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五哥去皇陵見賢王,還追的回麼?”程渲茫然發聲。
莫牙搖頭,“追不回了,他把汗血帶走了,寶馬日行數百里,要想追,得會飛。”
賢王府外
——“殿下,到了。”穆玲瓏擡頭看着自家的金漆匾額,又回眸望了望跟着自己身後半臂外的太子,“殿下?”
唐曉依依不捨的落下眉宇,“跟着我累了一天,回去早些歇着。”
穆玲瓏忍住笑,“纔不累,殿下帶我遊山玩水,該是您累纔對。”
府門幽幽打開,一個披着狐裘斗篷的身影正悄悄注視着這兩人。穆玲瓏咂舌到:“娘,外頭雪還沒化乾淨,您出來可別凍着。”
——“王爺不在,你更不讓人省心。”賢王妃宋瑜帶着些許怒意,可昏暗的眸子卻直直看着府外矗立着的那個男子。
“殿下...”穆玲瓏衝唐曉吐了吐舌頭,“趕緊回吧。”
宋瑜就這樣自若坦蕩的看着,眼裡沒有絲毫對儲君的敬畏惶恐,她深邃的眼窩裡蘊着沒有人明白的情緒,她藏匿着無法告人的秘密,灼心痛骨的悲苦。
唐曉明白,但他並不憐惜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她是穆瑞的女人,一切都是她夫君咎由自取,所有的結局都是註定,她該悔恨的是爲什麼要嫁給這個男人。
唐曉對宋瑜少許頷首,抖開裘襖轉身離開。
皇宮,景福宮
唐曉回宮時,戌時都已經過去。見寢屋還亮着燈,唐曉知道周玥兒一定還在等自己。他有些躊躇,和穆玲瓏整日的快活還縈繞在心上,又要去面對這個自己不鐘意的女人,但人只要活着,就有許多不想做的事不得不去做。
那是周少卿的女兒,自己名正言順的太子妃,不論敷衍還是做戲,總要去應付一場。
——尤其,自己的母妃還昏睡不醒...
老內侍給唐曉掌着燈,恭敬道:“殿下,您可算回來了。”
“太子妃的病還沒好?”唐曉低問。
“娘娘臉色不太好,但病應該沒有大礙。”老內侍瞥了眼寢屋搖曳的燈火,“殿下,今天是娘娘的生辰,娘娘備了一桌子菜,冷了去熱,熱了又冷,反覆幾回,等着您。”
——“生辰?”唐曉從未對周玥兒上心,自然也不知道她的生辰,隱約記得母妃和自己提過,卻也是過耳就忘,“嬪妃生辰,內務府都有記載,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怎麼太子妃的生辰毫無動靜?”
老內侍躬身道:“殿下,蕭妃娘娘昏迷不醒,太子妃識大體,特意囑咐內務府不要大肆操辦自己的生辰,只想在景福宮悄悄過去,這不,也就備下一桌小菜,候着殿下您。”
“額。”唐曉頷首,“這麼說來,太子妃也算很懂事了。”
周玥兒此舉讓唐曉生出些滿意,看來周家的女兒也不算太笨,被自己軟硬兼施也開始知道如何做這個太子妃。她服軟,自己也該恩威並施纔對。
唐曉解開披着的裘襖遞到老內侍手裡,揮了揮手示意他帶着宮人退下。屋門推開,圓桌邊的周玥兒聞聲擡眼,對進屋的唐曉嫵媚一笑,風情天成。
今夜的她格外妝扮,梳着大婚那天的彩雲髻,髮髻上戴滿了好看的飾物,各色光澤亮過了屋裡的燈火。她描着細細的彎眉,用的是最好的螺子黛,幽黑如遠山起伏,配上含笑的星目,更顯動人。
她原本就生的白皙,顴骨的玫色胭脂掩住了她這幾天不大好的氣色,脣抹着鮮如血液的色彩,微張着迎向唐曉,含情脈脈。
裡屋燒着炭火,暖哄哄的讓外出的人覺得莫名愜意,周玥兒只穿了件裹身的玫紅緞裙,襯得她的身段更加妖嬈,一顰一笑都勾着男子的魂魄。
唐曉記得,大雪那天,穆玲瓏也是一身玫紅裙裝,可愛至極。周玥兒美過穆玲瓏許多,但在唐曉眼裡,她再怎麼悉心妝扮,也只是芸芸衆生裡最普通的女人。而穆玲瓏,她纔是自己心裡唯一的特別。
唐曉篤定坐下,“本宮都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母妃病重,也不能給你好好操持,你受委屈了。”
“臣妾不覺得委屈。”周玥兒嬌羞一笑,起身給唐曉斟滿酒水,“殿下這麼晚還能陪臣妾,臣妾很高興。”
——確實有幾分楚楚可憐。唐曉對她淺笑,示意她坐下說話。
周玥兒捧起酒碗,深深嗅了一口,回味道:“這是臣妾嫁進宮那天,從自家院子裡挖出來的女兒紅,殿下知道女兒紅麼?”
唐曉笑了聲,“民間習俗,哪家生了女兒,就會在自家埋下一罈女兒紅,等女兒出嫁時挖出,婚宴痛飲一番,對麼?”
“不對。”周玥兒嗔怒,“這罈女兒紅,是臣妾自己悄悄藏起的。殿下,您知道臣妾爲什麼要私藏這壇酒麼?”
唐曉輕轉酒碗,“本宮不知道。”
周玥兒舉杯仰頭喝下,紅着臉羞澀道:“那一年,爹見我對周易八卦有些天賦,恰好適逢司天監挑選弟子習卦,爹就帶我去試一試,殿下,那也是臣妾第一次親眼見到您,司天監摘星樓,您跟着皇上在那裡。您還記得嗎?”
唐曉勾脣,“許多年前的事,本宮哪裡還記得。”
“第一眼見您,我就喜歡上了。”周玥兒掩脣羞笑,“那天回去,我就藏起一罈女兒紅,想着將來有一天可以嫁給殿下,就取出來和您對飲。殿下,您不賞臉喝下麼?”
唐曉端起酒碗,仰面喝下,對着周玥兒倒扣碗盅,讚歎道:“好酒。”
周玥兒給他添上,眼波流轉,“珍藏多年,真心可見日月。殿下喜歡就多喝些。”
唐曉抿下少許,“你是要灌醉我麼?”
周玥兒咬脣羞道:“臣妾是心急,但也知道有些事得你情我願才行,臣妾怎麼敢灌醉您。不過是生辰見到殿下高興,這纔多勸了幾杯。”
幾杯酒下肚,唐曉也有些餓,見桌上的小菜看着可口,執起筷子夾起些許,才一入口眉頭已經蹙起,“好濃的姜味?”
周玥兒笑了笑,自若道:“天寒地凍,這是岳陽最冷的一年,殿下外出纔回來,這姜沫,是臣妾特意給加上的,生薑暖身健體,殿下,是您告訴我的。”
“良藥也不可以濫用,有些過頭就不好了。”唐曉放下筷子。
周玥兒注視着唐曉有些不快的臉色,嗔嗔笑道:“過頭?殿下讓臣妾給母妃燉燕窩時,可沒有說良藥不可濫用吶。反倒是,多多益善的意思?”
唐曉幽幽挑眉,饒有意味的打量着微醺的妻子,“你醉了。”
——“臣妾千杯不醉,殿下,你我一起長大,宮廷夜宴,你不知道我的酒量麼?區區幾杯,如同清水,怎麼會醉?”周玥兒話音一變,眼神灼日。
“你想說什麼?”唐曉端視着對面的妻子,“夫妻難得同坐,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周玥兒夾起一筷子辛辣的菜色,送進口中耐心緩慢的咀嚼嚥下,娓娓道:“命運悲苦的人,是會得到旁人的同情,憐憫,尤其,當身邊人都對他抱着深深的愧意,那便會包容他的錯誤,哪怕是彌天大錯。殿下,是不是這個道理?”
——“欠了,就是要還的,還得加倍償還。”唐曉篤定道,“難道不是這個道理?”
“他們欠了你,但我不欠你。”周玥兒潸然落淚,但眼神仍是堅定果決,沒有一絲恐懼。
唐曉沉默不語,他像是已經看穿了這個費盡心思的女人,只等着她亮出最後的底牌。
周玥兒捋起水袖,露出臂膀上觸目驚心的刀疤,一刀一刀,彰顯着她對穆陵的深情,至死不渝,唐曉掃過一眼,仍是沒有發聲。
——“你信卦麼?”周玥兒悄然問道。
唐曉孤傲冷笑,“齊國奉卦象爲尊,一副龜骨可以扭轉帝位,身爲齊國皇子,可以不信麼?”
“你必須要信。”周玥兒撫過手臂的刀疤,“這是我給殿下求的平安卦,一刀一刀,玥兒那時都不覺得疼,只想殿下平安,活着走出上林苑。上蒼聽到了我的祈禱,他讓卦象成真,讓殿下平安回來。”
周玥兒笑看對面坐着的那人,流露出一種得意痛快的神情,“你,知道殿下還活着嗎?”
——你,知道殿下還活着嗎?
“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唐曉臉上也不見驚慌,脣角似乎還帶着詭異的笑容。
“我愛慕五殿下多年。”周玥兒輕聲細語,“我難過的是,我真的不夠了解他。殿下那時候總說,修兒是最懂他的那個人,我妒忌盲眼的修兒,也沒少給她使過絆子...直到看出你是假的,我纔開始鄙夷自己,我真的太不懂五殿下...換作修兒,她見你第一眼時,就會戳穿你,哪會讓你橫行到這時。”
周玥兒流下清淚:“我對不起五殿下,是我親手把下藥的燕窩呈給他的母妃,害得她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我對不起五殿下,對不起蕭妃娘娘...”
“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唐曉玩弄着手裡的竹筷,“你我大婚,你是太子妃,將來我做了皇帝,你也是母儀天下。只要你不惹事,不多事,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見的別看,不該想的別想...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女人,你爲什麼還要和我過不去,和自己過不去,和你們周家過不去!”
唐曉聲音愈加陰森,兇險的逼視周玥兒,猶如一頭就要爆發的獸。
——“你殘害殿下,禽獸不如,你該死。”周玥兒對峙着唐曉的眼睛,一字一字緩慢說出,“你,該死。”
“穆陵根本不會喜歡你,他更加不會娶你爲妻。”唐曉指着自己的臉,“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他不能給的,我也能給你。”
“五殿下從沒喜歡過我,我知道。”周玥兒迎着唐曉微微笑着,“就算這一生我都只能悄悄看着他,我也覺得快活。不像跟着你,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不是五殿下,我想到和你拜堂大婚,和你朝夕相對...我真覺得噁心。”周玥兒指向唐曉的臉,“日日頂着別人的臉,夜深人靜時,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唐曉走近周玥兒,“穆陵還活着,你知道他在哪裡?”
周玥兒淺笑:“等你去死了,他就會回來這裡。”
“你想玉石俱焚?”唐曉大笑,“難怪穆陵不喜歡你,他鐘意冰雪聰明的女子,不喜歡蠢女人,尤其還是蠢到你這樣。”
唐曉倚坐軟榻,如看戲一般看着周玥兒,“看來今夜我是必死,你告訴我,我會怎麼死?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怎麼殺我?”
唐曉說着瞥向桌上自己喝乾的酒碗,“我來猜一猜,你在酒裡做了手腳?”唐曉忽的扣住自己的咽喉,做出驚恐無比的表情,“酒裡…酒裡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