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倒是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郭樂怡走到衛蘅身邊親暱地道:“蘅姐姐,你小舅母託我給你帶了些東西過來,因着我路上病了一陣子,前日纔到京城,等這回考完,我叫人送到府上去。”
“多謝。”衛蘅笑道:“那你如今身子是大好了?影不影響你下午的考試?”衛蘅有些擔心,她和郭樂怡都喜歡騎射,而弱於經義,所以郭樂怡要入女學,估計在騎射上也必須拿到絡子才行。
“不礙事兒。”郭樂怡笑道。
兩人敘了一會兒舊,重新拾起了彼此的友誼,覺得即使好幾個月沒見,但一點兒也不生疏。
郭樂怡無意間看到不遠處的魏雅欣,此時魏雅欣正同周月娥的妹妹周月眉說話,便問衛蘅道:“你還認識魏雅欣嗎?”
衛蘅點了點頭。
“看到沒有,那可是個有野心的人,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出身,到了京裡就沒消停過,到處攀高枝兒,也不怕人笑話。”郭樂怡低聲道。她一向看不慣魏雅欣,衛蘅同魏雅欣也不熟,但因着木老太太那一層關係,兩人見面好歹會有個笑臉。
“你同她計較什麼,她那樣出身的人,若是自己再不努點兒力,豈不可惜了她的資質。”衛蘅勸道。
郭樂怡撇嘴道:“我可沒同她計較,只是看不慣她小小年紀就一副狐狸精的做派。”
衛蘅趕緊衝郭樂怡微微搖了搖頭,這大小姐就是個口沒遮攔的,這會兒還在女學入學考裡,她也不怕她的話被人聽了去,失了“禮”字。
郭樂怡也想起來這一點,有些懊惱,再也沒提魏雅欣,只道:“過幾日,我到你家去,咱們再好好聊。”
午後,衛蘅先考的是琴藝。但是女學的“琴”其實應該叫做“樂”,只是時人愛琴,以琴爲風雅,彈者最多。不過女學的考試允許應考者選擇其他樂器。
衛蘅選的是豎箜篌,彈的是女學規定的琴曲《高山流水》。長日以來反覆練的就這麼一首曲子,指法自然嫺淑,手姿優雅曼妙,不過意境差一點兒而已,勉勉強強地從夫子那裡取得了一枚梅花絡子,衛蘅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樂器實在不算她的長項。
棋藝衛蘅也不算太擅長,不過在杭州時,她小舅舅給她找了一個圍棋高手,翻來覆去將她虐得“神魂顛倒”,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又勉強拿下一枚絡子。
書、畫上頭,衛蘅在杭州時可沒少拜訪名家,得名師指點,後來更是膽大包天地女扮男裝跟着她小舅舅四處遊覽,遍訪東南形勝之地,這胸中有了“丘壑”,於畫畫一道助益頗大。這兩門拿下絡子算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至於“數”學,對衛蘅就更是小菜一碟了,她的表現令考評的夫子眼睛亮了又亮,起初他甚至還懷疑衛蘅作弊,加試了三道題之後,才肯承認,這小姑娘在算學上非常有天賦。
至於女學的騎、射兩門,對衛蘅那簡直叫閉着眼睛也能過,考題也太簡單了些,衛蘅不得不感嘆。騎術只要求成功跳過兩處高約一尺的障礙物便算過關。那射箭就更是在放水,立着不動,射中十米外的靶子就行,都不要求正中紅心。
衛蘅需要極大的自制力才能剋制住自己撇嘴的衝動。她側頭看了看其他靶子跟前站着的應考者,真是寥寥可數。有一個倒是射中了靶子,但那箭在靶子上沒立穩,掉了下去,將那小姑娘氣得跺腳。
衛蘅在一箭正中紅心後,取下在江南時特製的鹿皮手套,又得了一枚絡子。雖說帶着手套射箭不利於手感,但是對女孩子而言,一雙白嫩嫩的手是極重要的。衛蘅摩挲了一下手指,覺得有些發疼,等會兒回去還得用牛乳泡一泡手,再包了香膏睡一晚上,免得長繭子。
這一日下來,對衛蘅來說,那真叫出奇的順利,除了明日才能知道的十三經辨義和策論的結果外,她已經拿到了八個絡子,只盼望那兩門裡,夫子能高擡貴手,給她一個絡子,她就心滿意足了。
下午,何氏親自去女學門口接了衛蘅,也不敢問她考得如何,只笑道:“今兒你也累了,娘請你去楊柳村吃明爐鴨好不好?”
衛蘅想起那薄脆、焦黃的鴨皮,不由有些口舌生津,她知道何氏不好問自己,怕傷着她幼小的心靈,這才轉彎抹角地打探。
衛蘅嘆息一聲,故作陰鬱的模樣。
何氏臉色一變,笑得有些勉強地道:“別擔心,不是還有兩門不知道結果麼,便是真有什麼,娘也會讓你進女學的。”
衛蘅怯懦地看了何氏一眼,“那楊柳村還能去嗎?”
“去,當然要去。”何氏道,這時候,何氏可不敢給衛蘅壓力,生怕衛蘅有個什麼想不開。
衛蘅這才轉憂爲喜,抱住何氏的手臂,將八個梅花絡子從袖口掏出。
何氏不敢置信地數了三遍,這才欣喜若狂地摟着衛蘅,甚至忘形地在她臉蛋上擰了一下,“你這臭丫頭,將你娘騙得團團轉,很得意麼?”
衛蘅捂住臉蛋笑道:“就是很得意啊。”
何氏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能將這八藝的絡子都拿到的人可不多,就是衛萱入學時,在“射”藝上也沒拿到絡子。
“如今就只盼望那兩門能給我一個絡子便萬事大吉了。”衛蘅雙手合十在胸前祈求,不過她也不太擔心,至少十三經辨義她肯定能拿到至少一個絡子的。
衛蘅沾着黃梅醬,吃了足足一隻鴨子的鴨皮,這才心滿意足地嘆息了一聲。然後又給家中的老太太,還有大夫人那邊打包了幾隻明爐鴨,當然葛氏那邊也沒忘。
在小二給打包醬料的時候,衛蘅在一旁不嫌話多地道:“老祖宗喜歡甜麪醬,大伯母和三嫂喜歡黃梅醬,大嫂喜歡玫瑰滷……”說到這兒,衛蘅又忍不住道:“真是奇怪的口味。”
何氏笑道:“她的口味兒的確有些怪。”
衛蘅又接着將一家人的喜好都說了出來,光是醬料就打包了一大盒子。
何氏見衛蘅如今行事周全,心裡比什麼都高興,只覺得衛蘅越發懂事兒,比衛萱也差不了多少了。
第二日女學放榜,女學外的八字牆前人頭攢動,將一條街擠得水泄不通,而且最奇怪的是女少男多,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男子參加的考試哩。
其實與女學隔着一條街的酒樓、茶肆的包間早在幾個月前就被人定下了,一個個閨秀乘着馬車在僕婦的簇擁下登樓望榜。她們是不會親自去看的,自有家下僕從去榜前看了消息回來稟報,其餘那些看榜的男子則多是好事者,就想看看這一屆女學都是哪些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有想攀親者就可以開始籌謀了。
衛蘅倒是沒去看榜,一直賴牀不肯起身,而何氏則一大早就帶着葛氏去了“碧雲樓”——女學附近最豪奢的茶樓。
何氏回來的時候,不僅臉上燦爛的笑容都可以開花店了,還特地繞了一大圈,去城西買了衛蘅喜歡吃的三色菱粉糕、肖美人饅頭,以及“面有紅糖,豔如芙蓉耳”的芙蓉糕。
衛蘅只當何氏是爲自己考入女學而高興,可是又納悶兒於何氏過度的熱情,打從她一進門,那眼神火熱得都快將衛蘅燒起來了。
一旁的葛氏也笑得那叫一個含蓄持久,衛蘅從碟子裡拿了一塊菱粉糕給一旁玩耍的權哥兒,自己拿了一塊芙蓉糕享受地吃起來。
都半晌了,何氏還是沒開口說話,幾乎是笑傻了。等衛蘅一塊芙蓉糕吃完,才聽見何氏發出“仰天長笑”,聽着真是怪瘮人的。
“娘這是怎麼了?”衛蘅拿眼神問葛氏。
葛氏笑着搖了搖頭。
等那邊何氏笑完了,拿着手帕拭淚,才聽得她道:“珠珠兒,你可真是孃的心肝寶貝兒,萱姐兒考入女學的時候,也沒拿全梅花絡子,倒是你,實在給你娘爭了氣。”
衛蘅一驚,手中的第二塊芙蓉糕重新落回了碟子裡,“啊?”
葛氏點頭道:“是真的,你的十三經辨義和策論,都是三個絡子哩。”
衛蘅簡直被這塊大餅給砸暈了。策論想得到三個絡子可是極不容易的事情,近五年來,也就去年衛萱拿到了三個絡子。可惜在“射”藝上,衛萱沒得到絡子,所以她是以十一個絡子進的女學。
衛蘅沒想到,她那樣一篇“不合時宜”的策論竟然會得到夫子的賞識,更讓她成了近十年來,唯一一個拿滿了梅花絡子的人。
這名聲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