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瑞在齊國遍佈眼線,岳陽皇都,更是有太多他的暗人,不論是城外佈防,城樓守衛,還是皇宮內外,一句話解釋——齊國沒有穆瑞不知道的事,岳陽到處都有穆瑞的人。
武帝昨夜有沒有做噩夢,說了些什麼夢中囈語——中宮皇后還沒知道,穆瑞就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
——“急報?”穆瑞也不見驚色,“宮裡的事?”
來人單膝跪地,低聲道:“啓稟王爺,宮裡消息,景福宮的太子妃…歿了。”
——“周玥兒?”穆瑞頓住動作,“怎麼死的?”
——“生辰當夜,醉酒吸炭身亡。大理寺少卿略微查了些,說是…意外之禍。”
“意外?”穆瑞眉頭動了動,“哪來的意外?”
來人撓了撓頭,“也許就是和建章宮的三皇妃一樣…是意外身亡?”
穆瑞倒吸冷氣,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建章宮是意外還是**。周玥兒是太子妃,和假太子唐曉朝夕相對的妻子,唐曉對她是敷衍也好,冷淡也罷,夫妻就是夫妻,同一屋檐下,周玥兒又是喜歡穆陵多年,還是司天監有些能耐的卦女出身…
周玥兒要發現唐曉的破綻,並不算難…
——殺人滅口。穆瑞腦中驚現這個詞。一定是周玥兒看出什麼,被唐曉設計滅口,一定是。
“王爺?王爺?”親衛首領陸乘風喊了幾聲。
穆瑞回過神,深深的吸了口氣,臉色凝重,“皇陵回岳陽,要走多久?快馬加鞭。”
陸乘風垂目想了想,“原本也就一日多工夫,可今年凜冬太冷,一場大雪纔開始化,化雪極寒,地上都是冰霜,怕是不好走…快馬難加鞭吶,屬下估摸着,最快也要兩天。”
“兩天…”穆瑞低喃,“那條小路呢,是不是會快些?”
——“難。”陸乘風無奈搖着頭,“小路雪天更難走,人馬少些還可以試試,咱們的馬隊,根本過不去,硬要走,三五天也是不好說。王爺是急着回京麼?”親衛忽然悟道,“太子妃過世,王爺一定是想太子早些回京…”
穆瑞環顧身邊追隨自己許多年的護衛,陸乘風跟着自己許多年,忠心耿耿不說,性子穩重身手也是不凡,深目蘊着深思,良久道:“乘風,這次來皇陵,我們有多少人?”
一聲親厚的“乘風”讓這個中年男子很是誠惶誠恐,陸乘風俯首應道:“來時正下着雪,路上難走王爺您吩咐無須帶許多人,隨行親衛也就百餘人…王爺?”
——“太子親臨皇陵來見本王,此事萬萬不可以泄露一點。”穆瑞壓低聲音,“太子此行,護衛不過二十餘人,山路難走,也是不能派大隊人護送。你,從本王親衛軍裡挑選十名可靠的精銳,護送太子回岳陽。”
“王爺您不和太子一起走麼?”陸乘風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山路和官道也不過就差小半天功夫,山路陡峭危險,照屬下來看,一起走官道互相還有個照應…”
——“本王…”穆瑞閉上蒼老的眼睛,周玥兒的死讓跌宕大半生的穆瑞有些不祥之感,他叱吒風雲數十年,有太多權力,有許多門客…他自認沒有人可以扳倒自己,他纔是齊國真正的主人…但唐曉,自己養在身邊多年的門客唐曉…唐曉深藏不露,用瘸腿迷惑人眼,讓人對他沒有太多防範,自己重用唐曉,一是因爲他的本事,二是…他的瘸腿,讓他成爲一個不可懼的人。
唐曉跟在自己身邊,進出湖心書房,陪伴女兒玲瓏,見過自己許多親信,也…見識過自己太多非常的手段…
皇宮御花園徹夜深談,自己把一切與他說出…唐曉,狠辣的唐曉一定對自己起了殺心。他可以殺了自己的太子妃,就表示,他爲了保住自己,已經不顧一切了…
穆瑞後背驚出一身薄汗——自己除去武帝幾乎所有的兒子,武帝只剩這個幼子…唐曉,他做出什麼都是會被武帝容忍…因爲武帝已經快沒有可以失去的子嗣…
自己在朝堂中力挺老五,在門客裡褒獎老五…如果自己有什麼不測…自己的力量必將爲唐曉所用…
穆瑞啊穆瑞,你聰明一世,悄悄傾力扶持兒子穆陵,不就是爲了有朝一日,你積攢的力量可以爲他所用。而眼下…你要有不測,穆陵要有不測…那可真真是便宜了宮裡的唐曉。
穆瑞老軀一顫差點倒地,陸乘風趕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王爺。”
“本王,一定要保住...太子。”穆瑞重按親信護衛的肩膀。
陸乘風已近中年,還從未見過篤定的賢王有這樣失措茫然的時候,他懵懂不知賢王口中喃喃的意思,但見主上眼神慌亂,他知道主上也許預料到後頭會發生極其可怕的事。
——“屬下願爲王爺刀山火海,肝腦塗地。”陸乘風單膝跪地。
穆瑞穩下情緒,見屋裡幾人都是自己可以託付的親信死士,咳了聲低下語調,“如果本王估料的不錯,回京路上,怕是會生變數...”
陸乘風驚呼:“有人要對王爺不利?屬下立刻飛鴿傳書,讓王府派得力的死士...”
——“不!”穆瑞喝住道,“王府要有異動,宮裡必定會有風聲...”
穆瑞知道,眼下唐曉還不知道穆陵已經見到自己,他只是要自己死,卻不知道穆陵人在何處。如果王府弄出動作,唐曉一定會洞悉出他們真正的父子已經相認...那...穆陵還未站穩,就會遭遇大禍。
玉石俱焚,是穆瑞不想看到的。他籌謀大半生,爲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可以君臨天下,一旦唐曉走投無路,狠下心腸...毀掉自己演繹半生的賢明不止,還會毀了自己佈下的大局,斷了兒子一輩子的前程...
穆瑞不想輸,他更不想妻兒憎恨自己一生一世,他還記得自己答應哭泣的妻子,一定會給他們的兒子最光明的前程...
如果一切功虧一簣,就算認下穆陵,他也會怨恨自己這個父親,生生世世。
穆瑞繼續道:“本王按兵不動,纔是對自己,對太子,最好的保護。無需飛鴿傳書驚動太多人,本王的鐵血親衛,真遇上險事,應該不會那麼不堪一擊吧。”
——“屬下不明白...”陸乘風迷茫搖頭。
“你不需要明白太多。”穆瑞意味深長,“你只要記住,親率最好的鐵血親衛,護送太子回岳陽。本王接下來要說的很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記住。”
——“王爺您說。”
穆瑞深吸一口氣,“你們走小路,人少腳力也足,回到岳陽先別把太子帶去王府,他去哪裡你也切勿多問半句。如果...如果本王沒有回來...”
——“王爺怎麼會回不來?”
“聽本王說下去,如果本王...在路上出了意外,照本王和太子約定,他會去王府找我。陸首領,你要切記,切記——太子入賢王府,腰間只會佩一把短劍,劍雕龍紋,鑲紫寶,很是好認。如果你沒有把握,就去請王妃來看,短劍,記住那把短劍。”
太子相貌賢王府上下人人清楚,賢王爺爲什麼要這樣強調,像是生怕自己錯認一般?陸乘風有些狐疑,但他深知自己主上大略,他說什麼,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記下照做就是。
——“屬下銘記於心,絕不會忘。”
穆瑞摩挲着腰間的蟒龍佩,又道:“到那時,你傳本王口諭,王府數百門客,皆聽入府這位太子的號令,岳陽內外,本王所有親信臣子,也都爲這位太子所用...你聽清楚沒?”
——這位...太子?難不成還有其他...陸乘風虎軀一顫,齒間有些寒戰,“屬下聽清楚了。”
“路上要和太子殿下說起王爺的吩咐麼?”陸乘風多問了句。
穆瑞果決的搖頭道,“你們只管把他平安帶回岳陽,其餘的...不需要多說一句。”
——“屬下,遵命。”
從皇陵出來,已經過了午時,穆瑞一身漆黑的貂裘,裹住了老邁的身體,裘領高聳,遮住了他半邊臉孔,更襯得那雙凹陷的眼睛閃爍着幽亮的精光。
穆陵一身黑色錦衣,天寒地凍,但他年輕的身體卻絲毫不覺得寒冷,他的心如同燃着一團火。
穆瑞示意親衛給穆陵送去禦寒的斗篷,穆陵伸手推開,“冷風可以讓人時刻保持清醒,侄兒並不覺得冷。”
穆瑞低咳了幾聲,一行人艱難的行走在積雪的荒地上。約莫過了五十里,一條隱蔽的岔路若隱若現,穆瑞指着被枯枝擋住的山路,低啞到:“殿下帶着人馬,走這裡。”
雖然早已經說好,但穆陵還是有些猶豫,他並非不信穆瑞,只是心裡有些莫名的擔憂,照理說,穆瑞權傾天下,隻手遮天,沒有任何可以畏懼,但爲什麼...穆陵的心猶如此刻的天空,佈滿不詳的陰雲。
——“皇叔不和我一起?”穆陵糾結道。
穆瑞寬慰一笑,“本王由官道去皇陵,當然也要走官道回去,不然會惹人生疑,壞了大事。”
見穆瑞的親衛首領陸乘風帶着十名精幹的護衛站到自己這邊,穆陵脣齒半張,欲言又止。
——“這是陸首領。”穆瑞拉過穆陵,低下聲音,“陸乘風是個可以信賴的人,本王已經和他交代如何護送你回岳陽...後頭發生什麼,他也會指引你如何去做。時候不早,殿下趕緊上路。”
陸乘風瞥向太子腰間,如穆瑞說的那樣,太子腰間只有一把不到一尺的短劍,劍鞘雕龍紋,劍柄上鑲着一顆紫色的寶石。陸乘風竊竊擡眉,順着看了上去——穆瑞身旁的太子殿下,黑巾裹面,只露出一雙凜冽如寒星的眼睛,但就憑這一雙眼睛,陸乘風還是可以他就是太子無疑。
陸乘風百思不解穆瑞口中的“那位太子”,所謂太子,不就是眼前的這人!?
“皇叔?”穆陵心事重重,心口像是壓着無法撼動的巨石,“皇叔爲我籌謀,爲什麼我有種感覺,皇叔回程這一路,也許會有阻礙...”
穆瑞笑了聲,搖頭道:“殿下小看本王,皇土之上,有誰可以動得了本王?殿下寬心,等回去岳陽了結所有,一定要來本王府上,你我痛飲百杯,好好敘一敘叔侄情意。”
穆陵咬脣含首,翻上了汗血馬背,手執馬鞭,卻怎麼也狠不下心甩下,他飽含不捨之情,卻又說不清這是如何涌出的情感——眼前的皇叔看着自己長大,這份情意,怎麼在這一刻如此強烈...
“好汗血。”穆瑞撫摸着汗血身上的疤痕,“本王沒有挑錯你,護好殿下,知道嗎?”穆瑞扯下護衛的馬鞭,狠抽汗血,“走了!”
汗血揚蹄嘶鳴,箭一般衝進岔路,身後數十人的馬隊也緊緊追隨,陸乘風回首對主上抱了抱拳,也跟着踏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