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風吹仙袂飄飄舉,霓裳羽衣(一)

絲竹管絃,綾羅綢緞,放眼一望再無其他。

“師傅這是要買衣裳料子,還是要買樂器?怎麼跑這兒來了。”紅衣少年在人羣中跟緊了師傅,防止他走丟,口中還不忘挖苦。

被他喚作師傅的黑衣男子只顧伸長脖子往樓上看,隨口道:“青樓裡賣的自然只能是女人,檀衣,你在說笑麼?”

紅衣少年語氣更加不屑:“這麼說師傅是來買女人?宮裡那麼多女弟子,隨便那個也比這些貨架子來得強上許多吧。”一副這才發現樓裡有女人的架勢。

“胡說,爲師是那麼爲老不尊的人麼?”黑衣男子板起臉來責備了一句。

因爲不是爲老不尊的人,所以寧可找一些不乾不淨的女人,也不肯回應對他心懷執念的那個人麼……紅衣少年眉頭一皺,不再說話。

“檀衣,你聞到了麼?”

“不曾。”

“爲師問你正經的,可聞到一股異香?”

“何爲異香?”

黑衣男子脣角一彎:“罕見且讓人想要追尋的香可不就是異香?原以爲你這般懂女人心思,無需爲師再多解釋。”

“老妖怪!”紅衣少年狠狠地瞪過去,卻也不由自主地留心起了四周的氣味。在這脂粉堆裡確實不容易分辨香的種類,而他也不是調香師,不一會兒便厭煩地搖搖頭:“無非是些體臭。”

做師傅的無奈地一笑:“你這孩子,嘴能不那麼損嗎?”卻見紅衣少年忽地神色一凜,便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

一種熟悉並強烈的感覺,紅衣少年淡漠的神情一掃而空,眼中閃着光芒。這世上還能有更遠勝於她的人存在不成,否則怎會有如此強烈的怨念縈繞在這樓裡。

“檀衣,你……”“別打岔!”

對這種語言頂撞早已習以爲常,黑衣男子揹着手走到了一旁。

“出來了出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擁擠在樓下的男人們都朝樓梯涌了過去。

勾欄瓦肆固然天天賓客盈門,能像今天這般熱鬧的,也只能是新姑娘開苞這樣的大事發生的緣故。片刻之前黑衣男子路過這小桃齋,不知爲何堅持要進來湊熱鬧,拉上徒弟硬是擠進了人羣。

紅衣少年被擠到了角落。他並不在意自己站在何處,因爲那吸引他的東西籠罩了這四周,如同一塊烏雲,正緩緩逼近,投下的陰暗也愈發可怕。

“太好了,真是可遇不可求。”人羣如何涌動已不是他在意的,他只閉上眼,感受着那怨念的源頭所在。

近了,近了,好極了,準備動手。

“真的是邀琴姑娘!”“當真是有幾分姿色。”“你有何打算?”“不過如此,似乎不值得花大價。”“她就是媽媽藏了這麼些年的寶貝?”“我們走,這樣的丫頭不要也罷。”“決定了,就要她!”“咦?!”

聽到那個名字時就隱約覺得不對勁,再聽到自己熟悉的嗓音發出驚訝之聲,紅衣少年猛地睜眼望樓上。“那是……”

站在一衆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間的,是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不施粉黛的面容雖也清秀卻並無過人之姿,而她穿在身上的,莫非是嫋羅華裳!

***

“發財。”“發財!”“升官。”“升官!”“真乖,來,吃午飯。”

院子裡知了聒噪不止本就夠煩心的,不遠處還有個教鸚鵡說話的女人,更是吵到不行,韓如詡握着手裡的杯子,耐心瀕臨極限。

“好了淬思,你也讓小畜生歇一會兒。”衛檀衣出聲阻止了,淬思才終於打住,拍乾淨手心裡的粟殼,從鸚鵡身旁走開。

韓如詡握杯子的手鬆了些,就聽到身旁的人又說:“那玉杯價值連城想必韓大人也是知道的,若不想再添債務,還是手下留情吧。”忍不住又瞪過去。

天氣愈發炎熱了,掬月齋中的這一男一女似乎連生意都懶得做,他上門來,十次有九次大門緊閉,這回若不是正好撞見淬思買糕點回來,他真要懷疑這兩個人是不是都叫人給謀害了。

衛檀衣此刻正躺在迴廊下的躺椅上,長髮披散,衣襟微暢,一雙平素寒光閃爍的眼愜意地眯起,彷彿正享受着那塊不大的陰涼。與之相比,韓如詡所坐的不過是迴廊邊的木欄,無論怎麼躲也總有大半身子暴曬在太陽下,時間一長叫人不發怒都很難。

“茶也喝了,糕點也吃了,韓大人今日所爲何來,可否告知?”絲毫不懂待客之道的掬月齋主眼也不睜頭也不擡地問。

韓如詡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太子殿下讓我帶話給你,有空的話,陪他去散散心。”太子宋旌總算是洗脫了謀害自己幼弟的罪名,解除了軟禁,平日與他關係稱得上親密,又無關朝中爭權奪利的人,大概也只有衛檀衣一個,因此儘管不願意,韓如詡還是硬着頭皮接了這趟跑腿的活兒。

“散心倒是沒什麼,最近太熱了,總是喝茶也無趣,”衛檀衣打了個哈欠,“就是不知韓大人是否也一同前去。”

“我不像你,成天閒着無所事事。”

“呀,話可不能這麼說啊韓大人,邀請我去散心的是太子殿下,你這麼一說,好像牽涉過光,留神腦袋不保啊。”

“……做奴才的比做主子的忙有什麼不對?”

衛檀衣哈哈笑:“這麼說來確實沒什麼不對。”這傢伙居然擡出“太子的奴才”這一舊賬來壓他,倒是長了點本事。“嗯,”那倒看誰玩得過誰,“那麻煩轉告太子殿下,就說韓大人要是也一同,那衛某隨時奉陪。”

“我沒那個閒工夫!”韓如詡怒,心道你們去散心幹嘛非得拉上我,絕對沒好事。

“是嗎,那就請轉告太子殿下,韓大人有閒工夫的時候,衛某一定奉陪。”

忍字頭上一把刀。韓如忍氣地將玉杯一放,拂袖而去。衛檀衣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彎起一邊嘴角笑得好不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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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長恨歌》,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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