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敲門聲把美夢驚走了,韓如詡從牀上翻了起來,不耐煩地問:“誰啊?”
“師兄,是我,早飯已經做好了,師父說你再不起牀就不給吃了。”門外的人揚聲回答。
……師兄?自己不是同輩師門中最小的一個麼,什麼時候多了個師弟?
想歸想,韓如詡還是很快爬下牀,嘟囔道:“就來!”習慣性整理衣襟的時候,卻感覺衣服的面料和裁剪都異樣地不熟悉。低頭一看,自己竟然穿着一件粗布褂,一條挽着褲腿打着補丁的褲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再看手,那滿是傷痕和繭子的手也完全不是自己的。
……我這是在做夢嗎?
場景西里糊塗就變成了餐桌,韓如詡完全不記得自己走過的路,就好像一眨眼就從牀邊來到了桌邊。
……是做夢吧?自己剛纔起牀有沒有洗臉?
“咳咳!”飯桌對面的老人不滿地咳了幾聲,“文修啊,睡這麼遲還心不在焉,莫非忘了爲師昨天說的話了?”
韓如詡乍一聽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說:“徒兒知錯!”
“嗯,那你說說,師傅今天要對你們二人說什麼?”
“這……”韓如詡還在迷惑中,桌上坐的另一人就是之前叫自己起牀的師弟,可是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只覺得他面善,而且年齡很小,大概還不到二十歲。
師弟很善解人意地道:“師兄一定是還沒睡醒吧?師傅昨天說要我們今天都別出門,要交代給我們出師的任務呀!”
“啊,你看我居然給忘了!”依舊是身體自發地說。
韓如詡越發覺得這是一個夢,既然是夢也就索性不管了。
老人見他又走神,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道:“今日叫你師兄弟二人不要外出,是爲了要在你們中抉擇出延續師門之人,授之以‘百冶真經’。你們都知道,祖師爺因爲悟到了其中的玄機才成爲了一代名匠,傳到爲師這裡,尚且可以說不辱師門,所以爲師一定要在你們中選擇最適合的人選,繼承這‘百冶真經’。”
體內自發地涌出一陣狂喜之情,韓如詡分不清說這話的人究竟是自己還是這具身體:“那師傅意欲如何抉擇?”
老人放下筷子,交疊起枯瘦的手:“你們二人在一個月內交出一件自己最爲滿意的作品,爲師鑑別後,將‘百冶真經’傳授與他。”
師弟也是滿面喜色:“弟子一定不辜負師傅所望!”
韓如詡也想照模照樣說,卻覺得一陣憋得慌,還有一股奇怪的情緒左右着他,使他伸不直舌頭無法言語。
“怎麼了文修,你不願意嗎?”老人板起臉來問。
……文修?這本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不,弟子一定盡力而爲。”
說完這句話韓如詡感覺一陣頭重腳輕,失去了意識。模糊間意識再回到身體裡時,自己已經不在桌邊,卻在風箱邊發呆。
……這又是怎麼回事?
“師兄,師兄怎麼坐着發呆呢?”師弟繫着皮圍裙走了過來,擦擦頭上的汗,又投入到工作中。
韓如詡望着他揮汗如雨的樣子,突然有點不明白這個夢的意義何在。“師弟。”
“什麼事,師兄?”
“你在做什麼?”
師弟攤開手:“師兄說這個?這是一把壺,不過還沒做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壺?莫非是……
韓如詡忽然感到全身一陣抽搐,視線模糊了又清晰,那師弟不知爲何突然離他近在咫尺。他嚇一跳剛想後退,卻發現師弟的樣子不對——兩眼突出舌頭伸長。再看自己,竟然兩手掐着他的脖子。
什麼!自己竟然殺了人?韓如詡想要鬆手,身體卻怎麼也不聽使喚。
“師弟,你可不要怪我,我也是沒辦法。你入門晚卻天賦異稟,樣樣在我之上,我本想若能拿到‘百冶真經’也就不與你一般見識了,可誰知師傅不顧念我們二十幾年的感情,竟要將師門至寶傳給你這個入門還不足一年的師弟。你叫我怎麼甘心,怎麼甘心!”
身體咆哮着,用力掐手中早已停止呼吸的人。韓如詡感覺自己像是被捆在某處被迫觀看殺人一般,就連閉眼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師弟的臉逐漸漲成紫色。
恐怖震懾了他的心,雖然殺過人,卻從未這麼近距離看過被掐死的人臉的韓如詡在得以鬆手的時候感到全身都麻痹了。餘光瞥到一旁的桌上,赫然放着完成的九子蓮心。
……這麼說,自己是在師弟來展示作品的時候怒起將他殺了?
“不……”
殺他的不是自己,而是文修……對了,呂文修!
***
這一次醒來,應該不會有錯了,房間的佈置有些眼熟,坐在窗邊發呆的人是……
“衛……咳咳咳!”嗓子幹得聲音都變了,這會絕對是貨真價實的醒了。
坐在窗前出神地想着什麼的衛檀衣聞聲轉過頭來,波瀾不驚:“是叫我嗎?”
“水……”再不喝水就會死了。
一口氣喝下一瓢水以後,韓如詡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無比輕鬆,然而想起適才夢中的情景,他卻又緊張起來,一把抓住正要把水瓢送回院裡的衛檀衣:“呂文修其實是殺死了自己的師弟奪去了九子蓮心的吧?”
“是啊。”被抓住走不開的衛檀衣不得不彎下腰屈就他的惡爪。
“什麼?你根本就是知道的!”韓如詡大怒。
衛檀衣輕輕眨了眨眼:“我不記得自己說過不知道此事,韓大人發火找錯對象了吧?”
手一鬆,人已經脫開身出去了。
“喂!那爲何我會恰好夢見那麼久遠的事情?”依舊不解的韓如詡翻身跳下牀,追了出去。
九子蓮心還在院中躺着,只是已經沒有了那兩道紅光。衛檀衣將水瓢放入泉水中撥了撥:“因爲你不聽勸阻,打擾了他們師兄弟二人解決恩怨,他們便一起撞入你的身體,若不是我及時出手,你連全屍都保不住。”也不盡然,他在以爲趕不及的時候,曾感覺到韓如詡身上散發出凌駕於那兩道紅光的力量,若非如此就算是自己也無力迴天。
不過那應該不是韓如詡自己的力量,那究竟是什麼?
韓如詡好像聽到什麼可笑的故事一般:“你說我打攪他們解決恩怨?他們都死了幾百年了我怎能打攪得到?”
衛檀衣冷冷地瞥來一眼:“那你以爲自己看到的那兩道紅光是什麼?”韓如詡頓時無言以對。
“人死如燈滅,滅的乃是魂魄,可若是執念太深,就算是身體沒有了,魂魄也還會繼續留存,幾百年後再來解決恩怨,有何不可?”
韓如詡不語,望着倒在泥土裡的九子蓮心。那師兄弟二人爲它而反目成仇,如今幾百年後它卻被人毫不珍惜地扔在院中。也許是因爲經歷了一遍過去的事,韓如詡在心中生出了幾分感慨。
“杭府的比試結束後,我便將九子蓮心買了下來,我錯以爲壺中只藏着心有不甘的呂文修,卻不想連他的師弟仲雅也在其中,只是彼此不知道罷了。也許是上天對我的賞賜吧。”衛檀衣像是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除了最後一句,韓如詡都能聽懂。
這麼說來,人死以後真的會有魂魄?九子蓮心裡藏着一對相互怨恨的同門,那麼……“啊!我是來問你洛神缶的事,怎麼搞成了這樣!”
衛檀衣卻一點都不在意似的:“缶中的洛神圖不見了是吧?”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其實洛神缶並沒有失竊也沒有被偷換,你和明大人以及諸位都是在白費功夫而已。”
雖然東西沒有丟令人欣慰,可是“白費功夫”四個字還是很刺耳,韓如詡皮笑肉不笑:“那你倒解釋一下爲何洛神圖不翼而飛,難道也是化作鬼魂飄走了?”
“雖然這麼說不準確,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衛檀衣並不打算瞞他,反正他連鬼附身都親歷過了,“洛神缶會流落民間,就是因爲當初在宮中發生了一樣的事,洛神不見了,當時的皇帝大發雷霆,命人四處尋找。但其實只不過是畫材經不起反覆灼燙,散到了水中。當初製作這一對洛神缶的人並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那隻送進皇宮的洛神缶早在幾百年前就變成了普通的白瓷缶。這一次好不容易纔見到另外一隻,沒想到這麼快……”
“這麼快洛神就香消玉殞了?”韓如詡嘲弄似的接了一句。
衛檀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若我不說破,九子蓮心就將送進皇宮,洛神缶得以保全,但是最終不會落入我的手中;而我說破,洛神缶會變成普通瓷器,九子蓮心卻能到我的手中,這樣一比較,還是後者更令人心動。”
“你這奸商!”韓如詡沒好氣。
“非要這麼說,大概就是這麼回事。”難得他沒有反駁,卻又很快提了一壺不開的水:“對了韓大人,事出突然允許你在我的牀上休息了一會兒,希望你能叫人送一套新的被單過來。”
“……”韓如詡頓時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說不出話來。睡在別人睡過的牀上,僅憑這一點就可以讓他難受到全身不舒服了,而且之前他似乎還用了一隻水瓢而不是自己專用的杯子喝水……
“我的牀輕易也是不讓人睡的,我相信韓大人能體會我的心情。”說這些話的時候,衛檀衣笑得格外奸猾。
***
“文修,‘百冶真經’其實只有一句話,那便是‘物在我心,水到渠成’,只要心中堅信自己能鑄出獨一無二的作品並且用心去做,無需任何秘方指導,你也能成爲一代宗師。”
“……這就是我得到的嗎?”
“怎麼,文修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