,“未曾想國公老當益壯,文思泉涌,使壞設計一把好手,寫起豔詞來也不讓三流妓館文人,只是這口味……”她憋住笑,瞟一眼被鵠騎擋住,抓着頭髮一頭紮在巨鵠肚皮下的禇傑,“實在特別,實在特別。”

“實在特別,實在特別。”戚真思笑容有點古怪,大步走下去,一手抓着信箋,一手抓起禇傑,大步走到最前面一個貴族面前,“來,讀出來!”

那位侯爺愕然看了戚真思一眼,拿過信紙,一眼掃過臉色也變了,“這個……”

四面的人湊過來一看,震驚之後,臉色大變,眼神古怪看看禇傑,再齊齊掃向寧國公。

“皇后您說什麼?”寧國公開始心跳,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猜到肯定是落款出了問題,退後一步,色厲內荏,“好端端怎麼扯上微臣?誰做誰當,不是麼?”

“對,誰做誰當。”君珂冷笑,“現世報聽過沒有?好端端你們扯上我,好端端自搬石頭自砸腳!”

“皇后何出此言,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寧國公驚慌地後退,手中抓着的香幾乎因爲緊張被攥碎。

“對,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君珂一手奪過香,飛腳一踢,砰一聲伴隨一聲慘叫,寧國公偌大的身子被踢下平臺!

“就你們這種腌臢貨色,聽你說話是給你顏面,你還真當自己是根蔥?”君珂的聲音從第二平臺上傳下來,“滾下去,自己看清楚!”

寧國公慘叫着一路滾下去,正好滾到戚真思腳下,戚真思一腳踩住他的背,一手抓着信箋,湊到他眼前,“老貨,你是不是拿錯了啊?你自家的閨房豔詞,怎麼拿到咱大典上來讀呢?”

寧國公擡起頭來,他的臉撞腫了,牙齒掉了兩顆,半邊嘴脣青紫翹起,鮮血順掀起的脣涔涔而下。

“……蒼松居士字呈禇傑卿卿,願兩心相映,金石之堅。”

寧國公看見蒼松居士四個字的時候,就眼前一黑——蒼松居士是他的號。

後面的字他已經不敢看,但戚真思惡狠狠扒着他眼皮,把信紙頂在他眼前,寧國公好一陣,纔將這幾個字看完,看到禇傑名字的那一刻,他臉色一青,一口血噴了出來。

“好……好狠……”他掙扎回頭看君珂,眼神惡毒,“無恥……無恥……”

“無恥?你也配說人無恥?”戚真思冷笑,“今天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無恥。”

她另一手還抓着禇傑不放,將禇傑拎起,笑道:“來,看看!真是妙詞,還有真人見證,咱們來見識一下,某人一掌寬的精巧肩膀,和可以容納珍珠的肚臍!”

說完她嗤啦一下,一把撕開禇傑的上衣,自己別轉臉,將禇傑對着人們高高舉起,順手還抓過寧國公的手腕。

“來比一比。”她聲傳數裡,人人清晰可聞,“一掌寬的肩膀啊!”

啪一下,蒼老瘦弱的手掌被貼上禇傑粗大寬厚的肩膀,戚真思自言自語的聲音全場都聽得見,“咦,包不住?”

順手拽下寧國公禮服上的龍眼大的珍珠,望禇傑腹內一彈,禇傑慘叫聲裡,戚真思大聲驚訝,“哎呀,果然正好!”

她神情感動,大聲念,“蒼松居士字呈禇傑卿卿,願兩心相映,金石之堅——好一段驚天地泣鬼神不倫忘年之戀!”

“……”

靜到沒人呼吸。

一片僵窒氣息裡,君珂將香點燃,向四面國土敬香。

“拜我大堯國土。”她聲音清晰傳下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堯國土,竟現不臣之心;煌煌大典,不倫罪名之辱。信女君珂,敬告皇天后土——便縱血流漂杵,不容逆臣共存。”

“擾亂大典,侮辱國母,踐踏皇權,褻瀆禮教。”納蘭述的聲音,及時跟上,陰惻惻充滿殺機,“寧國公,朕敬你皇族賢者,以尊長之禮待之,你卻行此苟且無恥之事,朕今日若饒你一命,如何面對這史書刀筆悠悠衆口?來人——”

寧國公臉色死灰閉上眼——是自己疏忽大意中計,信是原先的信,只被巧妙改了落款,便翻雲覆雨,全盤傾頹,此時辨無可辯,求恕也是白搭,只能認命。

全場噤若寒蟬,無一人敢於求情,幾個原本站在寧國公身後的貴族和言官,此時都開始悄悄向後挪步子,只是終究有些遲了,來自於納蘭述的堯羽和君珂的部下的眼光,都已經森冷地鎖定了他們。

天空上的烏雲更重了些,層層翻滾,如巨大的魚鱗,衆人都恍惚覺得似乎嗅見濃烈的腥氣,仿若血腥——另一個流血時期的開端,出現了嗎?

“來人——”納蘭述的聲音也如濃重的霾雲,壓上每個人的心頭,“寧國公矯言犯上,擾亂大典,誅直系親族……”

三個字一出,衆人心頭一跳,臉色頓時死灰——寧國公是步氏皇族,誅殺他的直系親族,就意味着……步氏直系皇族全滅!

天哪……

“陛下……陛下……”忽然遠遠有聲音傳來,驚破這一刻的窒息,衆人回頭,便看見廣場邊緣撲進來一個老者,正被兩邊的野人族御林軍給死死攔住,那人鑽在野人族的臂彎裡,揮舞着手中一道黃色東西,拼命對上面大叫。

絕望等死的寧國公一喜,霍然睜眼——孫太傅到了!

他一直在等這位太傅,和他這閒散皇族相比,孫太傅纔是朝廷中更有人望和地位的老臣,他本就是原先鎮國公主的侍臣,做過鎮國公主的老師,當初堯國華昌王叛變,是他想辦法突破封鎖遠赴冀北,請回鎮國公主,改變了堯國的國勢,之後孫希一直爲納蘭述的迴歸造勢,爲此還曾被當時堯帝下獄。

納蘭述兵鋒強勢直指堯國,堯國皇子爭奪皇位,孫希被一位皇子放出,卻沒有幫助人家登位,而是一直爲納蘭述串聯羣臣,並在納蘭述攻打京城後,勸說朝臣投誠,所以在朝中,一向被視爲重臣。

這老臣嚴守禮教,最看不慣君珂所爲,覺得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配做鎮國公主的媳婦,因此對他的攛掇一拍即合,一個負責皇族,一個負責朝臣,仗恃着地位和聲望提出操辦大典,並掀起了反對君珂的風潮。

然而隨即寧國公就絕望了——來遲了啊……

這其實也不能怪老孫,他被納蘭述派的堯羽衛“護送”,堯羽衛控制着他回京的時間,一忽而快一忽而慢,把個老孫折騰得要死,剛剛纔趕到,又是匆匆忙忙之下,聽見“誅直系皇族”,頓時急了,不顧儀禮就闖了進來。

“陛下!”孫太傅大叫,“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若誅步氏皇族,必於陛下令名有損,難當史書刀筆,悠悠衆口啊!”

正邁向第三層平臺的君珂險些笑了出來——這句話今天聽了三次了,史書會不會覺得累?

都是些酸腐文人,纔會以爲史書刀筆會對上位者造成威脅,事實上,歷史從來是由勝利者書寫,先有刀,纔有刀下的筆。

納蘭述遙遙揮揮手,御林軍讓開道路,孫太傅一路跌跌撞撞衝進來,這回不敢失禮了,在階下三跪九叩,才道:“陛下,微臣一路回京,終於趕得上大典,微臣所攜聖旨,不知陛下是否允許微臣當場展讀?”

“啊。”納蘭述一拍額頭,走下階來,“現在?不好吧。”

“陛下!”孫希急切地望向納蘭述,“此時纔是最佳時機!”他四面望望,覺得屬於納蘭述的護衛力量並不少於君珂的人,心中一定,同時給自己的那幫人使了個眼色,暗示“放心。”

寧國公等人都精神一振,眼睛盯住了他手中的聖旨——孫太傅一路風塵趕過來,手中聖旨漆封未拆,難道當真還有什麼殺手鐗?

“你確定嗎?”納蘭述眉頭微蹙,也看了看那些面露希望之色的官員,“只怕會於你不利呢。”

孫太傅面露感激之色——陛下是擔心我被皇后報復呢!

老頭子抹一把感動出的眼淚,哽咽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但爲陛下,肝腦塗地也是心甘!”

“真是難爲你了。”納蘭述唏噓,“老太傅忠心王事,不顧令名不惜己身,朕心感佩。既如此,便宣吧。”說完示意孫太傅將聖旨遞給司禮太監。

老孫咂咂嘴,心想這話怎麼覺得哪裡不對呢?“不惜己身”是對的,“不顧令名”怎麼講?明明自己不畏強權,應該是錚錚鐵骨千古美名纔對。

上頭納蘭述含笑看過來,溫暖的眼神讓老孫心頭也一片光明,他狠狠挖了上頭靜靜看他的君珂一眼,得意地將聖旨雙手遞給司禮太監,自己彎身退後三步,準備等下第一時間帶領衆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監的尖嗓子很有穿透力,包括寧國公在內的很多人振奮地擡起頭,一些人下意識地向前跪了跪,納蘭述在上頭淡淡看着。

“德照殿大學士、太傅孫希,忠心王事,於五丈營上野密膝造陳,稱禍國者三,不可不去。其一,有朝臣者不安於政,密室謀劃入宗大典,暗中操持陰私苟狗之事;”

寧國公和衆臣都一呆,孫太傅的嘴角剛剛彎起,驀地一僵,他霍地揚起頭,怔怔看着宣旨的太監,嘴脣動了動,眼神迷茫地看向納蘭述。

納蘭述向他和藹可親的微笑,一派“你知我知,朕心嘉許”模樣。

這一副心有靈犀的神情,看在那羣人眼底,便是孫太傅“臨陣倒戈”的鐵證,看向孫太傅的眼光,頓時尖銳凌厲。

“其二,寧國公上獻皇后冠服,欲當衆以守宮之痣驗國母之貞,以此令我皇室貽笑天下與諸國。”

“孫希——”寧國公掙開看守他的衛士,伸手去夠孫太傅的衣角,“你這老狗,兩面三刀,狼心狗肺——”

失魂落魄的孫太傅,怔怔地直跪着,根本感覺不到寧國公的拉扯,他始終處於一種茫然狀態,盯着太監一張一合的嘴,似乎無法相信,那些字眼會這樣蹦出來。

“兩面三刀,不得好死!”寧國公奮力要去抓孫希——這天殺的老狗,竟然是個奸細!難怪今日大典處處受制,帝后彷彿早已將全盤計劃清楚,不僅皇后朝服改變,連密信都被篡改!

“聖旨在宣,不得喧譁!”一隊護衛拉開了兩人,孫希老臉上已經被抓出血痕。

“其三,舊氏皇族野心未絕,意圖於入宗大典之上,僞制豔詞,構陷國母!”太監額頭冒出汗來,尖嗓子有些發抖,喘一口氣,快速地念,“孫希稱以上者,步皓世、步天凌、步久安、趙承之、賀金、羅彥……諸人密謀團伙,作亂朝政,遂以太傅之責,明告御前,願以垂垂老矣之身,爲清君側除妖氛之先鋒,朕心感念,特賜孫希加侯爵,三代降等遞襲,諸子擇一人封武威尉,賜金萬兩,絹千匹,宅邸一座。孫希首告之步皓世、步正源、步潔良、賀金、羅彥等人,稍後視情查辦,如若所述情實,俱誅之……”

最後一段賞賜出口,孫希兩眼一翻,無聲無息地暈了過去。

他無法接受這樣巨大的衝擊,無法接受陛下如此狠辣的最後一招,這一着真正將奸細罪名坐實,將他放在火上烤,而他就算辯解,也無人肯信——陛下先前已經說過這聖旨讀了於你有損;再說如果不是如此大功,怎會有封爵厚賜?

封爵榮耀,黃金萬兩,巨大的賞賜滾滾而來,滿朝文武看向孫希的目光卻毫無豔羨,只有無限的不屑——無論如何,出賣他人獲取榮華的奸細,都爲世人所鄙。

還有些人在震驚——看不出這老傢伙,城府忒深,當初上躥下跳地串聯羣臣,說皇后種種不是,扯旗子拉口號要羣諫死諫,想不到卻是陛下派出的試金石,一轉身,就將大家給賣了。

幸虧當初沒上這老傢伙的當!

更多人凜然——以後還是更謹慎些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哪個身邊看似忠厚的同僚,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其實就是陛下的密探來探底,然後背地裡一個密摺,自個前途和全家性命,保不準就葬送了。

一道聖旨如暗劍,將滿朝文武心思攪動,人們俯下的臉更恭敬地貼近了地面——聖心不可測,慎之!慎之!

步聲雜沓,一隊鐵甲佩刀的御林軍快步上前,按照剛纔聖旨中的名單,將隊列中那些人統統拉了出來,當場打掉頂戴,剝去官服,拖了便走。

“陛下……陛下……”生死關頭,那些人拼命大喊,“我等一時糊塗,受人矇蔽……都是國公大人的主意……我等不知,我等不知的啊……”

“皇后!皇后!”威德侯步天凌是個聰明人,一邊被向後拉扯一邊拼命向君珂方向伸手,“我等無意冒犯於您,實是受人矇蔽,您今日皇室入宗,如此大典,殺人不祥,殺人不祥……”

這句提醒了絕望的衆人,紛紛往君珂面前跪爬而去,“皇后,您貴爲國母,賢德爲天下表率,定然不忍見我等無辜喪命,求您進言於陛下,容我等戴罪立功……”

“皇后,今日您一語相救,來日必美名宣於天下,諸般風潮,不壓而滅……”

“皇后,我等愚昧,無意冒犯,微臣家中還有八十老母,斷不能白髮人送黑髮人,求您法外開恩……”

求懇、哀告、隱隱威脅、淡淡暗示……七嘴八舌,人性俱全。

君珂靜靜聽着,嘴角一抹譏嘲的笑意,納蘭述牽起她的手,她頭也不回,伴同他往第三層香案上而去。

玉階向上,宮闕廟宇以恢宏之勢撞入眼簾,黑鐵巨門之上,金色的銅環熠熠閃光,推開那裡,是一片濃重沉肅的天地,天家威嚴,在雲端,也在腳下。

朝局的傾軋密謀,便是那生着荊棘的層層階梯,走過必得踏血。

“三拜拜宗祖,敬告先皇考妣——”納蘭述先取了香,恭肅三拜,“此爲君珂,我大堯開國皇后。不孝子述今日於此昭告天下並求告於先皇考妣靈前,先皇考妣以一夫一妻而終,納蘭述願一生效之。此告,以聞。”

底下一陣騷動,連求饒的人都愣住了——陛下在說什麼?效仿先成王妃夫妻,終身不納妾妃,以一夫一妻而終?

這萬一妻子不賢呢?這萬一妻子不育呢?這是升斗小民都不能做到的事,皇族怎麼可以?

君珂深深吸一口氣。

那日她在五丈營,當衆宣告此生只會是納蘭述唯一的女人,說的時候是因爲心懷激烈,一心想要留在他身邊,害怕其餘任何女人都會給他帶來危險。心中卻對納蘭述是否接受並沒有把握,事後納蘭對此一直沒有表態,君珂心裡也有幾分惴惴——這樣是不是太爲難了他些?他是不是不願意?

然而今日,於所有朝臣貴族之前,於大典之上,父母靈位面前,他向全天下,焚香宣告。

願以她爲他一生唯一。

納蘭述閉目奉香,三拜退下,回首笑看君珂,眼神鼓勵。

君珂迎着他的目光,上前一步,在香案前立定,奉香,點燃,越過頭頂,閉目。

“三拜拜宗祖,敬告先皇考妣——大堯皇權永爲納蘭氏所有,君珂則永爲陛下所有,君珂將終生護持屬於他的皇權,並終生護持屬於我的後宮,”她一字一句地道,“不容任何人踏過屬於我的後座,也不容任何人挑戰屬於納蘭述妻子的尊嚴,犯我辱我——”

“便如犯我皇權。”納蘭述接上,兩人眼神交匯,一笑,溫暖又森然。

異口同聲。

“必——殺——之!”

第四十二章 遇見第三卷第二十三章 風雲際會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一章 重逢(二)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八章 風雲燕京第二十一章 永遠這麼美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章 瘋狂納蘭述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二章 絕對性勝利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三章 步步緊逼第三十八章 伴龍攜鳳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四章 除夕心事第四十六章 誰是25!第三卷第二十三章 風雲際會第五十六章 大結局(上)第三十四章 被逐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章 燭影搖紅第二章 神秘的“被小姐”第七章 人心之險第二十一章 永遠這麼美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四章 你來我往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八章 吃醋與爭吵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七章 神秘的奪吻者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四章 自投羅網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一章 重逢(二)第六十二章 燕京最弱小鳥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六章 皮影戲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九章 讓我需要第四十二章 遇見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五章 一怒衝冠(一)第五章 疑雲第三十八章 強勢宣告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九章 歸心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五章 當街攔劫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八章 攝政王第二十七章 算計第十五章 蘇菲“定情”第五十二章 祝你送死愉快第五十四章 漁網裝第十二章 水上跳大神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五章 美人恩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五十五章 懷抱溫柔第三卷第二十三章 風雲際會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五章 求你強了我第三卷 第四十五章 老友信來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六十六章 花下一曲鳳求凰第五十二章 祝你送死愉快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六十七章 狼血沸騰第六章 尼瑪的躲貓貓!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九十一章 智鬥第三卷第四十七章 步步危機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五章 我願意!第七章 人心之險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八章 吃醋與爭吵第三十四章 強勢迴歸(第一更)第三十七章 鄙視你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五章 雙修?第三十九章 坑爹帝后第三卷 第三十二章 瘋狂追尋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六章 女皇第三十四章 強勢迴歸(第一更)第五十七章 “高手”出世第十五章 蘇菲“定情”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五章 當街攔劫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四章 一吻心劫第三卷第二十六章 求婚?第三十八章 伴龍攜鳳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九章 她的方向第四十六章 誰是25!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七章 戲桃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五十六章 登基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九章 兔子軍團第三十四章 強勢迴歸(第一更)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章 傾情上演第三卷第二十八章 真相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五十五章 懷抱溫柔第三卷第九章 傾國之禮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二章 創口貼事件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八章 吃醋與爭吵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五章 求你強了我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六十八章 燕京盛事第三卷第三十一章 炸陵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二章 創口貼事件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五十三章 奪詔第三卷第二十章 妙禮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五十六章 登基第三卷第十八章 偉大的兔子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二章 “負荊請罪”第三卷第四十八章 親自操刀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二章 “負荊請罪”第三十四章 被逐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五章 同在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三章 訴情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五章 當街攔劫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五章 反擊一句第三卷第十章 爲君挽衣第三十九章 病人兇猛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五章 我願意!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二章 窗前明月光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五章 美人恩第五十二章 祝你送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