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見了水舞娘，章十十也只是望望她，笑一笑。
水舞娘倒想對章十十說點什麼，但看章十十根本沒有停下來講話的意思，也只能作罷。
眼看着新年又快到了，章十十學唱曲已經學了一個多月了，顧媽媽已經把第二個月的錢提前預支給了自己，說是快過年了用錢的地方多，卻仍舊沒有要叫她出場的意思，但章十十心裡明白，那個日子不會太遠了。
這第二個月的錢章十十就沒敢再怎麼用，除了買些過年必須的吃食外，其餘全叫給娘收着。
章土土上次被孃的舉動嚇壞了，現在平時只跟柏家娘子在一處，倒還看住了柏家娘子。
新年過去了。
過去一年裡的變化那麼多，新的一年又會遇到些什麼人、什麼事？
章十十也顧不上再細管家人了，因爲她已經正式出師，開始接顧媽媽安排的各種應酬了。
顧媽媽滿意地看着章十十，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調教，這個姑娘如同剛出水的荷花一般，開始綻放光彩。
閣子裡唱曲的姑娘們，都是自幼賣身進來的，所以名字都是顧芸官起的，章十十倒不好跟這些姑娘一樣。
顧媽媽一拍手：“聽說咱們這一行以前不是有位紅得不得了的姑娘叫做‘師師’麼，我們十十姑娘哪裡也不會比她差，我們也叫‘師師’，比比看，誰更出色？”
所以，章十十的花名，就叫“師師”。
因爲才初出頭，顧媽媽只安排她在閣子裡應場。
坐在各位姑娘們中間，客人不特地點哪支曲子哪個人，那姑娘們便輪流唱；如果客人單點了，那就被點的那個姑娘唱。
遇上客人少的時候，顧媽媽說要鍛鍊章十十，便叫含玉含煙含荃等姑娘帶她到酒樓裡去唱。
冬天冷的很，章十十常常兩手凍得發青，撥起琵琶的弦來自己聽上去都覺得不成調。
她只顧勤快地學着、出着場子，哪裡還管冷不冷，最壞的時間已經過去，現在手頭上有了幾文錢，比以往好得多了。
春天來了，章十十開始早出晚歸了。
拿到自己頭一次分得的份錢，章十十除了還給顧媽媽自己前兩個月預支的一部分錢以外，還拿出一部分來分別給竇娘子和範娘子，感謝她們這些日子來對章家娘子的照顧。
兩個婦人都推辭不收，被章十十硬給塞到懷裡，說：“這錢從今以後我月月都會拿給你們，因爲打從現在起，我可能更加沒有時間照顧我娘他們三個了，還是隻有麻煩你們來幫忙。以前我是沒有能力報答你們的恩情，現在，最起碼我能用錢來報答你們，它們是我的心意，你們都收下吧。”
兩個婦人互相望望，想起了坊間流傳的章十十已經自願賣身爲娼的傳言，都默然無語，收起了手中的錢。
這傳言正是從水舞娘口裡傳出來的。
水舞娘自從那天章十十深夜上門來答應了願去飄香閣的事後，心情舒暢無比，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顧媽媽報告了這個好消息，顧媽媽只道水舞娘說服工作勞苦功高，偷偷塞了個紅包給她。
水舞娘看着章十十在街上來來去去的模樣，還是那麼清秀乾淨，心裡不由失笑：“看你這樣還能多久？”
明明知道章十十隻是去唱曲，但水舞娘還是把章十十說成是甘願墮落的不貞女子，把事實真相扭曲後，在來買首飾的婦人姑娘們中傳播出去。
章十十很快就感到了周圍人們的不齒的目光，她心裡早有準備，在去找水舞娘的那個晚上她就什麼都豁出去了。
那些先前挑大拇指說章十十是西坊女子的榜樣的人們，開始在她身後吐唾沫，家中有閨女媳婦的人家更是斷絕了和章家的往來，就連要好的女伴小米也只敢偷偷跟她講話，怕被別人看見。
小米就跟章十十說：“十十，要是那時你答應嫁給我家小叔就好了，我們倆現在就是妯娌了，彼此相互又有照應，你看現在你這個樣子……”
章十十隻是慘淡地衝小米笑笑：“蘇家小的事就別提了。小米，你說我做什麼能養活他們三個？我現在這樣，總算掙得到錢還能拿一部分出來給竇娘子範娘子當做照應他們的工錢，總不能我天天出去幹活，心裡還牽掛着家裡，又怕我婆婆和弟弟出事，又欠竇娘子她們的情，別人也沒義務幫咱一輩子。”
小米聽了，也只能低頭抱緊自己的孩子，等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章十十已經走遠了。
飄香閣最近紅火得很，搶了不少同行的生意。
聽說閣子裡出了位新歌妓師師，歌聲清越，低吟淺唱時又別具風味，加之相貌美若天仙，所以城中喜好往這風月場所走動的
男子們一時間趨之若鶩。
現在來飄香閣的客人們都愛單點師師姑娘唱曲，本來極好聽那快活曲調的客人們性子也變了，對師師姑娘唱的哀婉幽怨的曲子聽得入迷，有人就擊節讚歎說：“這曲子也只配師師姑娘唱，換做旁的什麼人來唱了，也就污了這首曲子了。”
章十十雖然不懂這些曲子的意思，但孟師傅教她時就說她非常適合唱這柳三變的曲，她自己唱的時候也常常覺得能夠感受到曲中的離情別恨。
有時她唱着唱着，就感到自己正站在碼頭，目送載着柏紫春的船離開，眼中那一汪眼淚流了下來，客人們只道她唱得投入，把巴掌拍得山響。
雖然顧芸官教了她如何應對客人，應該如何巧笑倩兮令客人滿意，但有時她還是情不自禁流露出一副厭倦神態，那又美又有點不屑一顧的神氣，倒讓看慣了笑顏迎客的客人們感到新鮮，於是師師姑娘更出名了。
看着銀子“嘩啦啦”流進了口袋，顧媽媽臉上笑出了一朵花。
章十十的份錢更多了些，但她回家的日子更少了，有時應酬客人應酬得太晚，她只能在閣子裡留宿了。
時間長了，章十十也就慢慢知道了，她住宿的那個小院叫做蘭香院，是歌妓們專門居住的，除了自己以外，院子裡住的全是自幼賣身給飄香閣的姑娘。
另外閣子裡還另有不同的院子，是那些出賣皮肉的姑娘們住的。
章十十也才知道，自己住的那間屋子原來是含情住的，而住在右手邊那間的是含玉，她一向跟含情情同姐妹，待含情被下放去洗衣後，她對接替含情的章十十便充滿了敵意。
自從章十十住進這蘭香院，她就遇上了許多不愉快的事：門口被潑了水，害得一步跨出門的她險些摔了一跤；窗戶紙被捅了無數窟窿，蚊蟲“嗡嗡嗡”地往屋裡飛，她一夜沒睡好；剛添的幾隻鬧蛾雪柳被剪成幾段；銅鏡的表面也被劃花了……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章十十隱忍着，都是淪落人，大家何必給對方難看呢？
她也曾私下問了含煙含荃含珠等人，那幾個姑娘要不就笑笑，要不就輕蔑地看着她，章十十恍然大悟，原來這裡跟外面也一樣啊。
在這裡，她也是一個異類，跟別的姑娘不一樣，她所希望的理解、尊重同樣在這裡也是得不到的。
（本章完）