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一個習慣,真問起來反不知如何回答。轉身想解釋,卻見佟未一臉認真地看着自己,問:“我說大將軍!你——你剛纔聽見我對老太太說的那些話了吧!”
容許頷首默認,繼續聽妻子說下文。
佟未道:“說實話,我都幾乎不認識剛纔那個自己了。所以,你會不會覺得我特別虛僞特別假?”
容許心中一動,暗暗自問:她在乎我對她的看法?
嘴上卻道:“的確有些意外,不過很欣賞你的做法,也很感激你的付出。譬如今日母親那裡的午飯,還有暫時照顧楚楚,就要辛苦你了。”
“我想聽實話。”
看着妻子異常認真的模樣,容許緩緩道:“這是實話,我知道這並不是你。”
“很好!”佟未欣然而笑,隨即帶了幾分客氣道,“那昨晚的事情,你能不能當沒有發生過?”
容許一震,眉梢有着極難察覺的聳動,但猶豫不該出現在一個軍人的生命裡,似乎未經過任何考慮,但見他伸手從袖籠裡拿出一張被烘乾後摺疊齊整的卻黑漆漆一片的信紙,遞於佟未道:“這是不是你昨日掉在門檻邊的?”
佟未面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此刻容許手中握着的那張紙,不就是自己從他紙簍裡“偷”出的信紙麼?虧得自己先前那樣好找,原叫他拾去了。
“昨晚拾到時信紙已溼透,我將它在香爐上放了一夜,晨起時便幹了。”容許神情平靜,緩緩道,“怕是你遺下的,所以先自己收着了。”
佟未怔怔地接過信紙,因曾被自己的淚水浸透,上面的字跡已幾乎辨不清,這會兒烘乾後脆脆的一張黑紙,便更叫人無法看出上頭寫過什麼。
昨夜既然沒有拿謊話哄騙他,那今日是否要承認這一張信紙的歸屬?
佟未想着,一邊細細攤開那張脆生生黑乎乎的信紙,在一團漆黑中,竟彷彿又看到了那熟悉而刺目的兩個字——恆聿!
“這是岳丈大人或者岳母、舅兄他們留給你的書信嗎?”容許在妻子的沉默中,忽而冒出這個問題。
驀然擡頭看着容許,直視那雙看似冰冷卻又彷彿盛滿了人情的眼眸,佟未不知該如何作答。
其實,大可以不承認,大可以隨便編一個謊言,大可以不在乎容許。可是,她不忍心,當真不忍心。
“進城前那晚,我已修書致京城國公府,想必再過幾日岳丈大人就能收到我們報平安的信。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自己寫一些書信,只要交給柳媽媽就好,她會爲你安排人送出去。”容許將話語緩緩說出口,眼眸則緊鎖在妻子的身上,細心觀察着她神情中一絲一毫的變幻。
“好,我知道了。”佟未這一聲在她看來並非是回答,但手上卻已小心地將那張信紙收起,攢在了手心裡。繼而轉身,似要走。
“還有一件事。”
佟未微微一悸,不安瞬間侵襲周身,慢慢轉身,問:“什麼事?”
容許不忍,然話已出口,如何能收,倘若……沒有“倘若”,她是知道的,她已經知道了。
“如果沒什麼事,我要去爲你的母親準備午飯。”佟未臉上早沒有先前的神采飛揚,也許她猜到了容許要說什麼,可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該從丈夫的嘴裡將這件事情做一個確認。
而確認?又爲了什麼?
行軍打仗最忌拖泥帶水、舉棋不定,這更不是容許的性格,可今日的容許,的確失去了往日的果斷。
“在我們南下的路上。”他最終選擇理智地將事情全盤托出,但負於身後的手卻兀自握了拳,“皇上與皇后將他們的幼女德恩公主下嫁給了我的好友義弟,宰相恆啓豐的三公子恆聿,他已成爲聖上的東牀快婿,封爲平陽駙馬。”
聞言,彷彿有什麼東西從生命裡抽去,頃刻,整個世界都靜了。心何其痛,可麻木了,也就沒感覺了。
“這件事與我何干?”佟未有些木訥地問了一句。
容許心裡亦有一種被揪起的痛,是因爲她在痛,還是因自己對她的殘忍?他停了須臾,才答:“賀信已由昨日發出,接下來該備一份賀禮託鏢局送去京城,我想也許你有更好的意見。”
佟未冷笑,將臂上的披帛輕輕一挽,“這當算容家的事,你做主便好。現在時辰不早,我必須去爲你的母親準備膳食。”她幽幽說完這一句話,旋即轉身離去。
衣袂披帛輕拂過後,一張黑色的已發脆的信紙翩然而落,卻不知落在了誰的心頭。
“一見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