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早或晚,這些都不重要。事已至此,大家都必須擺明一個態度來解決這個問題。”相較長琴那起起伏伏的語調,容翊語速緩慢,語調溫和,好像在和誰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書院自由書院辦事的規矩,但是公主身份特殊,您的一言一行會影響很多事很多人,故而容翊想請公主給出一個明確的指示,而後書院自然會處理這一個問題。”
“夠了!”長琴惱怒,她厭惡容翊這副態度,這不是她想要的,“我要你來,不是要聽你說這些大道理,我要你來不是要你教我該怎麼做。現在不是你該聽我態度的時候,你明知道,最該表明態度的人是你,我等了你一晚上,難道是在鬧着玩?”
容翊站了起來,正視長琴,“婚姻大事,當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與鍾世英早有婚約,所以這件事絕不可能。”
“如果沒有鍾世英呢?”長琴也立了起來,這一輩子,她都沒有如今晚這樣緊張、忐忑、不安、失望……
“不知。”容翊道,“我從來沒有想象沒有發生的事的能力,請公主恕罪。”
“看得出來容靖很喜歡樑其方。”長琴冷笑起來,“你呢?知道她是個女孩子後,你怎麼想?”
這一次容翊沒有對答如流,他的思緒停滯了下來,還留在長琴的前半句話。
看得出來容靖很喜歡樑其方——容翊,其實你也很早就看出來了,是不是?他這樣問自己,強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可是……
“難道你也和你弟弟一樣?”長琴勉強維持她的驕傲。
“我今夜方知樑其方的身份,一直以來將他視爲學弟,僅此而已。”
“當真?”長琴低沉的情緒終於漲高了半分,她迫不及待湊近容翊一步,“你一直只把她當學弟,沒有任何別的情愫?”
又一次和一個女子湊得那麼緊,感覺卻是天與地的差別,他放開所有的情緒,回答了一聲:“當真只是當學弟。”
長琴終於滿意一笑,緊繃的肩膀鬆開,毫不掩飾地長舒一口氣。
“樑家不容易,樑其緣的行爲雖有欠穩妥,但念其只是一心求學無非分之想,還請公主與人方便,讓她順利完成學業。最不濟,也能讓她體面地離開,自然這份體面不僅僅給她,更是給樑家。我相信皇上若知道,也一定會誇讚公主處理得當,維護了朝廷老臣後裔的名譽。”
容翊又開始了長琴頂厭惡的大道理,但這一次我們刁蠻的公主並沒有生氣。她微微一笑,表示贊同:“我不會爲難她,我也是女孩子。不過……”她再次立到容翊身邊,側身對着他,負手於身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訴容翊,“你頂好永遠當她是學弟,不然今晚的事還會重演一遍,下一回我就沒這麼好說話了。再有,你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會讓它變成現實。除非有一天你清楚地告訴我,你不樂意。”
兩人的視線互相錯開,誰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猜不到對方的心思。
“容翊……明白了。”
“這樣最好。”長琴終於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雖然並未明瞭甚至含糊,可只要她再稍加努力,就一定能改變局面。
這晚一直入了丑時,長琴公主才離開凌雲書院,並不忘派人告訴項開聞,容靖和樑其方的事她不再計較,雲開霧散了。
生舍外,恆亦宸和容靖一起等容翊歸來,樑其方已被送回南苑,容翊見他們等着,只說了句:“早些休息。”便要獨自回房。
容靖卻一把拉住哥哥,“你跟長琴說了什麼,她爲什麼這樣容易就妥協了?”
“這與你無關,安守你的本分,不要再給我惹事生非,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容翊惱怒。
“你答應她了?哥,難道你……”容靖很激動。
容翊真的怒了,一掌推開弟弟,蹙眉相向:“我答應她什麼?我有什麼可答應的?容靖,你要是再不改改你這脾氣,將來還有更多的事等着你。爹孃可以護你一輩子,作爲你的兄長我也有義務爲你解決一個個問題,可容靖你想過沒有,你能拿什麼去保護你該保護的人?是你的衝動,還是你的魯莽?”
“你們兄弟倆是不是把事情扯遠了?”恆亦宸夾在當中,似乎有些一頭霧水,又似乎明瞭發生了什麼。有這樣的局面,只怪一切太荒唐,太不可思議。
“不要什麼事都習慣找別人來解決,你該自己面對問題了。”容翊沉了沉氣,嚴肅地告訴弟弟,“容靖,你應該比我活得精彩,不要再收斂你的光芒。”
“什麼叫……活得比你精……”容靖本來還有些激動,但聽完哥哥這一番話後,竟莫名其妙起來,好像聽了半天都沒明白哥哥要表達什麼。於是只能看着哥哥一頭扎進生舍,隨着“砰”一聲房門合上的聲響,方醒轉。
“回去休息吧,大家都需要冷靜一下。”恆亦宸只能勸和,好言將容靖打發走。
回房前,他駐足往容翊的屋子看了片刻,無奈地一嘆:“你明知那是另一個束縛靈魂的怪圈,卻還是妥協了,何苦何苦?”
這一夜,誰也不能入眠,樑其方回到生舍後就一直坐在書案前,面前擺一本容翊借給她的書,一頁一頁漫無目的地翻閱,再一頁一頁合起來。
剛纔那一刻她和容翊,是不是算私定了終身?他的那句話,是不是許了自己一生?
“樑其緣啊樑其緣,你真的心想事成了嗎?你的學長當真也如你一樣,早早一見鍾情?”樑其方喃喃問自己,對她而言,一切都好像夢一場。
她擡手研磨,輕提羊毫,在宣紙上緩緩寫下“容翊”二字,這字跡不同於她往日所書,之前每一筆每一劃她都在模仿哥哥的筆跡,來到凌雲那麼久,頭回寫下自己娟秀輕靈的字跡。
“容翊……”她呢喃着這個好聽的名字,義無反顧地扎入了情網裡去。
翌日,書院的角角落落皆有三五成羣的學生交頭接耳地說着什麼,去上課的路上,樑其方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看到別人對自己的異樣目光,這樣的目光並非頭一回有,但樑其方卻第一次沒有感到自卑和怯懦,因爲從今往後在這個地方,她不在孤零零無所依。
“容靖,你要去哪裡?”走到課堂門前,卻見容靖捧着書本筆硯從裡頭出來,臉上繃着極不情願的表情。樑其方以爲他要離開書院,驀地攔到他面前,緊張地問,“你要走了?你要走了嗎?”
一大早就被各種命令折騰不休的容靖這會兒終於看到其方,緊繃的臉也鬆了下來,笑起來說:“院士下令讓我去乙班上課,只是換個教室,你不要擔心的。”
樑其方總算鬆一口氣,卻還是很不捨得,滿懷歉意地說:“又是我害了你。”
“這有什麼,還是在凌雲書院,你要見我,下了學就成。”容靖輕鬆地一笑,騰出一隻手來拍拍樑其方的肩膀,“不管我去哪裡,我們都是……好兄弟嘛。”
其方很感激容靖爲她做的一切,且見到他就會倍感安心,所以他要調去別的班級,心裡怎麼都捨不得。但容靖都順從了,她還能說什麼。如今被長琴一鬧,她和容靖更要收斂行爲,只求隨着時間過去,大家能淡忘這些事。不然口口相傳,到了書院外變幻成各種說法兒,兩人的名聲便就要毀了。
“噹噹噹……”的鐘聲響起,該是上課的時辰,學生們都陸續回課堂,容靖衝其方笑了笑,隨即“大義凌然”地在乙班學生的注視下進入了他們的課堂。
其方一直立在原地目送,連徐正庸走到她身後都不曾察覺。
“樑其方。”徐正庸用手裡的書卷輕輕一敲樑其方的腦袋,見她倏地轉過身來,卻說,“你要是捨不得他,便搬了一起跟過去。真不曉得你們是來念書的,還是來交友做兄弟的。”
其方見先生笑着這樣說,心知他沒有計較昨晚的事,也不曾生氣,便更高興了,樂呵呵地朝徐正庸鞠了一躬,伶俐乖順地說了句:“弟子這就回課堂。”便跑開了去。
徐正庸卻沒有回甲班,而是信步踱到乙班那裡,遠遠從窗戶往裡看進去,果然見容靖正兒八經地坐着,手裡捧着書,眼珠轉也不轉地看着前頭的夫子說講,也不知何時改了這性子,敢情他從來就沒有好好上過自己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