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馮梓君怒火攻心,眼前一黑,便向後倒去。
不知是否感應到家中正發生着煩擾,今日容許也有些心緒不寧,在沙盤一站就是一個時辰,卻沒有佈下任何陣列。
“大哥!”宋雲峰掀開簾子闖了進來,“西摩和幾個主將的屍體都找到了,兄弟們已經裝殮罷,大哥,你真的要把他們送回去?我覺得這樣只會激怒赫西王。”
“這只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會因爲兒子的死而停戰止戈。”容許將手中紅旗插入沙盤一山坳中,轉身來對雲峰道,“這也是我此行最希望能促成的事。”
“可是你下令斬殺敵軍餘孽,不就是不想讓赫西王知道他兒子的死因,現在你把西摩的屍體送回去,豈不是不打自招?”宋雲峰很着急,一手握着他腰間的佩劍,“不行,就算你要去,也不能單槍匹馬地去。”
容許微微側一側身子,指着身後的沙盤,“是單槍匹馬,但赫西王若惱羞成怒,我不會犧牲自己,戰場上只有生與死,而我必須生。”
雲峰細細端詳沙盤上的佈陣,胸前大大一個起伏舒了口氣,釋然地笑道:“這樣,我才放心。”
當日,容許帶三名親兵,扶赫西王子西摩的靈柩離開軍營。而京城這邊,佟未則帶回了傷痕累累的采薇。
“你要分家?”聽完女兒的話,何美琦幾乎是驚呼而出。
佟未顯得很強硬,“分,一定要分,不然我就回家來,讓相公做我家倒插門的女婿得了。”
“胡說,你在氣頭上,說的話怎麼能作數?”何美琦見容雨卉在一邊,索性將她拉到面前說,“四小姐還未嫁,你就鬧分家,將來她去了婆家如何做人?何況這婆家還是皇室天家。”
“夫人不必爲我擔心,若是真的分,我願意跟着二哥二嫂過。本來她……也不是我的親孃。”雨卉卻沒有“領情”,反幫着佟未。
佟未滿意道:“好妹妹,就等你這句話。其實我剛纔就把話撂下了,你是鐵定要跟着我和你二哥的,回頭把大嫂也算進來,反正我們這幾個,她是怎麼也看不順眼了。離了,她清靜,我們省心。”
“未兒,你真糊塗。”何美琦已然慍怒,“這件事我不答應。”
“我去看看采薇。”雨卉知道自己不便在場,便帶着丫頭們走了。
何美琦見無外人在場,才拉扯女兒到面前,點了她的腦袋嗔怪:“你這小姐脾氣太大了,從來沒聽說哪一家媳婦鬧分家,你叫外頭人怎麼說?”
“娘啊,你何時開始計較外人的言論了?”佟未反駁,不服,“我不管,她既然先拉破臉敢打我的薇兒,我也不能再當她是婆婆來尊敬了。這個家不分也要分,我絕不和她一個屋檐下住着。”
“不可以,娘不能讓你背上這個不孝的罵名。”何美琦立場很堅定,似乎這一次是絕不會縱容女兒。
佟未不肯,反問母親:“娘您能理解我的感受嗎?您遇上奶奶那樣的好婆婆,又和嫂子們相處愉快,您根本不知道我和容許他娘之間的矛盾會叫人多難堪。若非我不予理睬不去計較,你女兒早就被氣死了。今天她對采薇動手,一半是爲了她的寶貝兒子,還有一大半是衝着我來的。采薇如果是個普通丫頭,她兒子喜歡也就喜歡,收了房做個小便是了。可是采薇是我的人,是咱們佟家的人,所以她受不了,可是她受不了,就能打人嗎?”
何美琦耐着性子道:“你也沒有明白孃的意思,娘問你,你爲容許想過沒有?”
佟未先是愣了愣,繼而強硬地說:“他不會怪我,他也不喜歡那個家。”
“不對,他會真的把所有壓力都擺在你面前?”何美琦道,“你以爲娘和你奶奶從來沒有矛盾?你以爲你嫂嫂和娘沒有矛盾?當然都不是,是的,僅僅是我們都爲這個家着想,所以有苦自己嘗着,有壓力自己扛着。你爹爹和你哥哥們,哪一個出門去在外人面前,不拿這個和樂的家當作驕傲?你以爲容許不希望別人在他面前誇讚家庭和美?他真的不在乎那個家?”
“我……”佟未語塞,不用想,都明白相公是珍惜家庭的,可是這個婆婆,實在叫人忍無可忍。
“今日便罷了,明日我帶你回去向你的婆婆認個錯,不能讓這件事照你的想法發展下去,更不能讓外人知道。”何美琦神情認真,似乎不容女兒回絕,“娘不會不疼女兒,如果可以,我也不願理會你那婆婆。如今你去認錯是一回事,將來與不與她相處又是另一回事,我不希望你違揹我的意思,這也是娘第一次要求你什麼。”
說罷,何美琦帶着丫頭離去,走時對下人說:“采薇醒後,派人來告訴我。”
佟未呆立在原地,她明白母親對自己的用心,可想想今日纔在婆婆面前撂下那句話,明天就要上趕着去收回來,往後自己豈不要叫她隨便欺負?
“也許,是我太沖動。”佟未輕聲一嘆,暫不敢去想這些事情,趕着來看她的采薇,見她雖然昏睡着,神情卻是緊張害怕模樣。念及采薇雖是個丫頭,但因跟着自己長大,從小也沒經歷什麼磨難,突然被馮梓君這樣毒打,身心一定都受到傷害,若能爲她療傷也罷,可如今偏偏自己不是那味藥。
京城一隅,佟家空置的宅子裡,一架馬車悠悠到了後門,一個年輕男子一手提着食盒,左右盼顧後,閃入了門內,馬車更旋即離開。
“三爺。”穿着粗布衣衫的鐘子騁見來者是容謀,抵着腰際短刀的手鬆了下來。
容謀微微一笑,將食盒遞過去,“買了醬牛肉和酒,我們坐着喝一杯,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一個人在這裡,只怕悶也要悶死了。”
子騁半開玩笑地回答:“我不是早就‘死了’?”
“哈哈哈……說得好。”容謀笑了,拉着鍾子騁在石階上坐下,抖一抖衣領,“坐車過來,悶熱,坐這裡涼快。”
“三爺,您有心事?”鍾子騁一語道破。
容謀愣了一瞬,慘笑:“唉,連你也看出來了,找你,只是覺得咱們同命相連。”
子騁不解,笑問:“我怎能和三爺同命?”
“自然同命,你有子馳這樣的好大哥,而我也有你家將軍這樣的兄長,僅這一點,便足夠啦。”容謀自斟一杯清酒,仰脖子飲盡。
子騁知道“借酒消愁”這一個騙人騙己的詞,於是靜默,既然三爺來,便是來傾訴的吧。
容謀喝得暢快,臉上紅熱一片,轉頭來看着黝黑淳樸的子騁,忽而又大笑,拍着子騁的肩膀道,“你小子這般憨厚,卻也是情種一個。爲了我那妹子,眼睛也不眨地就跟我回來了,哈,你若能與卉兒成親,那一頓喜酒我一定要喝得不醉不歸。”
子騁道:“願能得償所願。”
“一定能!”容謀感慨萬分,“你們彼此這般看重對方,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在一起,我這裡……大概渺茫了。”
“三爺……也有心上人?”子騁是有些訝異的,畢竟容三爺渾名在杭城家喻戶曉。
“有,你也認識。”容謀轉着手裡的被子,想起采薇,想起她方纔一身的傷痕,容謀忽而變得柔和,眸子裡的眼神也透着哀傷。
“三爺方纔說與我同命相連,難道也是因爲想與心上人在一起很不容易?”子騁問,又似乎是一句鼓勵,“再難,能有子騁與天家爭奪來得難?”
容謀確被一激,倏地來看子騁,好似幡然醒悟,說道:“是啊,你和卉兒面對皇室的強權尚且對未來充滿信心,我何必自怨自艾?我只是過不了娘那一關,可我又何嘗會拗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