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人從何下手?
“三香,你們會給爐竈生火麼?”佟未拿起擱在一旁的火摺子,用力吹了一口,紅豔豔的火星冒出來。呵!用火摺子點大爐竈?笑話!
尾隨而來的三香與四荷都面面相覷,繼而用力地搖頭。
倒是幾個藤園的老媽媽上來道,“二奶奶放心,我們一會兒就替您把火燒起來,不能叫正院裡的婆子丫頭看我們的笑話。”
佟未將這亂七八糟的廚房冷冷掃過兩眼,一擺手,“不必了,我也會生火。你們先出去打水。”
“打水?”幾個人都不明白。
佟未推了推三香,“走吧,我一個人沒問題。”
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廚房,佟未才虎起臉來,“本小姐偶爾發燒罷了,當我從此成病秧子任憑你們欺負不成?”
說着緩緩走到面案前,又用力一吹火摺子,隨即素手一鬆,眼看着那火摺子往面案上肆橫的油水撲去。
“譁”一下,佟未的眸子裡映滿了張牙舞爪的火舌。
她悠悠地轉身,出廚房,對立在外頭的綠綾和雲佩輕描淡寫地說:“我不小心,把廚房燒了。”
衆人都爲這話驚呆,但容不得她們再做詢問,廚房裡滾出的濃濃黑煙,已引得容宅警鐘驟響,所有人都儘可能地去提水滅火。
佟未鬆一口氣,很閒逸地看着這忙碌的場景,只道:“沒有廚房,往後也不必做飯了吧。”
WWW .TTKΛN .C○
她很想笑得得意一些,可匆匆而來的水秀打破了她所有“愉快”的心情,僅僅這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翩翩小築那裡的胡白舞,竟病危將逝,只吊着最後一口氣了。
幾乎是跑着去往翩翩小築,可臨近屋宇的那一刻,佟未驀然止步。
她下意識地擡頭望向樓宇之巔,多麼希望晨間動人絕美的舞蹈,能再次翩翩而起,可……什麼都沒有。唯有一如既往從樓閣中散發的淒冷之氣,叫人冰徹肌骨。
“二奶奶,四姨太真的不行了。”水秀的哭,已不再做任何掩飾。
她不能死。佟未暗自握緊了拳頭,胡白舞絕不可以帶着怨念死去,那樣容許也不會心安。貝齒一咬,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佟未隨即旋身往翩翩小築跑去。
胡白舞的牀前,是笞傷未愈的水靈正哭泣,她伏在牀邊,哭得周身發顫。
病榻上,這個柔弱的女子極盡所有氣力呼吸着,可憑她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仍是憋得一臉蒼白、滿頭虛汗,眼眸里布滿的血絲,叫人觸目而駭。
“叫大夫了嗎?”佟未竭力讓自己冷靜。
水秀哭着答:“喊了,喊了。”
佟未排開水靈,坐到胡白舞的面前,急促地安撫她,“四姨娘你放輕鬆些,緩緩地呼吸,就像你唱歌那樣,提起丹田的氣息。你不要害怕,大夫很快就來,你不會死,也不能死。”
胡白舞顯然有着強烈的求生慾望,可她有口不能言,只能用眼角傾瀉的淚水來表達自己的信念。一隻手則緊緊拽着佟未,好像這個年輕女子,就是生命的希望。
很快,由容許安排素昔照顧胡白舞的大夫匆忙趕來,見這情形,只能施針急救,在合谷、風池、內關等穴位扎針按摩,又拿濃烈的薄荷油給她嗅聞,如是折騰近一炷香的功夫,胡白舞方平復了喘息,面色漸漸緩和起來。
大夫罷手,擦過一頭冷汗,繼而纔到佟未面前,“二奶奶,恕我直言。敢問府上是否發生了什麼,使得四姨太受到了刺激?四姨太雖然孱弱久病,但歷來注重保養調理,若一如往常,是斷不會到今天這麼嚴重。”
佟未面色沉鬱,只道:“先生的話,我記着了。麻煩您再開幾副方子,不必在乎銀子,只求治好四姨太。”
那大夫擺手,語氣裡有幾分無奈,“再好的藥也治不好哮症,這病只能靠養。若保養得當,可一生不受威脅,但若胡亂應付,可以在瞬間要人斃命。二奶奶,我受老爺、二爺所託照顧四姨太的脈案好多年,像最近這般情形,真是許久沒有遇見了。上一回,也是好多年前的春天,容老爺帶四姨太郊遊時,不慎遭柳絮所欺。”
佟未心頭一動,轉眼去看胡白舞的屋子,果然牀邊的小矮几上,擱着一碗已涼的白粥。她幾步過去,指着粥碗問水靈、水秀,“姨娘吃過這東西?”
水秀道:“只吃了兩口就開始喘了,這幾日都是吃白粥的,唯獨今天不好。”
佟未不曉得自己爲什麼會懷疑,也許是早上見過胡白舞動人的舞姿,她不信轉眼一個本還有氣力舞蹈的人,會突然沒來由地發病。
Www ●TтkΛ n ●c○
一邊想,一邊已端起粥碗舀了一口送到嘴裡。隨即,一股子鹹鮮于口中漫開,並透着淡淡的腥氣,那是海水的鹹腥,這不是白粥,是一碗海鮮粥。且雖有鹹味,但極淡極淡,如胡白舞這久病之人,口中寡淡無味,根本吃不出來。
“你也吃一口。”佟未將粥碗塞到水秀的手裡,看着她莫名地吃了一口,但隨即就漲紅了整張臉。
“哐”一聲清脆,粥碗被摜在地上,水秀撲通一聲跪下去,對着佟未哭道,“二奶奶您明查,我做的是白粥,一定是白粥。我和水靈伺候姨太太好些年了,她不能吃海鮮這些發物 ,我們一直都知道。自從跟了姨太太,我們也不吃了。”
水靈恐懼地從碎瓷片裡抓了一點粥送到口中,繼而瞪着眼睛推搡水秀,哭着問:“怎麼回事?怎麼會是這東西?你怎麼不嘗一嘗就給她吃,要是死了,難道把你也搭上嗎?”
“原來如此。”大夫在一旁唏噓,搖頭。
佟未旋身,含笑道:“只怕是下人的疏忽。但我們容家高門大戶,在外難免引人側目,芝麻點兒大的事情,傳揚出去,能可怖得駭死人。我想,先生也是明白人。”
那大夫冷笑一聲,“二奶奶多慮了,老朽若是如此,老爺、大爺去世後,二爺也不會繼續留用我。”
“如此甚好。”佟未頷首致謝,對一旁已有些錯愕的三香、四荷道,“送大夫出去,這裡的事情沒有我的允許,半個字不準透露,包括對柳媽媽,也一句不能說。”
那大夫似乎刻意打量了佟未須臾,眼神裡有一股欣賞,更有一些奇怪,如是笑了笑,才提起藥箱跟着三香、四荷離去。
佟未則在胡白舞牀邊坐下,看着她沉沉睡着,才安了幾分心。遂對水靈、水秀道,“把屋子打掃一下,不要叫任何人知道四姨太誤食了海鮮,這件事我一定會查,但此刻不能打草驚蛇。你們對主子是什麼心思我很明白,不必急着喊冤,往後但凡細心盡心,就好了。”
兩個丫頭哭着應了,抹乾了眼淚將屋子收拾了一遍,悄然退了下去。
佟未的心則寒若冰潭,她坐在胡白舞身邊一動不動,凝視着這個本該憑絕色姿容享受一生幸福,但卻因錯付芳心而將自己困在愛情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的苦命女子。
“爲什麼?”佟未紅脣微啓,伸手撫過胡白舞凌亂的鬢髮,“爲什麼要活得那麼累,要活得讓別人對你起殺心?究竟是你的錯,還是那起了殺心之人的錯?人與人,難道不能避免這樣的悲劇麼?”
她無法想象,容宅奇怪的家庭氛圍裡,竟然還隱藏了這樣一股兇戾之氣。當一個家的口舌之爭、地位、權欲之爭上升到你死我亡的田地,那什麼親情、什麼血脈,都不復存在。此人能夠對胡白舞下手,就能再對另一個“胡白舞”起殺心。
“容許,我該怎麼辦?中秋你回來前,我能保護她麼?”佟未深深地一嘆,面上愁容未散,已見胡白舞悠悠醒來。
“謝謝你。”她吃力地吐出這三個字,深吸幾口氣後,繼續道,“我……我想再爲二爺……”
佟未無情地打斷了胡白舞之後的話,“有些事情,我應該告訴你。下一回,我和大夫未必再能救你。這些事你知道了,即便走,也走得安心。”
胡氏悽慘地一笑,但不可否認,佟未這聽似無情冰冷的話,實則最真誠。
可思緒忍不住飄向記憶的深處,那裡,有自己一切恩怨情孽的源頭,那一年起舞,那一年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