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秋益發深了,涼風吹在臉上已有凜凜痛感,佟未的身子越加沉重,終日懶懶的。
這日阿神抱了春兒來看佟未,小傢伙帶着穆穆滿院子瘋跑,偏穆穆的眼睛看不見,卻跟在春兒身後不曾跌倒。
佟未難得精神好,便叫擺了茶點在外頭曬太陽,更請大嫂帶着楚楚和雨卉一起來做伴,雨卉儼然孩子王,和兩個小娃娃玩得高興,唯有楚楚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看柳媽媽繡花。
阿神笑:“楚楚越來越有大小姐模樣了,到底是容家的閨女。”
孟筱悅好不驕傲,欣欣然望着女兒,口中道:“如今老太太那裡沒有得心的人,我鞍前馬後地伺候着,她倒也受用,漸漸離不開我了。不比從前對我死敵一樣的態度,而今雖也不見笑臉,倒客氣了許多。總想着,我到底是熬出頭了。”
佟未不語,細心瞧孟氏,雖然臉色確比從前好,可眼眉裡總缺了點什麼。是啊,她如今的生活全撲在婆婆和女兒身上,幾曾爲自己想過呢?自然比起旁人,少了一分鮮活的神采。
“娘,娘……”忽而小春兒一頭扎進了阿神的懷裡,蹭着滿頭的汗水撒嬌。
那邊穆穆找不到小哥哥了,被姑姑抱着,正靜靜地“找”他的聲音,臉上的笑容好似蜜一樣甜。
“怎麼了?玩兒得好好的撒起嬌來,跟個小丫頭一樣,你阿爹知道定要揍你了。”阿神已經把兒子當大人來養,說什麼都一板一眼。
小春兒皺着眉頭尋思母親的話,到底還是沒弄明白,只憨憨地口齒不清地說:“帶穆穆回家,帶穆穆回家……”
阿神大笑,掰着兒子的臉對佟未說:“嫂子,我兒子要來提親了啊。”
孟筱悅亦大樂,招呼雨卉把穆穆抱來,摟在懷裡問小丫頭:“穆穆告訴大伯母,可願意跟春兒哥哥家去?”
穆穆靜靜地聽着,小小人兒臉上的神態竟如大人般嫺靜安寧,接着眨眨那雙少了絲絲神韻的眼睛用力點頭,更是“咯咯”笑着,快活得不行。
阿神嘖嘖道:“兩個小東西,比咱們還正經呢。”
此話惹得滿院子的人大笑,柳氏來湊趣道:“既然宋大爺和我們二爺稱兄道弟,大奶奶又和我們二奶奶姊妹一樣親暱,何不就定下這娃娃親,多好一對小鴛鴦。”
阿神朝佟未努努嘴,“誰不想呢,岳母大人這裡不肯鬆口呢。”
佟未不以爲意,微微笑:“小孩子家家的,由他們玩兒去,我們大人一摻和,就沒意思了。都還是奶娃娃,將來再說吧。”不知爲了什麼,對於“定親”這類事,佟未心裡始終懷有芥蒂。
柳氏還想說什麼,見阿神臉色,知道不必多言,遂抱過小春兒樂呵呵說:“柳奶奶做了好吃的點心,小少爺吃不吃?”
“要,要!”說到吃,春兒立刻把剛纔的心思丟了,又朝孟筱悅懷裡的穆穆招手,“快跟我來,跟我來……”
穆穆即刻找到了春兒的位置,掙脫着要從大伯母懷裡下來。
小孩子可愛的模樣消散了方纔的尷尬,佟未扶着阿神說:“讓他們吃點心去吧,瘋跑瘋跑的,才吃的午飯又不耐飢了。我覺着有些冷,也累了。”她一壁說着一壁要站起來,卻突然腦暈目眩,兩眼發黑,身子沉沉地就往下墜。
幸而阿神有氣力,到底穩穩地將佟未扶住,衆人虛驚一場,趕忙將佟未送回房內休息。
孟筱悅慢走一步,拉着柳氏問:“給二爺的信送去了沒有?”
“送了送了,三爺花好些銀子託了衙門裡送八百里加急。”柳氏說罷,長長一嘆。
且說佟未渾渾噩噩睡了一覺,醒來便覺頭疼發緊,好生難受。又心裡懨懨思念容許,不免悲傷。回想之前懷穆穆時的精神,再看如惜的神采奕奕,總感自己的身體有哪兒是不好的,可撫摸肚子,那小東西卻又似生龍活虎,時而還踹得自己生疼,甚是健康。
“到底怎麼了?”佟未輕嘆,稍許弄出些動靜,外頭便有人推門進來,叫她意外,來的竟是采薇。
“你怎麼來了?”佟未問,拉她到身邊坐下,埋怨說,“家裡人多口雜,何苦回來招惹是非。”
采薇淡淡一笑,“是三爺請我回來的。”
佟未搖頭,“他?”
“三爺派人給宋府遞了封信,說他不會糾纏癡纏,叫我以你爲重,他也……不想叫我看輕了。”采薇輕輕擼順頭尾的鬢髮,笑言,“你也知道,我多想你多惦記你。”
“也罷,從來都是隨你的。”佟未不再糾結,懶懶地躺倒下去,見采薇轉身去絞帕子,不禁道,“你知道麼,我總覺得大家有什麼事瞞着我,怪怪的。”
背對着佟未,采薇眼眉一挑,隨即綻出笑容,轉身來問:“怎麼說?我回來瞧着大家都挺好。”
“就是怪怪的,看我的眼神也不對。”佟未嘀咕着,接過采薇的帕子,又說,“你回頭替我留心些,聽到什麼都來告訴我,我心裡好不落實,不安得很。”
“好好的,別胡思亂想,想吃什麼,我給你做。”采薇簡簡單單帶開話題,她家小姐如何機靈她最清楚,自己那點斤斤量量的功夫,在她面前稍不注意就要露出馬腳,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與她糾纏。
如是,采薇又拋下佟未,喊三香四荷來陪着,自顧忙去了。佟未也想法子引這倆小丫頭說話,可她們卻真真是不知道,纏了半日,等來了采薇的點心,也不曾問出些什麼。
“我讓人也給老太太、大奶奶、四小姐還有如惜姨奶奶他們送去了,看着今年的桂花極好,忍不住多做了些。”采薇說着,拿碟子來分裝桂花糕。
佟未不由得睹物思人,又想起那年自己做了精緻的菊花糕送去軍營的事兒,容許與自己的點點滴滴從前當真沒怎麼在意,反是如今越發記得清楚,連一顰一笑都那麼清晰。
“想二爺了?”采薇拿着碗筷過來牀邊。
“嗯。”呢喃一聲,佟未竟落淚了,這情感,連她自己也不曾控制得了,想是念想太過強烈,已然超越了理智。
采薇替她抹去眼淚,送了一口清甜的桂花糕給小姐吃,心裡頭,卻已疼得好似針扎。
“小姐啊,這一關您真的能過去麼?二爺,快回來吧。”啞聲喊着,幾乎要哭出來。
一日復一日,京城的秋風已蕭索得叫人心生淒涼,唯有皇宮裡金燦燦的金頂從不曾黯淡過光芒。
一陣風掃過,揚起皇城根下的塵土,“哐”一聲轟隆,笨重的朱漆大門被打開,逶迤的儀仗徐徐出來,原是帝后出宮,往宰相府探望他們的皇妹。
自然,朝臣們看不到一位兄長對妹妹的疼愛,他們只看到了恆府裡一顆冉冉升起的朝政新星,恆啓豐已是日落西山正抖擻最後一絲光輝,但他的幼子當朝駙馬恆聿,早早是皇帝的眼中血,來日,與其父相較,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城外軍營,容許獲恆聿邀約,換了衣裳跨上馬正欲進城,卻有副將趕來立在馬下,遞上一封信函,“杭城八百里加急,恐怕是緊急軍務。”
容許平靜地接過,坐於馬上閱信。若是軍務,便是敵軍逼臨城下他也不會驚乍,然此次……
“未兒!”容許一邊心中大呼,驀地將信紙捏成了團。
“將軍?可是緊急軍務?”副將的臉色甚是緊張。
容許濃眉一凜,這動了八百里加急送來的信件,定會驚動京城裡的官員,指不定皇帝還會尋自己問出了什麼事,故而這件事,多少要給出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