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福輪轉,死地重生…”程渲不知是喜是悲,“五哥…”
岳陽,皇宮。
皇宮朱雀門外,是銀甲凜凜的御林侍衛,莫牙停住步子——自己布衣少年,能進得去麼?穆玲瓏看出他的躊躇,抿嘴笑着從懷裡摸出一塊令牌,提着須穗子朝莫牙晃了晃,嘚瑟道:“賢王府令牌,進出宮門猶如無人之境,莫大夫,儘管跟着我就是。”
——神氣勁兒。莫牙動了動嘴沒有說話。
皇宮比賢王府大上許多,但卻沒有穆玲瓏家的講究,恢弘有餘,精緻不足。莫牙擡眼看着宮殿飛揚的屋檐,瞅着上面的九獸殘缺了小半,莫牙也有些看不下去,象徵皇權的九獸都沒有賢王府的威風,這武帝也忒不如弟弟了。
莫牙路走到一半,忽的停下步子,嘴裡嘀咕着,“你說的蕭妃娘娘,是…是五殿下的母妃?”
——“是啊。”穆玲瓏歪頭看向莫牙,“我和你說過的,你忘了?”
莫牙搓了搓了腳底,離得越近,他怎麼就越邁不開步子?歸根結底自己還是對穆陵存着芥蒂,莫牙想到了穆陵看程渲那含義不明的眼神,還有,他居然摟着程渲和她同騎一匹馬,一匹馬啊,倆人貼到了一處,就差肌膚相親了…莫牙心眼不大,他一個一個都牢牢記着,不行,胃裡又泛出了酸味兒。
——“走不?”穆玲瓏有些擔心莫牙扭頭就走,“莫大夫,給個面子?蕭妃娘娘是好人,醫者父母心,你都到了跟前,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莫牙想起程渲和自己說起過這個蕭采女,雙生子沒了一個,確實挺慘。莫牙心眼不大,但心卻挺軟,他頓了一頓,還是邁起了步子。
珠翠宮
唐曉聽見穆玲瓏咋咋呼呼的步子,他轉身看去,見莫牙跟在穆玲瓏身後,滿臉的不大情願。唐曉衝莫牙抱拳含笑:“莫大夫,我們又見面了。”
昨夜一場大酒,莫牙對唐曉也少了些之前的戒備,竟破天荒的也對他回了禮,“唐護衛你真是鐵打的身子,不吃不睡也要陪着主子,真是…賢王府第一門客吶。”
唐曉饒有意味的看着莫牙——刺墨帶在身邊多年的少年弟子,學盡了刺墨的醫術本事,救下了司天監的卦師修兒…他的臉孔乾淨明媚,明明沒有故事,卻又深藏着許多。唐曉收回眼神給莫牙讓出路,做了個請的姿勢。
莫牙也不與他客氣,抖了抖衣襟直往裡頭去了。穆玲瓏走出幾步,扭頭衝唐曉做了個得意的鬼臉,唐曉眸子頓顯溫柔,心緒莫名的有些沉重。
——“殿下,娘娘,穆郡主把那位神醫帶來了。”福朵輕聲稟報。
“有勞郡主,這麼快就把神醫請來。”蕭妃支起身子,“陵兒,扶本宮坐起來。”
蕭妃的金絲木牀和寢屋大門隔着一盞屏風,那屏風呈六扇拉開,每一扇面都畫着帶着異域風情的景緻。莫牙想起蕭妃是巴蜀人氏,又帶着蠻夷血統,這也好懂了,思鄉嘛。
屏風扇面透薄,莫牙可以隱約看見裡面的穆陵小心扶起母親,那動作輕柔體貼,,滿是耐心。看來,穆陵倒是個孝順孩子,皇家人情淡薄,這點倒是難得。
蕭妃對福朵招了招手,道:“福朵,去取絲線來,讓莫大夫替本宮把把脈。”
——宮廷女眷,身份尊貴,太醫診脈不便觸手,多是用絲線搭脈診治。不等福朵應聲,莫牙張嘴道:“不用取絲線了,我…不診脈的。”
福朵面露詫異,“神醫大人,不診脈,怎麼給娘娘治病?”
穆玲瓏踱出步子威風凜凜,“福朵,你是少見多怪,莫神醫從不診脈,只需看上一眼,沒有治不了的病。”
蕭妃狐疑的看了眼牀邊的兒子,“陵兒,莫神醫當真如此厲害?”
穆陵起身走出屏風,黑目灼亮意氣風發,太子榮光盡顯,氣魄又勝過往日許多。穆陵盯視着自若篤定的莫牙,初入宮門莫牙的臉上也沒有尋常布衣的惶恐心驚。
程渲說過,眼盲無懼,莫牙眼睛明亮,卻也是一副無知無畏的模樣,他保持着悠悠站立的姿勢,看着不像在齊國大妃的宮邸裡,倒像是…在自己的地盤一般。
如此看看,自己倒像是珠翠宮的客人。
——“聽說,莫大夫讓穆皇叔的心痛舊疾大好,一定是有本事的。”穆陵揮開衣袖,“本太子今日也要見識見識,莫大夫的厲害。”
穆陵的口氣有些那啥啊。莫牙眨着眼睛,自己不喜歡他是因爲他對程渲圖謀不軌,他對自己怪里怪氣又是爲什麼?哈哈——也是爲了程渲吶。
——還敢說自己心裡沒鬼?莫牙暗搓搓着要晃瞎穆陵母子的眼睛。
穆玲瓏拉着莫牙的衣袖繞過屏風,“娘娘,莫神醫是用眼睛看的,讓他先瞧瞧您。”
莫牙還沒來得及回敬穆陵一個凌厲的眼神,已經被穆玲瓏拉到蕭妃牀前,蕭妃始料未及,看着年輕自信的莫牙有些發愣——“莫神醫…如此年輕。”
——“醫術高明和年齡無關。”莫牙挺直了背,“我看岳陽街上擺卦攤的白鬍子老頭,年紀一把了還爲老不尊,胡謅哄人銀錢。年紀輕輕的就不能治病救人了嗎?”
穆玲瓏生怕蕭妃覺得莫牙無禮,趕忙道:“娘娘,莫神醫不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莫牙有些聽不懂。
他的傻氣讓穆陵也覺得有些好笑,穆陵負手走近莫牙,沙聲道:“本太子不管是什麼意思,只要你能治好我母妃,那本太子也會心悅誠服喊你一聲莫神醫。”
——等的就是穆陵這句話。莫牙挑脣一笑,黑眼睛審視着蕭妃黯淡的臉色。
程渲說的不錯,蕭妃有一張和齊國尋常女人不一樣的臉,她顴骨高聳,這讓她的臉瘦的清冷,顯出勾人的弧度,她的膚色凝白如雪,比齊國女人要白上許多,還有就是那雙孔雀綠的美麗眼睛,她看着你的時候,像是可以把你帶進那深深的蘊渦。
——你是來看人的,還是來看病的?莫牙心底暗惱自己,可別誤了正事讓穆陵看笑話。
見莫牙看的出神,穆玲瓏是他的保人,難免有些心急,試探着輕鬆問道,“看出娘娘的病情了麼?”
——“面色蒼白,脣爪淡色,聲色低柔,舌紅苔重,娘娘一定脈像細弱,常年乏力,入秋時病疾加重,渾身都不舒坦。這該是早些生產時受了難,月子也沒有做好的緣故。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莫牙說的雖然是疑問句,但那篤定自信的口吻早已經是等着別人的附和。
福朵聽的直點頭,插話道:“神醫說的不錯。娘娘當年產子艱難,太醫瞧過好多次,說娘娘是血虛。藥湯補品咱們珠翠宮也不缺,娘娘吃了許多,卻還是不見大好。”
——“血虛?”莫牙帶着不屑,喉嚨裡好像還竊笑了聲,“宮裡的太醫也真好做,女子體弱多病,都能歸到血虛?”
穆陵幽幽發聲,“不是血虛?那是什麼?”
莫牙對視着穆陵冷峻不喜的眼睛,還故意頓了頓賣着關子,“太子母妃不光是血虛,還有不輕的氣虛,所謂——氣血兩虛。補血不補氣,補者瀉也,補了也是白補,難怪你母妃多年不能大好,病根都能敲錯,能好纔怪。”
穆陵顧不得訓斥莫牙口氣的傲嬌,追問道:“你有法子根治?”
穆玲瓏瞪眼搶道:“莫牙擅長針灸,我父王就要大好…殿下…”
穆陵揮袖示意穆玲瓏不要再說,“莫大夫,你擅長針灸人人知道,可我母妃體弱,且不說禁不起金針刺身…宮廷女眷,連診治都要用絲線搭脈,你怎麼替她用針?”
莫牙揚脣一笑,眉眼彎彎笑的穆陵有些不解,莫牙垂眉道:“太子當我只會用針?你未免太低估了醫者的能耐,我也沒打算替蕭妃娘娘用針,娘娘生太子時差點血崩,常年弱體,只能溫治,不能用強。”莫牙朝穆玲瓏伸出手,“勞駕郡主,給我拿紙筆來。”
穆玲瓏一跳三尺高,“玲瓏候着呢。”穆玲瓏飛速的給莫牙遞來紙筆,滿臉仰慕的凝視着他俊逸不凡的臉孔,腮幫子漲的通紅。
莫牙想也不想,擼起袖子在紙上揮灑起來,穆陵踱近步子,看着莫牙寫下的方子,眉頭微動,“烏賊魚肉…”穆陵懷疑的看着莫牙,“莫大夫?”
莫牙挑眉,“岳陽就在海邊,烏賊魚?殿下爲難了?”
穆玲瓏有些緊張,提醒着道:“莫大夫…烏賊魚…也不是藥材吶,你是不是…寫錯了?”
莫牙輕笑,“血肉乃有情之品,往大處去可以養血調經,加以桃仁爲輔佐,還可補氣養體。兩者合用,可以說是溫治氣血兩虛的極品。太子殿下要是嫌棄這方子邪氣,猛藥,我莫牙也有的是,不知道殿下敢不敢讓母妃試試呢?”
穆陵示意福朵收下方子,“母妃喜歡吃魚肉,姑且就先試上幾回。”
莫牙見外頭天色暗下,眉頭揪着露出些焦慮,穆玲瓏知道他掛心程渲,嘟着嘴有些不大高興,蕭妃善看人臉色,知道這兩個年輕人一個想走,一個不想他走,蕭妃捻着絲帕掩脣道,“時候不早,莫大夫第一次到珠翠宮來,不如,留下吃了晚飯再走?”
——“好啊!”——“不好。”穆玲瓏和莫牙同時道。
穆玲瓏咬脣急道:“蕭妃娘娘難得開口留人,你可不能回了去。珠翠宮的小廚房出了名的味美,莫大夫,留下嚐嚐吶。”
“算了…”莫牙雖然饞,但卻是富貴也難移的人,“我還要去接…”莫牙見蕭妃帶着期待的眼神,她體弱虛乏,眼神楚楚可親,莫牙竟是下不了狠心一口回絕這位病人的邀請。莫牙有老爹撫養,但卻沒有過半點母親的關愛,莫牙話到嘴邊,聲音低的連自己都聽不見。
——“本宮這裡用膳早,耽誤不了莫神醫的工夫。”蕭妃對直白乾淨的莫牙也有不少好感,穆陵不喜言辭,莫牙和他年齡相仿,有着這個年輕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性情,聽莫牙說了許多話,蕭妃的心情也莫名的覺得快活,她是真心想留莫牙用飯。
“陵兒,要是沒什麼事,也留下吃了飯再走。”蕭妃看向穆陵。
穆陵正要應她,忽的有人在門外稟報,“啓稟太子殿下,應天府已經把要送往汝南的賑災物品準備妥當,皇上說殿下您過目就可以,殿下…要去應天府一看麼?”
——這樣的小事,太子也要親自過目?又快到用飯的時候…莫牙暗搓搓等着穆陵一口回絕,可穆陵卻不假思索轉身朝蕭妃俯首道,“兒臣要出宮去應天府一趟,就不能陪您用飯了。”
蕭妃像是已經習慣了穆陵操勞國事,揮袖笑道:“就知道你是一定會去的,路上小心些。有莫大夫和郡主陪本宮,你不用擔心。”
穆陵正要起步離開,莫牙失聲喊道:“殿下…”
穆陵頓住步子,側目瞥了眼欲言又止的莫牙,“你放心,司天監那頭,我會讓人護送程渲回去。”
見穆陵頭也不回的走遠,莫牙暗惱,誰要和你說這個來着,莫牙是想說——殿下,請你離程渲遠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