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謀卻不願理會如惜,只說:“我去藤園瞧瞧,怕是二哥累了二嫂心疼他叫他多睡會兒,娘也不必計較,一家人拘什麼禮數。”說着就要往外頭去,卻見孟筱悅端了一盞湯盅緩緩進來。
因聽見他們母子說話,孟筱悅便道:“三爺不必過去了,藤園裡一大早就有人來傳您哥哥的話,說二爺帶着二奶奶和穆穆出門去了,天才亮就走了,叫與娘說一聲,他們過幾日就回來。”
“呵!”馮梓君笑得冰冷,指關節叩着桌面,“瞧見了瞧見了?我這個老孃算什麼?”
孟筱悅將湯盅端到婆婆面前,“廚房裡才燉的湯,你起來也沒吃什麼,喝一些湯水滋潤下,眼下氣候乾燥。”
馮梓君卻不領情,一把推開了湯盅,碎裂的瓷片和湯水灑了一地,更憤憤地罵道:“看見你就來氣,誰知道你有沒有在湯水裡下毒。”
容謀看不過去,埋怨母親,“大嫂好心好意,娘何必把對二哥的氣撒在大嫂身上?”
“閉嘴,一個個都是不孝的逆子,滾出這裡,往後我不喊你就別來,見一個我便短一口氣。”馮梓君怒言,拂袖往自己的臥室去。
“唉……”容謀長嘆,轉身要走。
身後如惜跟着問:“三爺去哪裡?”
“你留在這裡幫大嫂收拾吧,我這兒沒你的事。”容謀冷冰冰的撂下話便走了。
如惜有委屈不敢露,只喊了小丫頭幫忙收拾一地的瓷片,見衆人都在忙碌,孟筱悅挽瞭如惜到一邊,低聲問:“怎麼了?瞧三爺和你臉色都不好。”
如惜紅着眼睛道:“自那一日采薇姑娘叫老太太折磨了一下,三爺便一心以爲是我挑唆的,也不允許我爭辯幾句。大奶奶,天地良心,那一晚我真的沒說什麼。”
“罷了罷了,慢慢地自然能解釋清楚。”孟筱悅輕嘆,只因如惜往日待自己不錯,這才覺得她可憐,這小女子癡癡傻傻地一心跟着老三,也只爲那一個情字糾纏。想到這裡心底大痛,不知那一個人,還等沒等在門外。
這一邊,容謀已來了藤園,自那晚之後他許久沒見過采薇,若說不惦記那便是扯謊,不見,只是想叫大家都冷靜一下。
“回三爺,采薇和奶孃一起跟着去了,過幾日就回來。”四荷立在門前給了這樣的答案。
“也好,出去散散心,這宅子雖大,卻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容謀呢喃着,轉身走了。
倒是四荷倚着門掩口而笑,低聲嘀咕:“這癡模樣,可與采薇姐姐真像。”
杭城之外,馬車行駛平穩走得不疾不徐,全因車上有奶娃娃一個,容許便捨不得那顛簸傷了女兒。
穆穆也當真與爹爹親暱,自早上醒來便一直膩着父親,父親若將她假手他人便會大哭大鬧,只要爹爹再抱回去親一口,便立馬笑了。如此逗得容許大樂,爲人父的驕傲溢於言表。
佟未便故意吃醋:“你們好了,一個不要娘,一個就不要娘子,往後你們自己過日子吧,我不管了。”
容許便握了女兒肉肉的小手來羞嬌妻,問她:“穆穆,娘羞不羞?”小穆穆咯咯大笑,使勁兒地點頭,竟聽懂了。
佟未氣結,張嘴要咬女兒的臉,容許抱着穆穆閃過去,小丫頭興奮地又笑又叫,一家三口玩鬧成一團。
車外奶孃和采薇並排坐着,聽見裡頭的笑聲,不禁道:“還是二爺有辦法,我們奶奶多久沒這麼笑了。”
采薇笑而不語,依靠在車門上,暖暖的風帶着花香拂過面頰,只聽她呢喃:“出來真好……”
奶孃知道她有心思,便不再問,忽想起來,又問前頭的車伕,“老夥計,咱這是往哪兒去?二爺不說,難不成你也不知道。”
那憨實的車伕揚了馬鞭兒笑道:“有啥神秘的,咱這往姑蘇城去呢。”
車裡頭的佟未聽見,不禁問容許:“怎麼想起來去姑蘇了?”
容許正拿手巾擦女兒嘴角的口水,笑道,“這個時節去那裡最好了,我不想錯過了好景,總叫你失望。”
“哄我吧。”佟未嗔笑,卻柔柔地依偎住了丈夫。心中則念:倘若永遠這般天寬地闊該多好,可惜不行,人總有責任和負擔,譬如家,譬如丈夫的事業。
如是一路說笑,待至姑蘇,天色已晚,一行人在客棧落腳,容許與衆人道:“今晚滿天繁星,明天定是晴天,若不起風我們去陽澄湖泛舟。”
奶孃笑道:“人說‘吃遍天下百樣菜,不抵水中一隻蟹’,侯爺您這會兒帶我們來,那螃蟹腿都是空癟的,也不好吃啊。”
佟未那裡臉兒一紅,坐在丈夫身邊脣不動出聲:“容將軍您不會是想再叫小女子打水下去吧。”
容許瞪她一眼,笑着先回答奶孃:“不食蟹,還有別的河鮮可吃,奶孃照顧穆穆那麼辛苦,我怎能叫你敗興而歸。你是北方人,還不知道江南河鮮的滋味,只知道一隻蟹,那就太低估其他水族了。如今我們來姑蘇,往後等丫頭大些懂事了,再帶着你們各處去逛,都說江南好,奶孃可別以爲見了杭城便是全部。”
奶孃樂呵呵笑道:“我不過是玩笑,小姐還吃着奶呢,我可不敢貪嘴亂吃。”
佟未在一旁哼哼道:“你家侯爺哪裡是說給奶孃你聽的,這是在說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北方丫頭呢。”
“就你聰明。”容許嗔怪她,又道,“只是想着來這裡離家遠些,杭城再大總能與些有往來的人擡頭不見低頭見,怕掃了興。你聽着,這幾日不許鬧脾氣,要好好玩一玩。”
佟未氣結,不服道:“你們看看,如今你們侯爺都能當着你們的面數落我了。”
此話引得一桌人皆笑,穆穆躲在奶孃懷裡亦咯咯大笑,她雖不知大人們說什麼,卻總愛湊個熱鬧,更有,她雖看不見,眼珠卻總溜溜地轉着,旁人不知情,絕看不出這孩子失明。似乎漸漸的,連佟未他們也忘記了這一點。
是夜安眠,夫妻倆的甜蜜自不必多說,旖旎爛漫,一夜春宵便飛一般度過。翌日更是睡飽了才起身,待收拾齊整出門去,已近正午。
一行人在湖邊美美地嚐了魚蝦河鮮,繼而找來船伕租了一葉小舟欲往湖中去遊玩。然飯才吃一半時,穆穆就睡着了,奶孃便說要留在岸上照顧小姐,且船兒晃盪,怕小孩子不舒服。采薇則推說吃多了怕暈船,也不願跟着上船,便與奶孃一同留在了岸上。
夫妻倆自然不會勉強他們,隨即與船伕一起上了小舟,緩緩往遠處去。
小船悠悠,佟未與丈夫並肩坐於船尾,時不時揮手將湖水一氣亂打。見她濺得一身水花,容許恨得罵她:“又胡鬧了,溼透了着涼怎麼辦?”
佟未卻理直氣壯地頂回去:“誰說好好玩兒的?少跟我裝正經?”
容許拿她沒辦法,只得憑她胡鬧,看不過才道:“當初你一棒子把我揮落水裡去,你再鬧我就扔你下去了。”
佟未大笑:“每次想起那天我就樂,你說你怎麼就落水了呢?把一船的人驚得喲,你妹妹都嚇傻了。”
“不要玩水了,我們就這麼靜靜地坐着,豈不是更好。”容許說着將她攬入懷,又取絲帕擦拭妻子臉上的水珠,“難得這般安靜自在,不要胡鬧過去,就想和你這樣坐着。”
“我明白。”佟未果然安靜下來,面上溫柔地笑着,又趁着船家背身過去,湊上來給了丈夫一記香吻,低聲道,“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怎麼都好,你想靜靜的,我們就不說笑。”
容許不言,捋開妻子被風吹至臉前的青絲,嘆一聲:“便是難得才珍貴,倘若一輩子都這樣,又該覺得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