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你信不信命運?”唐曉望着搖曳的長明燈,瞳孔裡映着閃爍的火苗,“我從不信命,但到了這一刻,我卻不得不信。命由天定,運卻可以逆轉。我以爲自己可以改了運數,卻沒有想到…我一手改變的命運,生母又替我扭轉。”
“我只希望,我從沒離開過蜀中。”蕭妃匍下身體,“我寧願,和母親一樣死在那裡。”
唐曉剛烈的眼眶潤出溼色,“我願意走你替我選的路。”
蕭妃虛弱的扭頭去看,見唐曉眼眶露着哀默的溼潤,心頭涌出刺骨的酸楚,“你答應?…”
唐曉扶起母親,點頭道:“母親不會害我,這個世上,只有生我的母親,是真心爲我。”
“你不要怪我。”蕭妃哽咽着摟住唐曉,“以後你就會明白,這條路,是對的。”
唐曉拭去母親臉上幹了又溼的淚痕,溫聲道:“只是可惜,兒子不能再陪着您。分別這麼多年,我做夢都想在您身邊。陪着您的這些日子,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活的時光…”
蕭妃心如刀割,抱緊唐曉哭的說不出話來。
唐曉輕輕撫摸着母親的脊背,猶如愛撫一隻貓,唐曉沉下心緒,低聲又道:“答應您的,我一定會做到。冬天就要來了,我知道您身子一直不好,入冬更是常常臥牀休養,我想…再留在您身邊一陣子,等侍奉您過了這個冬天,再離開岳陽…”
蕭妃擡起婆娑的淚眼,乾瘦的指尖撫着兒子刀刻一樣的俊臉,她何嘗不想安享天倫,但生在皇家,舉手之間就是錦繡河山,雙雄對峙必有一死,她甘願讓一子遠離,也不想看見血濺當場。
——“過了冬天,等您身子康復…”唐曉黑目溫順,“這一走,我就再也看不見您。”
蕭妃倚着兒子寬闊的肩,緩着氣息道:“早些離開,我才安心…我也捨不得你…那就…過了冬…”
——“弟弟會答應麼?”唐曉有些糾結,“是我對不起他。”
“他面冷心熱,不是絕情的人。”蕭妃端詳着唐曉的臉龐,“知道你悔悟願意離開,他一定會原諒你,包容你。過冬不過兩三個月,他一定會等的。”
唐曉釋然的舒了口氣,看着猶如心上的巨石落下。勸說的過程雖然揪心,但總算得了個不壞的結局。蕭妃挽住兒子的手,“出來了挺久,該回宮了。”
——“回宮了。”唐曉昂起頭,對着就要落下的紅日,眉宇深邃。
珠翠宮
蕭妃示意福朵走近些,低語道:“吩咐你的事,等過了冬天…過了冬天再說。”
——“過了冬?”福朵愣了一愣,“娘娘不怕會生出變數?”
蕭妃搖頭道:“他知道自己沒得選,一個冬天而已,陵兒那邊也等得起。這是最好的法子,福朵,他並非徹底絕情,他叫我一聲母妃的時候,眼睛裡的不捨是沒法僞裝的。”
福朵垂眉想着什麼,“那就聽娘娘的,過了冬天奴婢再去安排。”
——“答應您的,我一定會做到。冬天就要來了,我知道您身子一直不好,入冬更是常常臥牀休養,我想…再留在您身邊一陣子,等侍奉您過了這個冬天,再離開岳陽…”
蕭妃回想着唐曉的話語,眼眶又有些發紅。
“將來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感謝我。”蕭妃喃喃低語,“留在皇家,真的不是什麼幸事。”
岳陽城,舊宅
——“過了冬天...”穆陵面露迷惑,“母妃已經和唐曉捅破,爲什麼沒有知會我...那天我們明明說好...”
“其實也不難明白。”莫牙托腮歪頭,“心疼兒子,愧疚離別,想再多留他些日子?這一別,就再也見不到,你母妃是人,不是神,要她真正快刀斬亂麻,她做不到。”
“拖易生變。”穆陵一拳輕砸在桌上,“我不信唐曉會真的答應離開,他不過是敷衍母妃,以謀歹計。親情融合不了這個人,他已經瘋了。莫牙,我要見母妃。”
“難。”莫牙回絕道,“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傳出去的,說蕭妃母子在建章宮喪事時竟還有心思出宮,三皇妃是世族貴女,連中宮皇后都出來斥責了蕭妃幾句...雖然沒有明令禁足,但...這陣子也是不方便出來見你。”
“不過沒人知道五哥現在人在哪裡。”程渲寬慰道,“唐曉就算在謀劃什麼,只要找不到你,他就絕不敢輕舉妄動,蕭妃娘娘一定是有些把握,纔會答應他過了冬天。五哥安心在這裡再等些日子,時間過得很快,不用勞心國事,修身養性不也挺好?”
——“五哥唯獨拿你什麼辦法都沒有。”穆陵注視着程渲,話語也柔和開來,“你說什麼都有些道理。不過我還是不信唐曉會真心實意讓出皇子身份,這陣子他一定會盯着你倆,不論皇宮還是司天監,小心爲上。”
莫牙自信道:“蕭妃一定是和唐曉說,如果他生變數,或是惹出事來,你一定會昭告天下,和他玉石俱焚。唐曉的一切得來不易,他一定不敢冒險惹事。因爲你是他的夢魘,他沒準每夜都會被你那張和他一樣的臉嚇醒...哈哈哈哈哈。”
穆陵少許釋然,看着莫牙羨慕道:“有時候我也在想,要是能和莫大夫你換一換也好,無憂無慮瀟灑自在,睜眼就是天高海闊...”
——“還能摟着夫人逍遙。”莫牙哈哈笑道,“可我不換,拿什麼都不換。”
“江山奉上呢?”穆陵挑眉笑道。
莫牙摟過程渲的肩,對穆陵搖頭道,“你捨不得的。”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我一定捨不得?”穆陵好奇追問。
莫牙纔要回答,忽的宅門那頭傳來輕幽小心的推門聲,穆陵瞬的吹滅燭火,一手握緊短劍,一手把程渲拉到自己身後,“有人。你倆留在屋裡。”
穆陵敏捷的躍出敞開的窗戶,宅子外沒有暗衛急促的腳步,門外那人像是也受到了驚嚇,愣了一愣趕忙掉頭就走。
來得容易哪有那麼容易出去?那人跌跌撞撞才走出幾步,肩頭就被穆陵重重按住,“哪裡來的過客?是走錯門了麼?”
——“就是走錯了。”那人沙聲驚恐,“年老眼花,不好意思。”
“是你!?”穆陵低喊出聲,“真是你...”
披着袍子的那人哆嗦着扭頭去看,看着穆陵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作孽,你又回岳陽找死麼?可別害了我家牙牙吶。”
——“刺墨神醫!”
裡屋
莫牙雖然不會武,但卻也是有膽識有擔當的男子,身子擋在程渲前頭,警覺的盯着漆黑的院落,見穆陵沒了動靜,連個打鬥聲都沒有,莫牙泛起嘀咕,“你五哥身手到底怎麼樣?是不是已經被拿下了?”
——“五哥劍術高超,整個岳陽都沒有敵手。”程渲篤定道。
說話間,零星的腳步聲越走越近,莫牙捂住程渲的嘴,扛起板凳躲在了門後。
屋門咯吱推開,莫牙舉起板凳就朝來人頭上砸去。
——“莫大夫,別...”後面的穆陵振臂替刺墨擋開這一板凳,莫牙出手忒重,硬邦邦的板凳都被打的鬆了一鬆,強悍如穆陵,也疼的皺緊劍眉。
“啊...”莫牙甩開板凳,“我哪知道是你...不....啊...老爹...是老爹...”
莫牙頓時變作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抖抖霍霍扶住刺墨的臂膀,“老爹...怎麼是你?”
“你不想見到老爹?”刺墨裝作兇樣陰冷道,“是呢,你寧可跳海也不要跟老爹走,牙牙翅膀硬了,能自己飛了,再也不用倚靠着老爹過活了。這會子見到老爹,也是不快活?”
“不是。”莫牙埋下頭,“這是吃驚,不是不快活。來之前也沒個動靜,剛剛還當您是...來抓我們的人呢...那一板凳要是砸在您身上...還得給您接骨...傷筋動骨一百天,您來趟這渾水做什麼?”
——“你又來趟這渾水做什麼?”刺墨反問,乾癟的腮幫子動了動,“一個女人,值得你豁出命去?”
穆陵手腕疼的緊,擼開衣袖已經紅腫一片,“莫大夫下手真是可以,再使些力氣,骨頭就斷了。”
程渲見是刺墨,姣好的面龐也動了動,但臉上沒有怯懦,滿是坦蕩。
刺墨看了看穆陵,凹陷的眼睛頓在了程渲臉上,刺墨平時也是個溫和善良的人,但兇狠起來,醜陋的面容也是更加嚇人,“程渲,程卦師。”
莫牙振臂擋在程渲身前,“老爹,大事辦好,我們一定和你走,您別嚇唬程渲。”
刺墨擋開莫牙,披着灰袍的身軀逼近自若的程渲,“寶船無聊,沒有權貴,沒有榮光,沒有青梅竹馬的五哥...你也會真的跟我們走?”
“莫牙已經是我的夫君,天涯海角,他去哪裡,我也在哪裡。”程渲深情的看了眼有些緊張的莫牙,莫牙心頭一熱,涌起美滋滋的感覺。
“老爹。”莫牙拉了拉刺墨的衣袖,“我和程渲已經成親了,你走的那天,她還拉着我對你拜了幾拜,您是我們的高堂吶。”
——“我又沒死,拜我做什麼?”刺墨還是沒好氣,瞪了眼程渲又道,“你哄得牙牙心裡只有你,連我的話都不聽,當真卦師有巫術,可以迷人心智麼?”
作者有話要說: 刺墨口中,將會是另一個故事~~~~~~
每個人的講述部分,都是各自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