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瞭解衛蘅的性子,她骨子裡其實比誰都懦弱,嬌氣,受不得一絲氣的,他恨不能上前扇自己一個耳光。
果不其然,陸湛眼睜睜看着衛蘅嫁給了範用,還被範用那樣不珍惜。他卻只能站在一邊,什麼也做不了,眼睜睜地看着她嫁人、生子、難產。而他也看到了衛蘅和衛萱之間的恩恩怨怨,無聊時也掃過一眼高官顯位卻一輩子沒真心笑過的陸湛,還有讓他看見就撇開眼睛的映月,以及她那個備受自己重視的旭哥兒。陸湛拼命地想回到那個年輕的陸湛的身體裡,卻是徒勞無功。
當時給他畫轉生臺圖紙的那位世外高人,早就說過,轉世輪迴,他未必就能得償所願,反而可能受盡宿命之苦。這就是他的宿命,而且他還必須在一旁親眼看着這一切的發生,無力、無奈、憤怒、崩潰,卻都無濟於事。
衛蘅的這一世結束後,陸湛被強行送出了這條甬道,他摸索着走進了第二束白光。
迎面而來的風雪颳得陸湛睜不開眼睛,他適應了一會兒,才從周遭的樹木判定,這兒不是上京,而是南方。
黑夜裡,風雪裡夾雜着隱隱的壓抑的哭泣聲,陸湛繼續往前走才判斷出這裡是何家,他來過這裡,還曾經在衛蘅的牀畔坐過。
前面的通道里開始出現人影,行色匆匆,等視線更清楚後,陸湛看到何家滿掛的紅彩和喜綢時,心下隱約猜到了這是什麼時候。
哭聲越來越近,陸湛走進月洞門時,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單薄的紅衣,所在遊廊下陰影裡抱着腿哭泣的衛蘅。
衛蘅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擡起了頭。
陸湛看見衛蘅的眼睛,已經腫得有些睜不開了。她迷迷糊糊裡看到陸湛就站在不遠處,衛蘅想說話,卻像是被誰掐住了喉嚨一般。
陸湛看見衛蘅無助地向自己伸出手,他的心激動得連跳動都不再,他覺得衛蘅能看到自己,他伸出手,卻見衛蘅的手忽然垂了下去,像一個失去了所有希望,連自己也不肯再有期望的人。
陸湛去摸衛蘅的臉,想告訴她,別哭,這一世,他搶也要將她搶回來。
可是命運的□□再次轉動了起來,瞬間他就被推了出去。甬道里的他在倒退,而時光卻在向前。
陸湛在飛逝的畫面裡看到了何家的人全跪在淚流滿面的衛蘅跟前,也看到了衛櫟對衛蘅的指責,還有何氏欲言又止的眼淚和抱歉。
陸湛看見衛蘅輕輕點下頭。
這幅畫面陸湛想象過無數次,只是這一次心底再無憤怒,只有無盡的悲涼。他想起在寒夜裡穿着嫁衣的衛蘅那樣無助地哭泣的樣子,他的心被她的眼淚泡得又澀又脹,已經無法感受疼痛,只有悲涼。
陸湛被推出這條甬道後,就進入了下一條。
這一世的衛蘅有些奇怪,陸湛說不出來是哪裡奇怪,不過顯然比上輩子聰慧了一些,至少沒被她母親逼得和衛萱反目。可是她無心世事,任何氏怎麼逼,也不肯去考女學。每一次正月裡走親訪友,衛蘅都託病從來不去齊國公府。
而這一世衛蘅沒有再選擇範用,陸湛眼睜睜地看着衛蘅和陳十三定親,一直到成親的前夜,這一世的陸湛也沒出現。
陸湛不甘心地飄到齊國公府,這一世他自己的身體居然沒有再排斥他,他是從自己的身體裡甦醒的。真是一葉障目,他捨不得離開衛蘅半步,沒想到卻遲了這樣久纔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陸湛不知道錯過這一世,他和衛蘅還會不會再有緣分,但是他實在沒有辦法再眼睜睜地看着衛蘅嫁給其他男人。
陸湛的一生,從小所有的感情和關注就是爭來的,連老夫人的關心也是在他表現出與衆不同的能力後才漸漸贏來的,至於他的爹孃,一個感情太豐沛,分給他的幾乎沒有,一個感情太自我,分給他的也幾乎沒有。
當陸湛喜歡上衛蘅的時候,就恨不能抓住她所有的感情,不容任何人來分享。衛蘅嫁給何致後,他不止一次在噩夢裡醒來,夢見衛蘅同何致親親我我的情景,現實和夢境交替,當衛蘅爲了何斌來求自己時,他的恨意聚集到了最濃厚的一刻。他明知衛蘅不會是爲了何致,但是還是忍不住去想。
所以此刻的陸湛,深切的知道自己無法容忍衛蘅嫁給陳十三,陳十三可不是何致,也不是範用。上一世,陸湛只恨自己沒能將範用五馬分屍來泄恨。他們洞房花燭夜時,自己飄在屋外,憤怒欲狂地不敢進去,卻又不甘離開,這種滋味,陸湛再也不想嘗試。
夜裡,衛蘅從夢裡醒來時,只覺得脖子上一股涼風吹過,她猛地睜開眼,以爲只是自己的錯覺,可是當她看到牀簾外的黑影時,還是忍不住尖叫起來。
不過陸湛的速度比她尖叫還快,衛蘅的嘴被捂着,拼命地掙扎起來。
“珠珠,別動,是我,我回來了。”陸湛相信衛蘅能聽懂自己的話,因爲這個世界的衛蘅肯定也是帶着上一世的記憶回來的,否則實在解釋不通她的異常。
衛蘅果然沒有再掙扎,她冷冷地看着陸湛,原本以爲已經躲開了,沒想到卻在今夜功虧一簣。
“你走。”衛蘅冷冷地道。
“珠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陸湛問。
衛蘅穿着雪白的薄綾單衣,露出領口一大片雪白來,此刻她的右手正抓着把刀,對準她自己的咽喉。
“你走。”衛蘅再次冷聲道。
“珠珠。”陸湛沒有想過要退縮。
衛蘅眼神堅定地道:“這輩子,我不想再當殘花敗柳,也不想再淫、蕩不貞,也絕不會再惦記你。”
陸湛的肩膀輕輕下垂,輕嘆道:“原來我以前是這樣罵你的?”
“你走。”衛蘅只有這一句話。
陸湛沒有往後退,反而是上前一步,欲奪走衛蘅手裡的刀。猶記得,在濟祖殿內時,衛蘅也曾以把刀相逼,陸湛還教訓過她,如果沒本事控制住自己的刀,還不如不攜刀,否則反而容易被別人奪了刀反制自己。
這道理本沒有問題,可它有一個假設,那就是假設那個人不是真心想死。
陸湛眼睜睜地看着衛蘅的鮮血從她的喉嚨處噴出,濺了他一身鮮紅鮮紅的血。
傷得有多深,才能這樣義無反顧地刺破自己的喉嚨,陸湛才知道原來他那輩子,即使有再多的時間,也贏不回衛蘅的原諒。
陸湛也是此刻才明白衛蘅的心情的。她帶着兩世記憶的負累,從小就對自己沒有多大自信,更何況還是從自己嘴裡聽到的那樣惡毒的話。於衛蘅來說,她連她自己都開始厭惡她自己,怎麼還肯再看別人的眼睛。
陸湛進入了下一條甬道,這一次他來得太晚,雖然不用聽洞房花燭夜的虐心,可是衛蘅和陳十三居然是真心相愛,相濡以沫,鶼鰈情深,更是約定了三生三世。
無可否認,比起前面幾世的早夭,這一世衛蘅活到了兒孫滿堂。
陸湛就在衛蘅身邊待了三世,後面兩世,即使他先闖入衛蘅的世界,可是無論使盡了什麼手段,衛蘅的眼裡都只有陳十三。情定三生,姻緣石上早就寫下了她二人的名字。
姻緣輪迴,衛蘅甚至有一世和範用再續前緣,相親相愛了一輩子,但是和陸湛,卻總是欠缺了那麼一點緣分。
飄蕩百年,陸湛也知道,自己逆天改命,根本就是有違天道,他和衛蘅只會一世又一世的錯過。
愛而不得,痛失所愛,二者皆是最苦,陸湛世世經歷,只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
可惜,天道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唯有魔鬼帶着她甜蜜的誘惑,用一生換走了陸湛的永世。
陸湛清醒過來的時候,剛好是自己去寧夏衛之前,是衛蘅和何致定親之前。
猶記得他最後一次逼着衛蘅跟他見面是在法慧寺竹林裡的小溪畔。
一切都還來得及,這一次,陸湛絕不會再給任何人機會。
夜裡,衛蘅接到陸湛的信的時候,不由皺了皺眉頭,白日這人才在竹林的亭子裡輕薄了她,還讓第三個人看到了他們相處,她不過微微順從,陸湛這混蛋就得寸進尺,居然還要求見面,甚至還拿慧空和尚威脅她。
衛蘅沒想到陸湛會這樣癡纏,她心裡既煩他,可多少又有些小得意。如陸湛信裡所說的一般,第二日陸怡貞的請帖就到了靖寧侯府,陸怡貞邀請她和衛萱去她家的莊子上做客,同時被邀請的還有郭樂怡、範馨等人。
不過這些人都是障眼法而已,衛蘅知道陸湛定然有神不知鬼不覺的本事,能不驚動衆人出現在她面前。
但是衛蘅也沒料到,陸湛是夜裡走的密道出現在她房裡的,唬了她一大跳。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不過你膽子也太小了。”陸湛倚在屏風邊上,也不上前,他眷戀地看着衛蘅眼裡對他的嗔怪,那是一種並非真心的嗔怪,她一定不知道她嘴角還淡淡地帶着笑意。
眼前的衛蘅,依然是那年他在花燈下忍不住親吻的任性的有些小脾氣的,即使花着臉也能傾城傾國的姑娘。
陸湛有些近情情怯,又被曾經寧願刺破喉嚨也不見他的那個衛蘅給嚇怕了,他甚至不敢上前。
衛蘅卻沒有這個自覺,嬌嗔道:“你這幾日難道不用忙着和幕僚商議戰事?”
陸湛走上前,也不敢太靠近衛蘅,就坐在她的對面,“就想多看看你。”
衛蘅覺得陸湛有些不對,可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也許是他的眼神太過炙熱,太過纏綿,看得衛蘅心裡小鹿亂撞,手心有些發熱。
“喏,你看到了,趕緊走吧,被人看見就糟了。”衛蘅道。
“不礙事,讓我再坐一會兒,行嗎?”陸湛問。
曾幾何時,陸公子居然學會問自己的意見了?衛蘅詫異。不過想着陸湛是要去打仗,她雖然明知他不會輸,可是還是難免對他此時的癡纏更寬容一些,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全看陸湛的臉皮。
陸湛的臉皮果然沒叫衛蘅失望,他就那樣靜靜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衛蘅都被陸湛給看得毛骨悚然了,心忖,自己是美成什麼樣了啊,值得陸湛這樣目不轉睛地看。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衛蘅問陸湛,只覺他行爲太奇怪了。
陸湛站起身走過去,伸出手想抱衛蘅,但停在半空裡又忽然不動了,知道確定衛蘅沒有任何生氣和躲避的跡象,這才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腰。
只有走出了一步,陸湛這種人絲毫不需要別人教他如何得寸進尺。他摟住衛蘅的力道越來越大,咬着牙才能控制自己將她嵌入自己身體的衝動,他埋頭嗅着衛蘅脖頸間的香氣,這香味實在是太久違了,久到陸湛都不知道這世間原來還有這般芬芳的氣息了。
衛蘅扭了扭身子,陸湛的力道太大了,勒得她的胸腔疼,不過下一刻衛蘅就僵住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有滾燙的水滴從她的領口滑入,落到她的胸膛上。
衛蘅被嚇到了,兩輩子爲人她都不知道原來陸湛也是有眼淚的人,這得是受了什麼打擊啊?衛蘅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塗,努力承受着胸腔的疼痛感,也不敢打擾陸湛,他肯定是不願意自己看見他此刻的狼狽的。
良久後,陸湛才擡起頭。
衛蘅微微側過頭,被陸湛微紅的溼潤的眼睛裡幾乎盛放不下的深情給驚住了,她的心鈍鈍的一痛,不知緣何會如此。“你怎麼了?”
“捨不得離開你。”陸湛輕聲道。
衛蘅纔不信這鬼話,她撇開眼睛,不想聽陸湛敷衍她,他肯定是別的地方遇到大事兒了,衛蘅也知道自己肯定幫不了陸湛,他不想說,她也不願意追問。
“別不要我,阿蘅。”陸湛握緊衛蘅的手。
衛蘅吃驚地微微張開嘴脣,沒想到會從陸湛嘴裡聽到這句話,她的臉瞬間就紅了,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坍塌了,她想抽回手,但是陸湛死死地握着不放,她只好轉頭瞪着陸湛,急道:“我們都這樣了,我怎麼會不要你?”
陸湛就像任性的孩子一樣,“我不放心,阿蘅,我實在放不下心,我害怕我這一仗回來,你就嫁給別人了。你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衛蘅啼笑皆非地道:“不會的,女學結業禮之前,爹爹和娘不會給我議親的。”
陸湛輕嘆一聲,“可是我還是不放心,怎麼辦?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寧夏?別怕,我會保護你的,不會受一點兒驚嚇。”
衛蘅不理會陸湛的癡語,她和陸湛都該明白這怎麼可能。
“我想好了,明日你假裝摔馬,就待在這莊子裡養傷,留下念珠兒她們打發來看你的人。”陸湛道。
念珠兒她們怎麼打發得了何氏和老太太,衛蘅心想,“不行的,你別開玩笑了。”
陸湛也知道時間太倉促了,否則他一定能做出完美的局來,帶了衛蘅離開。“餓了嗎?出去我給你打麻雀吃。”
“這時候哪裡還有麻雀啊?”衛蘅睜大眼睛道。
“只要你想吃。”陸湛牽起衛蘅的手往外走。
麻雀是黃昏時就打好的,凍在冰塊裡,此時取了出來,放在火上烤,肉沒有多少,但味道實在太香,衛蘅從陸湛手裡接過麻雀,“你不吃麼?”衛蘅問專心烤着麻雀的陸湛道。
“我看着你吃,就已經心滿意足了。”陸湛道。
衛蘅心想,陸湛這人可真是太會說甜蜜話了。她慢條斯理地啃着麻雀肉,顧忌着形象。
陸湛遞了一個酒杯給她,“喝點兒百花蜜更香。”
百花蜜是衛蘅經常喝的甜酒,不怎麼醉人,她伸手接過,喝了一口,“這百花蜜是哪家的,好香甜啊。”
“我母親釀的,我從她埋酒的桂花樹下偷出來的。”陸湛道。
衛蘅沒想到陸湛還有這樣淘氣的時候,兩個人漫無邊際地聊着,不知不覺衛蘅就吃了五、六隻麻雀了,還喝了不少酒,只覺得有些頭暈,站起身時搖晃了幾下,多虧陸湛扶着她。
接下來的事情衛蘅就沒了知覺,直到她再次醒來。
衛蘅一睜開眼,就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陸湛的臉,他也正手支撐着頭側身看着她。
衛蘅剛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在反應過來時,張大了嘴就要尖叫,恨不能立刻暈死過去。陸湛早就料到衛蘅肯定會如此,他在她的聲音出口之前,就吻住了衛蘅的脣,將她的尖叫堵死在了嗓子裡。
衛蘅拼命地掙扎,卻發現貼着自己光、裸大腿的物件正在重新甦醒,她上輩子可是嫁過人的,自然知道這是什麼。
“你怎麼敢,怎麼敢?!”衛蘅在陸湛鬆開她之後,一耳光扇在陸湛臉上,然後不甘心地左右開弓掄了他好幾巴掌,“陸湛,你這個禽、獸!”
陸湛就由着衛蘅廝打自己,等她的力氣小些了,這纔開口道:“你要不要遮一遮?”
衛蘅聞言,低頭看着□□的自己,又是一番恨意滔天,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間,滑膩泥濘,還隱隱作疼,這一切都在說明一個問題,她看向陸湛的眼神,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她總算是知道陸湛今夜爲何這麼反常了,他根本就是個禽、獸。
陸湛從衛蘅的身下抽出那皺皺巴巴的灑着暗紅色斑點的白綾,“阿蘅,我不敢祈求你原諒,不過我不後悔,我想娶你,只想娶你,你不願意跟着我去寧夏,我只能出此下策,你要記住,你只能嫁給我。”
陸湛眼裡的熾熱和瘋狂,讓衛蘅有些害怕,她哭着道:“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啊,你爲什麼要這樣,要這樣?我以後還怎麼做人,我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了。”衛蘅撕心裂肺地哭着。
陸湛輕輕摟住衛蘅,“你沒有錯,都是我逼你的,是我厚顏無恥,卑鄙下流,自私自利……”
衛蘅倒是想一刀結果了陸湛,可是她還不想死。她腦子裡閃過的念頭居然是,“你,你有沒有,我,我會不會有孕?”衛蘅結結巴巴地道。事已至此,也不是大鬧的時候,如何善後纔是重點。
陸湛在衛蘅耳邊輕聲道:“不會,我沒在裡面。”
衛蘅實在不習慣跟陸湛討論這種話題,渾身都泛起了羞紅,“你滾,你快滾!”
陸湛沒有滾,只是穿了衣服起身,又體貼地伺候了衛蘅穿衣起身,拉了她去外面,對月跪下,“我陸湛,如果這一生有負衛蘅,就叫我在煉獄裡受盡永世的折磨。”
衛蘅是重生之人,誓言對她來說絕不是輕易能發的,所以她聽見陸湛的誓言後,心裡的痛恨微微減弱,卻依然意難平。
陸湛握住衛蘅的手道:“過兩日我就啓程了,我將南慧留在你身邊,你不要拒絕,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訴她,她會想法子聯繫上我。阿蘅,你記住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一切都有我。”
衛蘅低頭不語。
“我屋裡的丫頭都打發了,我一輩子只要你一個人,只愛你一個人。”陸湛擡起衛蘅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衛蘅哼道:“我不在乎。”
陸湛輕笑出聲,他夢裡夢到過他和衛蘅的一世,別說丫頭了,就是一塊香胰子她都受不了。
“好,你不在乎,我在乎,我捨不得我們家阿蘅受任何委屈,好不好?”陸湛道。
衛蘅覺得陸湛太會哄人了。
“阿蘅,你能幫我一個忙嗎?”陸湛問。
衛蘅怒道:“你別得寸進尺。”她不殺他都是不錯的了。
“我這一去,大概要大半年之久,我手頭有許多生意,平日都有人打理,只需要你偶爾看看賬,查一查有沒有異常,你能不能幫我,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
衛蘅心想,你哄小孩呢?你當初外出遊歷的時候,那些鋪子是交給誰的?不過衛蘅也沒有戳穿陸湛的謊言,“我一個閨閣女兒家,怎麼會懂那些?”
陸湛道:“你要是都看不懂,只怕天下的人都看不懂了,我們家阿蘅的算學可是連女學的先生都盛讚的。”
衛蘅沒想到陸湛會這樣高看自己,她心下也略有得意,做出一副施捨狀道:“那我勉爲其難吧,做錯了,可別怪我。”
陸湛道:“多謝多謝,你不會錯,有錯的都是別人。”
衛蘅“噗嗤”笑出聲,旋即就懊惱,她怎麼轉眼就被陸湛這個禽、獸不如的混蛋給逗笑了?
陸湛來抱衛蘅,衛蘅輕輕避過,“不許碰我,成親之前,我都不會再見你的。”
陸湛點點頭,也不強求。
“你快走吧,天就要亮了。”衛蘅催促道。
陸湛道:“我再坐一會兒,咱們再說說話。”他不等衛蘅反駁,就繼續道:“你在杭州住了兩年,我也去杭州遊歷過,還曾遇到過你外家的人。”
衛蘅不知陸湛爲何突然提起這個。
陸湛嘆息一聲,“你小舅舅倒是個人物。只可惜有那麼個兒子。”
衛蘅不快地看向陸湛,“爲什麼這麼說?”
陸湛道:“聽杭州的人說,他好似偏好男風,在家裡連丫頭都不肯用,身邊伺候的都是絕色孌童。”
衛蘅睜大了眼睛,她知道陸湛不是無的放矢的人。
“我也只是忽然想起,所以提一提,畢竟是你小舅舅家,若是能勸得你那表哥回頭也是好事。”陸湛道。
衛蘅只覺得陸湛的話沒頭沒腦,不過他大概也是關心自己,纔會說這等閒話給她吧。
陸湛早晨走的時候,簡直是一步三回頭,不知偷去了多少香吻,知道最後衛蘅發飆,他才跨出門。
衛蘅心裡喜憂摻半,但是害怕居多,總害怕別人能看出她不再是個姑娘了。她心裡簡直恨死了陸湛。
陸湛走後三日,衛蘅就從南慧手裡拿到了陸湛的信,信裡說的是他在路上的見聞,從此之後,就是一日一封,軍營裡用來送軍情的快馬,卻被陸湛徇私用來送情書了。
每封信開頭都是“阿蘅吾妻,吾思念若狂……”其肉麻之處簡直讓衛蘅哭笑不得,陸湛甚至鉅細無遺地連一日三餐吃了什麼都向她報告,好像他就知道女人愛關心這些細節一般。
而陸湛走後不久,上京城裡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些和衛蘅有關,有些又沒有關。比如,玉壘山南泉庵的淨雲師太犯了事,被刑部捉拿了,這是無關緊要的。還比如魏雅欣忽然有一日就不來女學了,聽說是回家嫁人去了,頗爲奇怪。再比如說,衛蘅的外祖母帶着她的小舅母羅氏和何致上京了,這是和衛蘅相關的。
羅氏想在上京城爲何致尋一門親事,如果沒有陸湛的那番話,衛蘅只當羅氏是想攀高枝,這無可厚非,不過如今看來,她又覺得肯定是杭州沒有姑娘願意嫁入何家,羅氏纔會捨近求遠的。
私下裡,衛蘅怕何氏給何致說親,萬一害了人家姑娘,今後難做人的還是何氏,都是上京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所以衛蘅就變着方兒地將何致喜好男風的事情告訴了何氏。
何氏心裡有了底,也就不再那麼熱情地幫何致相看姑娘了,反而送了兩個美豔的丫頭給何致,希望他能開開竅。
但不管如何,這輩子何氏是一點兒沒有將衛蘅嫁給何致的打算的。
來年五月裡,陸湛凱旋歸京,衛蘅和春雪社的姑娘們依然在御街旁邊的茶樓二樓包房裡看齊國公祖孫午門獻俘。
衛蘅有些緊張,雖然昨日才得了陸湛的信,但看見信和看見人完全是兩回事,她既想看陸湛,又怕被人看出端倪來,就這樣心虛地瞅一眼,躲一眼,心跳得厲害。
馬背上穿着一襲黑色織金戰袍,頭戴紅纓盔,腳踏登雲履的陸湛,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朝衛蘅她們的方向看來。
衛蘅覺得陸湛的眼神裡帶了鉤子,將她的魂都勾走了。不過陸湛回京後,再也沒有尋過衛蘅,雖然南慧一直在幫他傳信,可是他沒有在要求衛蘅出門跟他見面,衛蘅自己也不清楚她心底的悵然若失是爲什麼。
不過很快,陸家就託了安國公老夫人上門替陸湛求娶衛蘅,何氏有些擔心衛蘅可能鎮不住陸湛,不想允婚,但是老太太很看好陸湛,衛蘅也是女生外嚮,她不偏袒陸湛不行,這個人可是握着她的致命把柄的。
這門親事議得很順利,婚期就定在衛蘅女學結業禮後的第三日。
紅央央的洞房裡,陸湛用喜稱挑開衛蘅的蓋頭後,眼睛就像黏在了衛蘅臉上一般,再也挪不開。
一旁的喜娘等了良久,只能捂嘴笑道:“哎呀,新娘倌這是看新娘子看呆了。”這話引得鬨堂大笑,陸湛纔回過神來。
撒帳之後,陸湛本該起身去前頭敬酒,由着屋子裡衛蘅的妯娌、親戚女眷等鬧一鬧新娘子,結果他就像被黏在了牀上一般,捨不得起身。
衛蘅簡直被這麼蠢的陸湛給氣死了,輕輕推了推他,“你出去敬酒呀!”
陸湛不動,拿眼神示意衛蘅道:我捨不得走。然後陸湛轉頭看着那些看好戲的女眷,意思是讓她們識相一點兒,趕緊散了。
不過大概是氣氛太熱鬧,而陸湛此時眼神的殺傷力在愛情的滋潤下威力大減,反正是沒人聽他的,最後他只好理了理袍子起身。
衛蘅梳洗沐浴後,還沒用小點心充飢,就見陸湛回來了,“這麼快?”
陸湛道:“晉陽他們幾個拽着我吃酒,我把他們都喝翻了才得以脫身。”其實這話的涵義就是,一點都不快好麼?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紅燭影動,猊爐飄香,旖旎之後本該是情濃愛濃之際,衛蘅的臉色卻在從淨室出來時,變了天。
衛蘅忍着不適,快步走到牀邊,拿起那撒着紅點的白綾,轉身怒瞪着陸湛,“這是什麼?”
陸湛摸了摸鼻子,沉默不語。
衛蘅踏上牀前的腳踏,希望不在身高上把氣勢輸掉,她插着腰道:“你不是……我們不是?”後面的話衛蘅沒臉說,但是她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肯定是陸湛騙了她,今晚他們纔是第一次圓房哩。
難怪剛纔衛蘅痛得不得了,即使陸湛耐心地調、弄着她,最後還是疼,她原本以爲這挺正常的,畢竟她當時和範用的第二次也是十分疼的。因爲先入爲主之見,她在上牀前看到牀上鋪的白綾時,也沒在意,心裡想着這是下人打理的,她們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婚前失貞了。
陸湛上前來拉衛蘅的手,衛蘅“啪”地就打開了陸湛的手,“你這個人太壞了,害我,害得我以爲……”衛蘅越想越傷心,從莊子上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擔驚受怕,害怕別人發現她的秘密,又恨自己貪生怕死,怎麼不一根繩子吊死了纔對得起“貞潔”二字。
衛蘅覺得陸湛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苦,居然拿這樣的事情騙她。
陸湛強行摟了衛蘅的腰,“珠珠,這都是我的錯。我知道若是婚前失貞,你一定又難受又害怕,以後也會自覺低人一等。可是,珠珠……”陸湛拉起衛蘅的手,“我不能冒任何失去你的危險。”
衛蘅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我在你心裡就是那種水性楊花的人嗎?你答應過你就不會嫁給別人的,何況,何況你還派了南慧在我身邊。”
陸湛知道自己做得太過了,他面對衛蘅的時候早已失去了平常心。“不是,你自然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你心腸太軟,我怕別人覬覦你,利用你的心軟而比你就範。我又遠在天邊,插翅也難飛,我是害怕,珠珠。”
衛蘅看着陸湛的眼睛,裡面藏着滿滿的傷痛,衛蘅不明白陸湛爲何會有這種眼神,只是陸湛說得對,她的確心軟,這不,她纔看了他一眼,就心軟了。
“可是你也不應該這樣。你讓我以後如何再信你?”衛蘅嗔道。
陸湛點頭稱是,“彆氣了好麼,剛纔不是說腰痠麼,我給你揉揉。”陸湛欺上前去。
衛蘅只覺得耳根的熱氣讓她的脖子癢得厲害,她撇開頭,“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啊?”衛蘅明明感覺到自己當時有些疼的,不然也不會信了自己失貞。
陸湛在衛蘅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衛蘅又羞又怒,原來陸湛那日並沒有放過她,藉着她的腿間紓解了的,“你羞也不羞?”衛蘅問。
陸湛含了衛蘅的耳垂輕聲笑着,卻不回答。兩個人在牀上又廝磨了一番,這才睡去。
早晨,念珠兒和木魚兒進來伺候衛蘅梳洗時,陸湛就倚在一旁給她提意見,到最後乾脆坐下來幫她畫了眉,連金釵、步搖、耳環之類都是他挑選的。
衛蘅對着妝鏡照了照,抿嘴一笑,含酸地道:“陸三爺,可真是會替女人打扮呢。”
陸湛笑出聲,揮手遣退了念珠兒兩人,摟了衛蘅道:“我在心裡不知替你打扮了多少次了,今後也不用念珠兒和木魚兒,每日我伺候了你穿衣好不好?”
衛蘅憶起先才陸湛替她系肚兜帶子時的旖旎風光,趕緊搖頭道:“你想得美。”
木魚兒去屋裡請陸湛和衛蘅出去用早飯時,一個沒注意,還以爲是在靖寧侯府,就這樣直接走了進去,哪知道卻看見衛蘅和陸湛正倒在牀上,疊在一起。
木魚兒當時就被驚得低呼一聲,慌不折路地跑了出去。衛蘅一把推開陸湛,從他身下起來,怒道:“都怪你,都怪你!”
陸湛道:“這屋裡的規矩你等會兒給她們立一立,以後但凡咱們在一起的時候,都不許伺候的人進來。”
陸湛這話其實聽起來挺正常,可衛蘅就是聽出了其中的不懷好意,她輕輕踩了踩陸湛的腳背,矯情地道:“不理你了。”
衛蘅嫁給陸湛後的日子算得上是極順心暢意的了,雖然楚夫人的性子直率冷淡了一點,可她至少不是苛待媳婦的婆母,至於其他的事情,陸湛幾乎都幫她料理好了,衛蘅簡直一點兒不用費,每日裡清閒得比她婆母的日子還輕鬆。
只一條不好,那就是陸湛只要在府裡,就纏着她不放,他去和氣堂,就不許衛蘅待在蘭藻院。他和氣堂書房的裡間,還給衛蘅安置了一張書案和一張矮榻,叫她脫不出他的視線去,衛蘅抱怨了許久,但陸湛就跟過了今世沒來世一般,只拿他那帶着一絲憂鬱滄桑的眼神看看她,衛蘅就軟得一塌糊塗了。
衛蘅嫁入陸家兩年,肚子都沒動靜,衛蘅心裡着急,可她沒想到陸湛居然會那樣說。
“這生孩子就跟闖鬼門關一樣,即使你想生,我也不讓你生。過幾年咱們過繼一個族裡的孩子,從小養大,養恩大於生恩,咱們養出來的孩子總不會有錯的。”陸湛理直氣壯地道。
衛蘅聽了除了傻眼還是傻眼,心想,天下還有陸湛這樣不想要兒子的男人?不過當衛蘅懷了孩子後,她才真的信了陸湛的話,他的確是不想讓她生孩子的。
衛蘅懷胎這九個月,她都不知道陸湛睡過一個囫圇覺沒有,她每次睜開眼睛,都發現陸湛正癡癡看着她,眼底有不容人忽略的傷痛,彷彿生怕他一眨眼,自己就不見了一般。
衛蘅要生產的那個月,她知道陸湛去京郊的慈恩寺,一走一叩,跪滿了九百九十九階天梯,爲她求了一支平安符,回來的時候,腿好幾天都走不了路,把衛蘅給心疼得大哭了一場,結果孩子就提前發動了。
好在是有驚無險,衛蘅痛了一天終於生出了兒子,取名叫陸昀,至於小名,衛蘅簡直不忍提及,實在是想不到陸湛這樣的大才子居然給陸昀取了個“旺財”的賤名。
衛蘅也是打這兒才相信,陸湛真是一個超級討厭兒子的父親,成日裡和“旺財”爭風吃醋,簡直風度全無,到後來更是忍無可忍地辭官拐了衛蘅除外遊歷。
那是陸湛和衛蘅從松江府回來之後的事情了,陸湛被彈劾後,脫了官服,交出了官印,上了請罪摺子,就這樣攜了衛蘅掛冠而去。
衛蘅有時候也懷疑自己的上一世是不是隻是一場荒誕的夢境,怎麼那個夢裡的陸湛和她遇到的陸湛,是這樣的不同。陸湛居然會無心官場,帶着她遊覽了名山大川之後,還登船去了海外遊歷。
他二人兜兜轉轉,十年間只回了上京城幾次,旺財倒是有福氣,跟着這對父母開了不少眼界。
這日衛蘅和陸湛重遊法慧寺,走到濟祖殿時,兩個人不由相視一笑,都想起了前塵往事。
wωω¸ t t k a n¸ ℃o 衛蘅心頭一動,拉了陸湛往法慧寺後山的鐵橋去,那鐵橋上鎖了密密麻麻的無數同心鎖,鐵橋叫做“來生橋”,上京城的人都說在這“來生橋”上鎖了同心鎖的兩個男女,下輩子還能在一起做夫妻。
衛蘅推着陸湛去向那和尚買鎖,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的陸湛,這一次居然紋絲不動。衛蘅的驕脾氣一下就上來了,“你是不是嫌我煩,這輩子已經受夠了我,所以下輩子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衛蘅這完全是無理取鬧,十幾年的夫妻下來,她不說百分百了解陸湛,但是陸湛對她的情意一直都是有增無減的。所以衛蘅此時格外的沒法理解陸湛。
陸湛看着來生橋,如果這座橋走過去真能求來生,哪怕讓他爬過去,滾過去也行,只可惜……
“我是不信什麼來生的,這都是世上人編出來安慰那些失意的人,按我說,這輩子好好過纔是正理,別留下任何遺憾。”陸湛道。
衛蘅嬌嗔道:“寧可信其有啊,買個鎖又不費事。”
陸湛還是沒動,他輕輕攬着衛蘅的腰,“不鎖了。萬一你下輩子喜歡上別的人了呢,這會兒要是鎖上了,你下輩子豈不是後悔也來不及?”
“我纔不會!”衛蘅堅定地道。
陸湛就這樣深深地看進衛蘅的眼裡,他多希望他們能有下輩子,多希望在衛蘅這麼多世的丈夫裡,她最最愛的能是自己,多希望下一世她心裡能有那麼一點點的地方可以記住自己,記住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多希望……
衛蘅看着陸湛眼底無言的悲傷,忽然就問不出下面的話了,嘟嘴道:“不鎖就不鎖吧。”可是這種悲傷來得太莫名,衛蘅也曾想過,陸湛該不會是也像自己一樣,是重生轉世而來,帶着上一輩子的記憶?不過她又覺得這太滑稽了,哪有那麼多帶着上一世記憶的人,那這天下還不得亂了。
衛蘅心裡想着,如果還有下一世,但願她還有記憶,能再找到陸湛。一生的恩愛已經不夠,情到深處自然就貪戀還有來生,還有永生永世。
人在臨死之前,傳說她可以看到自己的過去,而衛蘅在彌留之際,還看到了許許多多不屬於她記憶力的過去,也看到了那個在風雪夜裡,死去的衛蘅。
已經睜不開眼睛的衛蘅,忽然就睜大了眼睛,甚至還能坐起身來看着陸湛,這大約就是迴光返照吧。
幾十年夫妻,早已默契在心,哪怕是一個眼神的改變,也不可能察覺不了。
陸湛幾乎不敢去握衛蘅的手。
衛蘅擡起手,摸上陸湛的臉,“三爺,是你嗎?”
陸湛的手抖得厲害,這一世的衛蘅根本不會這樣喊他,她喜歡連名帶姓地喊他“陸湛”,恩愛時就喊他“陸子澄”,憤怒時就叫他“國公爺”,但是沒叫過三爺。
陸湛甚至不敢點頭承認自己。
衛蘅輕輕笑了笑,“下一世,你也要這樣對我,我怕我還會犯蠢。”
陸湛的眼淚已經落下。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