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春歸
蘭義院的正房裡,何氏正摟着衛蘅哭得稀里嘩啦,嘴裡不住地罵道:“你個狠心的臭丫頭,不孝女,要不是開春得考女學,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來了,啊~你還記得你家中有老父老母沒有?”
衛蘅本來也哭的來着,可惜何氏哭得太久,導致衛蘅已經從思念之情裡回過勁兒來,變成了哭笑不得。“娘可一點兒也不老,比兩年前瞧着還年輕呢,可見女兒不在你跟前,你過得更滋潤些。”衛蘅俏皮地衝何氏眨了眨眼睛。
何氏破涕爲笑,“你這不孝女,一回來就氣我,你還是趕緊滾回南邊兒去吧。”
連“滾”字都用上了,可見何氏心裡對衛蘅有多大的怨念。衛蘅貼着何氏的臉頰輕聲道:“女兒日日夜夜都想着娘,不知道夜裡哭醒了多少回呢。娘要是不信的話,問問錢嬤嬤就知道了。”
錢嬤嬤是何氏的乳母,最得她信任,兩年前因衛蘅要去杭州,何氏實在放不下,便叫錢嬤嬤陪着她去了南邊。
何氏聽了衛蘅的話看向錢嬤嬤,錢嬤嬤的眼角還溼潤着,上前一步道:“可不是麼,太太,珠珠兒就是半夜說夢話都在叫娘。”
何氏自然是信的,擰了擰衛蘅的臉笑道:“那你怎麼總不回來,不知給你寫了多少信催你回來。”
衛蘅道:“白鶴書院的夫子是極好的。江浙又是文秀之鄉,女兒拜了不少名師呢,儘管心裡惦記着娘,可是我也知道娘是希望女兒有出息的。”其實衛蘅這話有些誅心,心裡還是埋怨,比起她這個女兒,何氏還是更看重女兒能給她爭的臉面。
不過何氏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缺點,壓根兒沒往那方面想,反而道:“兩年不見,你懂事多了。”
衛蘅將頭擱到何氏的腿上,屈腿躺下,“娘給我梳頭髮。”
“你這丫頭,就會享受。”何氏罵道,但是手下已經輕柔地替衛蘅散了辮子,瞧着衛蘅豐厚烏黑的頭髮道,“你這頭髮怎麼養的,這樣漂亮?可再也不是黃毛丫頭咯。”何氏問道。
“在南邊兒得了個護髮方子,明兒我寫給孃親,就是制起來麻煩了些。”衛蘅不以爲意地道。
“麻煩也不怕,只要能養頭髮。”何氏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兒家的頭髮更是要養一輩子,但是頭髮長了之後,不是發黃,就是開叉,毛毛躁躁的,一頭漂亮豐厚的秀髮對女人來說,可是極重要的事情,也是極難得的事情。
何氏不知看過多少人的頭髮,唯有她家珠珠兒的頭髮,又黑又亮,柔順光滑,一頭青絲鋪灑開來彷彿瀑布一般,那亮澤度簡直可以當鏡子照人了,叫人摸了就愛不釋手。
“你這養髮膏子的味兒也好聞,似花非花,似果非果,不容易撞味兒。”何氏手裡的梳子沒拿穩,順着衛蘅的頭髮就滑了下去,落在了地上,她不由嘆道:“竟這樣光滑!”
這下可不得了了,何氏也等不了明兒了,將衛蘅拉了起來就叫她寫方子。
衛蘅撅着嘴懶懶地坐直道:“這方子可不能外傳,是我師傅家中不傳之秘,罷了,還是我給娘制了吧,也省得你麻煩。我那裡還有一罐子護髮香膏,娘先用着。”
雖然如今這世道更尚才、德,但這女人就沒有不在意容貌的。饒是何氏口頭上說得好聽,什麼她們這樣人家的女兒不是以色事人之輩,但其實心裡還不是一樣愛美,還不是想在夫婿眼裡博得一瞬驚豔的眼光。
“香膏是你自己制的?”何氏又問。
衛蘅卻從何氏微微變化的語氣裡聽出了陷阱的意思,她坐起身來,看着何氏。
何氏果然嘴角微垂地道:“娘從小就叫你,以色事人,是最不可取的。女兒家講求貞靜嫺淑,只要做到了這四個字,就沒有你不能立身的地兒。咱們侯府的女兒,可不能像那些個玩意兒一般只會搔首弄姿。女兒家要愛重自己,你成日裡搗鼓這些沒用的,在白鶴書院時是不是沒好好用功?”
衛蘅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要發火了,她母親這是把她當什麼人了啊。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母親是太過求全,生怕她有一絲一毫的行差踏錯。
衛蘅站起身道:“女兒自然是愛重自己的。搗鼓這些,也只是自己喜歡罷了。女兒有些累了,先回房了。”衛蘅這些年在杭州被木老太太寵得有些厲害,性子也漸漸回到了現在的小小年紀,上輩子的事情就彷彿一場夢一般,漸漸遠離。
何氏見衛蘅這樣,心裡也怪自己說話太重了。只是,兩年不見,衛蘅的變化實在太大,連何氏這個親孃,都沒想到衛蘅長成少女時,會美得這般驚人,以至於她下意識裡就想先敲打衛蘅,不要得意於自己的容貌,而流於虛榮。
何氏畢竟是經歷過的人,這男人雖然第一眼總是看中女人的容貌,可最後心裡只會沉澱下那個讓他愛敬的女人。就拿衛蘅的父親,京中公認的好丈夫衛峻來說,一開始不也收不了心喜歡姐兒俏麼,到後來年紀大了,自然就明白什麼樣的女人才應該珍惜了。
當然這是何氏的認知。對於衛蘅來說,她是長得漂亮不錯,可是她上輩子不僅沒有爲此沾沾自喜,反而覺得是種拖累,這叫人看不到她皮囊下的貞靜嫺淑。因而也不太愛收拾自己,連照鏡子都懶怠。
直到後來衛蘅嫁了人,半輩子沉浮,最後才發現一個道理,女人呀,指望別人疼惜和男人的愛敬那纔是不可取。
讓衛蘅說,要緊的是命長,熬死了男人,熬到了老太太時,那才叫過得一個舒服和自在。只可惜衛蘅命不長,還沒活成老太太,沒能活到揚眉吐氣的時候。
但她和範用之間,年輕時她顏色上佳的時候,也有過那麼一陣子表面的甜蜜,人到中年,她又爲着生孩子而日日吃藥之後,容色漸漸枯萎,同範用可就真的如何氏所說的只剩下“愛敬”了,衛蘅自己體會過,所以才能明白,愛敬愛敬,重點是個敬,但是少了愛之後,那滋味卻未必好受。
衛蘅對着鏡子,梳了梳頭,這輩子她也不是爲了男人才愛惜容顏的,她只是高興看見自己漂亮而已,只爲己悅而容,她那孃親也太小瞧她了。爲了男人,哪裡值得費那許多功夫養頭髮。
傍晚,衛峻應酬歸家,何氏一邊替他換衣裳,一邊埋怨道:“你那好女兒,脾氣越發大了,才說她幾句,就給我擺臉色瞧。早讓你派人去接她,偏你不聽,現在倒好,被我娘寵出這麼個壞脾氣。”
衛峻可不傻,何氏埋怨他岳母,他可不敢接口,轉而笑道:“人不在你跟前時,你想得覺都睡不着,一回來,你又嫌她。”
何氏其實也只是和丈夫說說話,並非真心抱怨,“行了,只但願她開春能考上女學,我這顆心就安穩了。老爺,現在要開飯嗎?”
衛峻點了點頭。
那廂自有婆子、丫頭去請衛蘅和她的哥哥、嫂嫂。
因是年下,家裡的人最齊,今兒衛蘅回家,她父親還有哥哥們都特地留出了晚上的時間,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吃個飯。
桌上是何氏自掏腰包備的菜,可謂是山珍海味滿桌,珍饈佳餚盈席,不過還是及不上江南鹽商府裡日常的一頓飯菜,更是比不上衛蘅外祖家裡的飯菜了。
衛蘅進屋,先叫了爹孃,這才甜甜地喊了“三哥哥”、“五哥哥”。
衛蘅的年紀比兩個哥哥小上許多,衛櫟、衛楊都是極疼她的。衛櫟今年春天的會試落了榜,不過如今也是舉人出身,再讀三年書,中個進士想來不是大問題。
衛楊卻是個喜武的,被老侯爺帶在身邊歷練,衛蘅聽說老侯爺已經走了門路,替衛楊在神機營謀了個職務。
一家人吃飯自然是和和樂樂的,何氏還特地叫乳孃將葛氏年初生的哥兒抱了過來玩耍。
葛氏淨了手立在一旁伺候公婆用飯。何氏逗了一下權哥兒,對葛氏道:“你也坐吧,都是一家人用飯。”
葛氏笑了笑,應聲入座,自打葛氏生了兒子後,心裡有了底氣,行事也越發地大方起來,若是以前,便是何氏開口,她肯定也不敢坐。
衛蘅在旁邊瞧了只覺得高興,看來她不在京裡的這兩年何氏和葛氏這婆媳倆的關係親近了不少。如今葛氏生了權哥兒,手裡又不缺錢,行事大方了許多,何氏看她也順眼了不少。
衛蘅低聲對葛氏道:“嫂嫂,你教的練身的法子真有用,我才堅持了半年,全身的筋骨就打開了,在書院時,先生都誇我練舞有天賦。”
葛氏笑道:“那就好。”當初葛氏畢業的時候,憑着一支“鵲橋仙”,闖入頭五名,這才入了何氏的眼。
何氏聽了道:“這有什麼好得意的,你二姐姐今年初一要進宮跳‘祈福舞’。”
作者有話要說:我解釋一下,齊國公府的木老夫人和遠在杭州的木老太太是堂姐妹,大概就如同衛萱和衛蘅的關係。所以木老夫人是衛蘅的姨婆。爲了區別這兩位木姓長輩,以後齊國公府的我就用木老夫人,衛蘅的外祖母就用木老太太。
此外,因爲千金裘在爬月榜,所以請大家不要吝嗇的撒花吧,如今天氣這麼冷,有些地方都開始下雪了,大家這就是雪中送炭啊,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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