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桀笑道:“這纔是殿下的高明之處吶。當年穩字爲上,韜光養略,如今皇上身邊就快沒了兒子,只有依仗殿下您…這時候您拋開穩妥,也該用謀術行事,手握實權。殿下,您是順應時勢的高人,您的本事不可估量,他日必成千古一帝,有一番極大的作爲。”
孔桀的幾句話說得唐曉很是舒服,唐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事成之後,你們一個個都是我鐵血死士,首功之臣。”
——“屬下惶恐。”孔桀單膝跪地。
——“殿下。”老內侍顫顫巍巍的走近小亭。
“本宮議事,不是說了不得打擾麼?”唐曉不悅拂袖,低低哼了聲。
——“穆郡主…”老內侍上氣不接下氣,“啓稟殿下,穆郡主到訪。殿下…老奴要請郡主先回去麼?”
郡主…唐曉心頭盪漾,冷酷無情的面孔像是掠過溫暖的春風,揚起快慰的淡笑,“郡主要見我?”
——穆郡主!?孔桀虎軀一抖,這會子還在密議怎麼要了她父王的性命,說什麼來什麼…可不能讓穆玲瓏進來瞧見自己。
“外頭風大,快去請穆郡主進來,去大廳等我…”唐曉才知會內侍,忽的又趕忙喊住,“等等。大廳…”在大廳見穆玲瓏,大廳空曠,倒是有些距離感,“不去大廳,去小花園…讓郡主去花園等本宮。”
老內侍一個踉蹌差點收不住絆倒自己,“老奴遵命。”
——“殿下?穆郡主到訪…非常時期…您要不要回避不見?”孔桀低聲勸着,剛剛還在商議如何剷除人家父王,這會兒女兒就跑上門…孔桀膽子再大,也是有些緊張。
“你從偏門離開。”唐曉掂了掂腰間的墨玉墜子,又端正了些束髮的金冠,黑目光彩熠熠。
唐曉話還沒說完,已經疾步往花園去了。
花園裡
穆玲瓏腿腳麻利,早早就到了小花園,一手揉着髮梢,一手探向含着花苞的迎春花枝,見鵝黃色還沒有冒出芽頭,稚氣的臉上溢出些小小的失落,嘟着腮幫子噗出口氣,好像還低低的嘆了聲。
穆玲瓏裹着潔白如雪的貂絨夾襖,她真的很喜歡這件白貂絨,似乎是看出景福宮的主人也喜歡這件貂絨,每次進宮,她總會穿着,配玫紅也好,奼紫也好,都美的如天上的仙子,讓人魂牽夢縈,睜眼閉眼,都是她畫中人的模樣。
靠着花枝太近,貂絨上沾了些灰屑,穆玲瓏趕忙小心撣着,又俯身吹了吹。
唐曉脣齒半張,想喚,又捨不得喊出聲,眼前場景太美,美到他渴望就這麼一直看下去,永遠都不被打斷。
——“殿下!?”穆玲瓏咋舌拘禮,“您怎麼沒個動靜就來了?”
“怪我步子太輕,嚇到你了?”唐曉清冷的臉上沒有笑容,他告訴自己,你是個才喪妻的男子,做戲做全套,穆玲瓏單純,但卻不傻。
穆玲瓏直起身,怯怯端詳着唐曉的臉,想問,卻又有些不大敢問。
——“我臉上是有髒東西麼?”唐曉摸向自己的臉頰。
“不是。”穆玲瓏慌忙擺手,“殿下…節哀。”
“生死有命。”唐曉揚起眉睫,溫和的看着一臉真誠的穆玲瓏,“宮裡最近出了許多事,原以爲也輪不到我身上,卻不知道命運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躲不去,逃不過…多謝郡主,這麼冷的天,還特意來看我。”
見唐曉有些悵然,穆玲瓏情不自禁走近他,她身形嬌小,比唐曉矮上一頭,穆玲瓏擡起嬌憨的臉蛋,烏黑髮亮的星眸飽含關切,欲言又止。
唐曉手心半握,心裡涌出一團火,想包裹住身前的少女,她離自己那麼近,卻又那麼遠,遠到無計可施,遠到今生都觸碰不得。
疾風忽起,捲起地上的塵土,塵埃入眼,模糊了唐曉的眼睛,酸澀涌上,眼眶微微泛着溼潤。
——“殿下…”穆玲瓏低呼出聲,“你…是哭了嗎?”
唐曉的喉結怔怔滾動着,說不出一個字,他艱難的攥住穆玲瓏的衣角,發出一種低微得只有自己可以聽見的聲音,“不要離開我…”
風聲過耳,穆玲瓏好像聽見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這個純真的少女踮起腳尖,拾着緞子衣袖抹向唐曉的眼角,紅脣嬌羞張開,聲如蟬蟲撲翅,“玲瓏,會陪着殿下。”
唐曉握住穆玲瓏的手腕,這個動作沒有經過頭腦的思考,突然到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穆玲瓏嬌軀一動,仰頭看着唐曉英俊凌厲的臉,臉頰通紅。
唐曉覺察到自己的失態,茫然鬆開手心,自嘲的垂下高傲的頭顱,“玥兒忽然離世…我…郡主,對不起。”
穆玲瓏急促的喘着氣,退後幾步低下頭,“是玲瓏笨手笨腳,殿下別怪我吶。不然被父王知道,可饒不了我。”
——父王…唐曉驟然恢復了理智,理了理衣襟不敢直視穆玲瓏的眼睛,“賢王爺…快回京了吧。”
穆玲瓏點着頭,“約莫着就是明天,路上不好走,那最晚也是後天。父王早些回府纔好,平時我總覺得父王什麼事都要管我,實在煩的不行,可他幾天不在,府裡又悶的慌…哪怕被父王教訓幾句,也算是解悶。”
——“賢王府那麼多門客,身懷絕技的也不少,郡主還會覺得悶?”唐曉不動聲色,試探着。
穆玲瓏惱惱的甩着衣袖,氣鼓鼓道:“那些門客,只聽父王調遣,也只替父王辦事。父王不在,他們各自窩着,大門都不住,無趣,實在是無趣透頂。”
——“穆郡主的話,他們也不聽?”唐曉摩挲着腰間的墜子。
穆玲瓏狠狠搖頭,“我哪裡使喚得動他們吶,那些悶葫蘆,只聽父王的號令。”
“要是賢王不在岳陽,久而不歸…要用門客時,又怎麼去號令?”唐曉饒有興趣道。
穆玲瓏眨了眨大眼,嘟着嘴想了好一會兒,委屈道:“玲瓏真是不知道,父王,從來都不讓我過問這些的…殿下,你別怪我蠢笨吶。”
在這個世上,人人都會扯謊,人人都會隱藏,單純如莫牙,也會藏起秘密生出戒備。唯有穆玲瓏,她是凡塵俗世裡最乾淨的那個,她不會騙人,沒有防備,坦坦蕩蕩的對着人世,對一切都可以綻放如花的笑顏。
穆玲瓏說自己不知道,就一定是不知道。唐曉沒有絲毫的懷疑。
唐曉憎恨穆瑞,但唯獨要感謝他一點,那就是,他把穆玲瓏照顧的很好,不是親生,卻猶如親生。
——“我也就是隨口一問。”唐曉澄定道,“郡主不用放在心上。”
穆玲瓏見隨便閒聊就過去快一個時辰,擡眼看了看天色,朝唐曉鞠了個禮,道:“時候不早,見殿下沒事,我也…該回去了。”
人的一生那麼長,又那麼短,長得熬不到盡頭,又短得如白馬過隙,快樂轉瞬就會逝去。
——“郡主。”唐曉喊住轉身的穆玲瓏。
穆玲瓏盈盈回眸,唐曉握住手心,“明天,我會替玥兒去迦葉寺焚香,明天…郡主進宮的話,會見不到我…”
穆玲瓏微微一愣,隨即擠起圓滾滾的鼻頭,“玲瓏也不會經常進宮…額…多謝殿下提醒。”
她的背影越行越遠,遠到唐曉看不清楚,才依依不捨的收回炙熱的眼神,背靠涼亭,發出不甘心的低嘆。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殺你父王,就算他只是你的養父…你也一定會恨我入骨,是不是…
既然不能在一起,又有什麼可以去珍惜…唐曉凸着青筋的手背狠狠蹭着牆壁,滲出殷紅的血跡也覺不到痛楚。唐曉曾經認定,自己浴火涅槃,早已經變得堅不可摧,沒有什麼可以擊敗自己,但在他的身體某處,卻生出可怕的軟肋,輕輕觸碰,就會讓他死去。
沒有人回答唐曉,瑟瑟的風聲像是嘲諷着,又像是嘆息着,又像是奏着快要落幕的樂章。
皇宮,宮門外
穆玲瓏走過長長的宮道,往日望不到頭的青石板路,今天怎麼沒過些工夫就到了朱雀門口?是自己走得太快,還是…穆玲瓏扭頭看向景福宮那頭,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心裡卻莫名的覺得暖烘烘的。像是,有了堅韌的鎧甲,再也不會是孤零零一個人。
穆玲瓏走出宮門,突然發現什麼,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程渲,程卦師?”
屋檐下,垂着晶瑩的冰錐子,程渲裹着斗篷,嘴脣都凍得發白,“郡主。”
——“你是在等我?”穆玲瓏歪頭走向程渲,“你怎麼知道我進宮了?本郡主知道了,你啊,一定是卜出來的,對不?”
穆玲瓏口吻稚嫩,不知苦楚,外頭再風起雲涌,她卻只有無憂爛漫,她眼睛裡的光澤,就像此刻天邊的晚霞,讓人生出遙不可及的羨慕。
程渲搖頭,“無事不開壇,開壇必有事。我去過賢王府,下人說郡主跑了出去,我略微想了想,景福宮出了事,您和太子殿下交好,一定是來看望他…也就想等上一會兒,真是被我猜對,讓我遇見郡主。”
——“真是聰明。”穆玲瓏有些咂舌,繞着程渲走了一圈,“難怪莫牙把你當寶貝寵着,原來他喜歡聰明的女人吶。”穆玲瓏腦筋一動想到要緊處,湊近程渲耳邊,道,“我知道了,殿下待你親厚,你啊,也是關心他,卻又不好意思去景福宮,莫神醫心眼芝麻大,要被他知道,準得氣上三天。悄悄告訴你,殿下受得住,沒有大礙。”
見程渲不做聲,穆玲瓏只以爲被機靈的自己猜中,忽的蹙起黛眉,把她往屋檐下拉了拉,惱道:“外頭風大,你都到了賢王府,怎麼不在府裡等我?要是莫牙知道你在寒風裡等我好一會兒,他該心疼到惱我。”
程渲摸住穆玲瓏溫暖的手,扯了扯道:“郡主要是不急着回去,找間茶館,我們坐下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問一句,該是沒幾個人想唐曉活了吧。。。。。
——既然不能在一起,又有什麼可以去珍惜......
說真,這是我寫過最壞的一個角色了。上一個狠角色,是《雍華譜記》裡的周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