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放下手裡的燈籠,但眼神仍然是捨不得挪開,孔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那盞不足爲奇的燈籠,不知道它爲什麼被主上這樣珍視。
“馭兵部署固然迫在眉睫,但還有一件事,我要交給你去做。”唐曉緩緩說出。
——“殿下您說。”
唐曉按住孔桀的肩膀,“本宮要你設法把穆郡主帶來這裡...”
“穆郡主?”孔桀想起唐曉聽說穆郡主時的神色,他們正談論着兇險的大事,內侍傳話穆郡主到訪,那一刻的主上,一切在他看來好像都不再重要,他冰冷的臉上蘊起深深的歡喜,像是迫不及待要見到那個人,他不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未來帝王,只是一個...墜入...情網的普通男人。
孔桀忍不住擡首端詳唐曉,他眉宇俊傑,語氣沉緩,他剛剛下達給自己的命令,不是爲大業的籌謀,只是爲了——穆郡主。
——“殿下...”孔桀面露難色,“您已經不打算去送賢王最後一程,我們,怎麼進得去王府帶走穆郡主?”
唐曉的眼裡突然溢出震怒,他一把攥住孔桀的衣領,狠狠道:“狼棲谷劫殺穆瑞,你可以做到,帶走一個郡主,你說怎麼進得去?孔桀,你的雄心大志呢?”
孔桀見識過唐曉的狠辣,緊張道:“賢王府固若金湯,外人難窺許多...非常時期,要堂而皇之帶走郡主真的太難,也要看郡主願不願意吶...屬下可以讓人悄悄盯着郡主...一有消息就會回稟殿下,如何...”
唐曉慢慢鬆開攥着的衣領,一拳砸在放着燈籠的案桌上,神色糾結。
孔桀纔要悄悄退出去,忽的有人急急來報,孔桀趕忙閃到一邊。
——“殿下,賢王府有異動!”
唐曉黑眸緊蹙,“有何異動。”
“穆郡主...”來人看見唐曉陡然嚴肅的神情,話音有些緊張,“有人看見,穆郡主從府裡出來,騎着一匹馬,好像往...往...”
——“往哪裡去了!?”唐曉臉色驟變,話裡有自己也覺察不到的顫抖。
“上林苑。”
孔桀心裡一沉,這嬌蠻郡主真是不讓人省心,父王出殯在即,竟然獨自騎馬往林子去,也是不想活了吧。
來人繼續道:“聽府裡下人傳出來的消息,昨天郡主回府後,和賢王妃大吵了一架,賢王妃不知道因什麼事震怒,還打了郡主一記耳光...郡主嚎哭,一氣之下離府出走...”
孔桀小心觀察着主上的神色,只見唐曉臉色發白,堅毅的眸子微微抖動,連呼吸聲都變得有些急促。孔桀冷冷瞥了眼來人,低啞道:“真的是穆郡主?可別認錯了人。冰天雪地,賢王府的人能讓堂堂郡主騎馬出走?”
來人俯首道:“起初也是不大信的,可有人親眼看見...馬上的確是郡主,身披白貂夾襖,那夾襖舉世無雙,絕不會認錯...”
——白貂絨...唐曉怒揮桌面,燈籠被袖風驚起,哐當墜地。孔桀趕忙伸手撿起,還沒來得及呈給唐曉,已經被唐曉猛的奪下,“別碰我的東西!”
孔桀驚恐退後,不敢再亂動一下,與來人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喘。
“賢王府有沒有派人入林子找郡主?”唐曉低問。
來人試探的看了眼孔桀,穩了穩氣息,道:“有,去了一隊人馬,大概是不想聲張,進林子的人不多,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一定是穆陵和賢王妃知道穆玲瓏倒戈自己,這才把她逼進絕境。穆玲瓏嬌蠻卻又固執,她沒有進宮找自己,而是往上林苑去...上林苑...唐曉倒吸冷氣,那是穆玲瓏以爲自己葬身的地方,她曾經央求自己帶她去上林苑,她揮灑着手裡的紙錢,高呼着自己的名字...
郡主已經無路可走,她是要...去上林苑自尋死路麼...
還有一種可能——唐曉身軀一震,穆陵用郡主爲餌,誘騙自己入上林苑,自己在那裡誘住他,悄無聲息調轉身份...兜兜轉轉,穆陵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他要用同樣的法子...把自己引去,在上林苑重歸王者之位...
上林苑,去不得。
——“殿下。”孔桀怯怯道,“屬下以爲,郡主出走...未必屬實。還是要打探清楚纔好。”
“那你說,該怎麼做?”唐曉壓抑着情緒。
“不理,不顧。”孔桀咬牙,“郡主是王府的人,她的安危,自然有那些人顧慮,於我們何干?殿下有大事籌謀,實在無暇顧及太多...”
唐曉怒視孔桀,“上林苑方圓數百里,最老練的獵手也沒有走遍過,雖然寒冬還沒過去,野獸蟄伏不比狩獵時兇險,但郡主一個女子,沒有一點獵手的經驗,一旦驚動猛獸...後果不堪設想。郡主要是有事,是拿你償命嗎?”
孔桀跪地道:“屬下失言。”
唐曉手心握拳,“堂堂郡主走失上林苑,居然只派一小隊人馬進去尋找...賢王府一衆未免也太涼薄...”
“屬下可以派人進林子...”孔桀急忙給自己爭回些機會。
唐曉白牙咬脣,眉間是深深的擔憂,他何嘗不想即刻就知道穆玲瓏的安危,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再也不離開,但他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
往前一步,是無法迴天的陷阱,還是...會將成爲沒法彌補的遺憾。
——“悄悄去找。”唐曉低下聲音,“你暗中調遣最得力的人手,入上林苑,避開賢王府的人,一寸一寸去找,如果找到郡主,一定要把她安好的帶回本宮身邊,一定...”
“屬下這就去調遣。”孔桀急急起身,大步離開。
“套路,都是套路!”唐曉驟然憤憤揮拳,舉起桌上的茶盞狠狠甩下。明知很有可能是佈下的陷阱,但唐曉卻充斥着深深的無力感,他不敢拿穆玲瓏的安危冒險,一絲一毫也不敢,唐曉軟軟的坐在楠木椅上,他眼前掠過許多人的影像,那些人懼怕着自己,鄙夷着自己,憎恨着自己,連自己的親妹妹,都那麼失望的看着自己,說自己已經無藥可救...
唯有,唯有穆玲瓏,她嘴裡喚出的一聲“唐曉”,是世上最好聽的天籟,是他離開賢王府時,心裡僅有的不捨與牽掛。
——只有穆玲瓏。
如果世上沒有了穆玲瓏,君臨天下又有什麼意思。
——“你最想去哪裡?”
——“哪裡都想去…不說去天涯海角,怎麼也該遊遍齊國吧。如果非要說一個最想去…我最想去蜀中!”
——“蜀中出了名的窮困,去那裡?做什麼?”
——“蜀中奇景,剛剛殿下才說的。要去,就要去不一樣的地方,賞鬼斧神工的景,做驚天動地的事,愛與衆不同的人…”
——賞鬼斧神工的景,做驚天動地的事,愛與衆不同的人…
唐曉曾經幻想着,大局定下,可以和穆玲瓏攜手相伴,自己和她還有那麼多事沒有做,應下的諾言也沒有兌現,如果再也見不到她...自己苦苦籌謀,又是爲了什麼?
——爲了奪回你失去的東西。
但如果失去穆玲瓏,就再也尋不回了...
賢王府
燭火幽冥,穆陵仰灌烈酒,如同大口喝着清水一般,宋瑜目不轉睛的看着心愛的兒子,她看見了穆陵燃起的勃勃雄心,就像當年被卦象驚覺的夫君一樣。
——“烈酒傷身,少喝些。”宋瑜勸道。
穆陵仍是飲下一大口,神色沒有絲毫的醉意,“唐曉真的會爲郡主以身赴險?”
“如果程渲有難,刀山火海,你會怎麼做?”宋瑜低語。
“不顧一切,命都可以不要。”穆陵不假思索。
宋瑜點頭,“玲瓏對唐曉,就像程渲於你一般,信孃親,唐曉,舍不下玲瓏的。”
說話間,陸乘風急急走進,面帶喜色,“回稟殿下,王妃,林子的兄弟看見,有景福宮的人在上林苑出沒,一寸一寸找的很是仔細。之前咱們已經放出風去,說郡主騎馬闖入上林苑,看來,他們信了。”
——“唐曉在其中麼?”穆陵揮開酒碗。
陸乘風搖頭,“但他能派人去,應該已經中計。”
宋瑜側目瞥看穆陵,穆陵擦去嘴角的酒漬,劍眉揚起,下令道:“斬猛獸,染血白貂絨,棄在他們可以發現的地方,在上林苑必經之路,讓府中最厲害的門客藏身樹上,掘深坑埋伏,唐曉一旦踏入密林,就一定出不去。”
宋瑜滿意點頭,到了今日,穆陵才終於變成一個強大的未來帝王,他不再優柔心慈,不再留有餘地,他終於願意佈下殺招,狠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