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紗對我和勳依舊保持着人類生活習慣的事情感到很吃驚。她問我是如何做到的？在麗紗看來，吸血鬼都是在白天睡覺，夜晚活動。我笑着回答她，其實很簡單。只要每天對自己說一次，我是一個人類，就好了。
麗紗審度着我的微笑，最後側過臉。我從她側臉的眼角里讀到一些哀傷的痕跡。是對變成吸血鬼後的我和勳，感到哀傷吧……可憐的被轉化的吸血鬼。
黃昏很快到達這個偏僻的小村，無論是梧桐樹，還是灌木叢都披上了霧衣，像是在等待一場盛大的演出。黑暗從遠處山丘的陰影下開始蔓延。很快，月亮就出現在雲峰上，透過薄霧照進來。風鼓起輕捷的翅膀，吹動着屋頂的風向指示儀，發出的聲音彷彿某種動物的哀號。我和麗紗已經在臥室裡聊了很久。
“啊——餓死了，餓死了！尤里家有什麼好吃的？”麗紗揉着咕咕叫的肚子站起來。
“呃……廚房裡有卡貝拉神父留下的……咖喱龍蝦？”
“卡貝拉神父做的？”麗紗嫌惡地擺擺手，“我寧願餓死。”
“咚咚！”敲門聲。
“我來！”麗紗一個翻身幾大步衝到房門口，拉開門。
麗紗雙手抱在胸前，側倚在門上，用一種魅惑的眼神看着門外的勳，“知不知道這麼晚來敲一個成熟女人的房間，意味着，你想追她？”
呃……麗紗真是一個母親嗎？這樣大膽地挑逗勳，難道想讓勳做她孩子的後爸？腦子裡出現那樣的照片，勳抱着一個小孩，牽着麗紗，怎麼看都像母子三人……
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看着眼前的兩人。
“尤里，時間到了。”勳的目光繞過麗紗，平靜地看着我說。
“什麼時間到了？你們要去哪？約會嗎？不行！必須帶着我！”麗紗不滿地叫嚷。
我知道勳說的時間是什麼，可我不想在麗紗面前做出那種野獸的事，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自己喝血的樣子。
勳繼續盯着我，我閃躲開他銳利的眼神。呆滯地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
“你要帶我去哪？喂！我可是開玩笑的！勳，你別誤會啦！”勳拽起麗紗的胳膊，將她強行拉出房間。
麗紗離開後，我的身體很規律的出現了嗜血欲的前兆。快步衝到盒子前，將血袋中的**迅速灌進身體裡。一股從身體深處翻涌出的魔鬼慾望，如火焰般被熄滅。我用手抵在喉嚨的位置，阻止人血的味道竄入鼻腔裡。
月光將我的影子印在那空蕩蕩的血袋上。我笑了，夾雜着眼淚的笑。
徹底清理過自己後，我並沒有出去找勳和麗紗。這麼長時間不見，他們或許有很多話要說。躺在牀上，卻不能入睡。一些沉重的，單一的念頭，緩緩地從我的記憶中爬出來。
聖伯安學院的屋頂上，還會有日出嗎？聖伯安學院的櫻花，還會盛開嗎？
律……我又想你了，好想，好想……
側身，四肢抱緊被子，想把身體裡所有空的地方全都填滿一般，緊緊地抱着。
夢，海藍色的夢。
我躺在深深的海底，看着幽藍色的海面穿透進圓柱型的光線，一束一束，明亮詭異。有誰的手在撫摩着我的臉，我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冰涼的指溫在我的肌膚上游走。他似乎想喚醒我靈魂中的某個記憶，太過遙遠，被我埋藏很深的記憶。我的靈魂在配合他，卻找不到記憶的入口。然後，我聽見他叫我：尤里……
夢醒了。滾燙的眼淚在我的眼眶裡燒灼，卻沒有流下來。
十五年了，我始終不知道，最後那天，律在墓穴爆炸前，究竟對我說了什麼。
門被人推開，麗紗回來了。不想讓她看見現在的自己，於是依舊保持着側身睡覺的姿勢。
“尤里，你睡了嗎？”麗紗走到牀邊輕聲問我。我沒有回答。
“唉……”麗紗低嘆着，手輕輕擡起我已經長到膝蓋的頭髮，將它們平整地放在我的脊背上。
“尤里要快點長大啊，別讓勳等太久了……”麗紗在牀的另一邊側身睡下。我睜開眼睛，凝視着窗外的月亮。
麗紗剛剛一定和勳聊了什麼，不然她的語氣不會變得如此低沉。她的這句話是想讓我早一點接受勳嗎？心，蒙上了一層酸楚。
連麗紗都能看出來勳內心的等待，可我卻還在強迫自己去忽略。
過了很久，身後傳來麗紗輕微的熟睡聲。我坐起來，走出房間。
客廳裡的壁燈亮了一小盞，微弱的橘黃色的光照亮黑暗的一角。勳站在窗戶前，靜靜地看着遠方。
沒想過勳會在這裡，像是在特意等我一般。事實上，我起來的目的也正是要去找他。勳拒絕AC新任務的原因是不想讓我再回到那個地方，不想我再受到回憶的傷害。可我更在乎的卻是，拒絕的後果。沒有了組織提供的血源，我和勳將會在嗜血欲的控制下做出攻擊人類的事情。
這些年，我和勳因爲從未攻擊過人類，所以才能一直堅定地對自己說，我還是個人類。如果有一天，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我和勳……即使幻滅，靈魂也無法從地獄中逃脫了。
“勳，”我走過去，在勳的身後停下，“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勳沒有迴應我，依然注視着窗外。我不清楚勳在看什麼，因爲我所能看見的只是黑暗。剛打算開口，勳卻突然問我，“明天，還會有日出嗎？”
勳的問題讓我很困惑，不清楚他這樣問的目的是什麼。點點頭，回答道：“嗯，每天都會有日出。”
“還會有日落嗎？”
我的思緒暫停了幾秒，“嗯，當然會有日落啊。日出和日落，是不會分開的。”
勳終於轉過臉來，黑色的眸子凝視着我。月光透過他長長的睫毛，在瞳孔裡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光芒。我的心，跳亂了節奏。
“如果，只能選一個。尤里，會選日出？還
是日落？”勳的語氣很平靜。
“爲什麼只能選一個？”不解地反問。
“因爲……”勳像是要說什麼，卻忍住了，他再一次側過臉，“尤里不是常去看日出嗎？”
“呃……”我還是不清楚勳這樣問我的目的，害怕自己的回答會傷害他。
“我想知道，如果尤里的生命只剩下半天的時間，尤里會選擇去看日出？還是日落？”勳又補充了一句。
如果這就是勳問我的原因，我的回答是：“日出。”
勳緊咬了下下顎，把手深**進口袋。我不想去相信，這個選擇會讓勳不開心。可我卻看到勳的口袋鼓了起來。那是勳藏起來的，攥緊的手。
“勳，關於AC……”沒有時間去思考勳的這個假設，我需要先把是否接受任務的事情解決好。
“去。”勳沒有聽完我的話，突兀地說出一個字。
那些在腦子裡思考很久的話，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
“爲什麼？”我要知道原因。
勳沒有回答我，轉身從窗戶前離開了。我追上去，拉住勳，“告訴我，爲什麼改變主意？”
勳的臉是灰暗的，我無法看清他的眼睛。或許，是勳不想讓我看見。他低着頭，把眼睛完全隱藏在額前的碎髮裡。
“因爲，尤里還在相信，他仍活着。”勳給了我答案。
我的身體堵然失去了氣力，手無力地從勳的胳膊上滑落下去。
“日出，代表希望；日落，代表終結。”勳停頓了下，背影僵直着。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勳的話。
日出，代表希望；日落，代表終結……勳問我那個假設時，一定期望我會選擇日落。因爲日落代表着，我對律情感的終結；或者我已經接受，律死去的事實。
“即使一切重來，尤里……還是會選擇期待。”勳的背影在我的視線中漸漸遠離。
我的預感沒錯，勳從不會問些毫不相干的問題。我的回答，又傷害了勳。有一秒，我想衝過去，拉住他。可我的身體卻彷彿被無數藤蔓纏繞着，無法挪動雙腳。眼淚掙脫了堅持，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勳永遠也不會知道，從我剋制自己不去思念律的那天起，我的心就接受了律已經死去的事實。一直對心欺騙，是因爲我需要一個藉口將勳的愛拒絕在不傷害他的距離。日出對我來說，早已經沒有了意義……
夜已經統治很久，太陽終於決定甦醒了。剛剛還漆黑一片的世界，漸漸被微薄的陽光侵蝕。房間逐漸明亮，又是日出了嗎？
再一次重來，還會有什麼值得期待？
到達聖伯安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我們三人坐在AC派來的車裡，馬不停蹄地駛向那個熟悉的地方，聖伯安學院。十五年沒見，再一次回到這個城市，有種複雜的情感在內心滋長着。像是激動，又像是欣喜，或者是擔心，又或者是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